“二哥?”王修苒大出所料,快走兩步上了臺階,“你怎么……”
本來她一介女子,千里迢迢來這京,家里就是不放心的。
并且他們兄妹之間的關系好,其實是不介意安排讓王修齊來送她的。
可王修苒深知之前因為端敏郡主一事,王修齊心中始終耿耿于懷。她這二哥的心性王修苒清楚,養尊處優的世家公子,人品縱然不算壞,分得清是非對錯,可相對的沒經歷過挫折和風雨,心智不夠堅韌,行事作風上也頗為浮躁。
他從情竇初開時候起,就癡迷端敏郡主美貌,偏端敏郡主心高氣傲,對他也不怎么上心,如此這般下來,兩人之間真正的了解其實沒多少,許也就是因為拉開了這樣的距離,反而讓王修齊更是對對方充滿了向往。
當初端敏郡主為蕭樾所殺,雖然王修苒和梁晉都或多或少的提醒過,說端敏郡主深夜主動找到蕭樾那去,只沖這一點,那件事就不能完全怪在蕭樾頭上。可王修齊根本聽不進去,始終認為所謂的“行刺”之說,僅是蕭樾杜撰,并且梁帝為了和大皇室和解,才違心承認的。
王修齊心中對此事一直耿耿于懷,只是在皇權面前,他人微言輕,也無力扭轉,這才不了了之的。
王修苒知道自己這二哥心中始終沒有放下此事,所以此次她來京,才刻意知會了父親,讓父親找了個差事把二哥調離了皇都,為的——
就是不想讓王修齊跟著來。
因為怕對方沖動之余會做出什么事來。
結果——
她費盡心機,最后王修齊還是來了。
這兩天發生的事情有點多,王修苒本身就壓力巨大,頓時心中就生出幾分惱意,只是她面上卻沒有表露出來,只是略有幾分驚訝地和王修齊打招呼。
王修齊擺擺手,打發了方才跟他說話的隨從,轉過影壁迎到王修苒面前,露出個爽朗的笑容來:“還說呢?我是直到上個月底回了皇都才知道你居然來了京。這樣山高路遠的,就算有朝中的官員護送……你不等我回來送你?”
南陽侯府的世子也就是嫡長子,已經二十有八,馬上就是而立之年,但是王修齊沒比王修苒大幾歲,兄妹倆小時候經常玩在一起,大些了就一同出門應酬什么的,兄妹感情很是不錯。
王修齊在人情世故上雖然沒有王修苒練達,但也不是完全的不懂事。
他自然知道王修苒這趟為什么會來京。
王皇后和王家的大事,也是他心中的大事,所以也不覺得妹妹前來京有什么不對,只是埋怨對方沒有等他一起。
王修苒心中有些疲憊,嘴角扯出一個笑容,帶著他往里走:“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一邊走一邊轉頭吩咐蕊兒:“去跟吳伯說,讓他安排人去把翠竹苑打掃整理一下,給二哥住。”
“是。小姐。”蕊兒應諾去辦。
王修苒的事,一般不怎么瞞她,她也心知小姐不希望二公子來京,走時就不免憂心忡忡的看了兩人一眼。
王修苒不以為意的帶著王修齊往花廳去,邊走邊又問他:“二哥過來,家里父親母親他們都是知道的吧?”
提及此處,王修齊的目光就微微一閃。
南陽侯他們知道是知道,可南陽侯并不贊成他追來京,甚至父子倆還大吵了一架。
只是南陽侯到底是沒料到兒子會在他那樣強烈的反對之下還是一意孤行的跑來了京,派人出來追,王修齊卻很聰明的事先料到他的追蹤路線,換了小路,沒走官道,給完美避過了。
這些話,王修齊自然不會同王修苒說,只含糊道:“知道,我與他們說了。”
無論如何,他人已經在這了,王修苒是不能趕他走的,而且兩人份屬兄妹,她也命令不了王修齊,所以即便心中憂慮,卻也沒在這件事上打轉兒。
兩人去了花廳坐下,很快就有婢女送了茶水上來。
王修齊緊趕慢趕走了這一路,可謂日夜兼程,累得很,一口氣灌了三碗茶水才算解渴。
然后他問王修苒:“你到了這里,怎么沒去找梁晉?一個女孩子家住在外面,這樣多不安全。”
梁晉被冊封為太孫之后,王修齊就已經默認他是和自己王家還有王皇后坐在了同一條船上了。
再加上他和梁晉在皇都的時候經常廝混在一起,頗有交情……
這時候梁晉丟他妹妹一個人在京這里,難免心生不滿。
王修苒看出了他的情緒,剛想說話,外面就見景嬤嬤端著一碗甜湯進來。
王修苒立刻閉了嘴。
而王修齊自然也是認識景嬤嬤的,但他并不知道對方被王皇后遣送來京的消息,還當是王修苒過來的時候就被王皇后指派過來的,故而并不覺得奇怪。
景嬤嬤走進門來行禮,順手將手里湯盅擺放到王修齊面前:“二公子風餐露宿的趕過來,辛苦的很吧,廚房那邊有燉的甜湯,您先墊墊,老奴已經吩咐他們趕緊準備晚膳了。”
說完,就抱著托盤挪到王修苒身后站定,規規矩矩一副要留下來聽命的架勢。
“有勞。”王修齊對王皇后身邊人很客氣,他急著過來,路上緊趕慢趕的,確實饑腸轆轆,不過一個大男人,倒也不是不能忍,何況他本身并不喜歡甜食,所以就只將那湯盅放著,沒動。
重新看向王修苒,剛想再說話——
王修苒連忙搶白:“二哥你既然到了,就寫封信給父親大人報平安吧,省的家里他們惦念。”
頓了一下,又道:“剛好我這邊也搜羅了一些禮物想帶回去送給姑奶奶和母親他們,你寫好了信,讓信使一起帶回去。”
報平安的信也就罷了,禮物什么的,真沒必要這么急著往回送。
王修齊雖然心思不深,但也不是完全不懂察言觀色。
尤其是這個是和自己一起長大的親妹妹,對王修苒的習性他甚為了解,眉頭不易察覺的微微皺了一下,似是感覺到了什么不對。
于是點頭:“也好。”
因為他們兄妹一起過來的,下面的丫鬟仆婦都懂規矩,自覺的就沒跟進來,此時這屋子里就只站著個門神一樣的景嬤嬤,一動不動。
王修苒心中厭煩的很,干脆就站起來:“我要先回去換身衣服,二哥你也先去洗個澡把衣裳換了吧。”
說著,又回頭看景嬤嬤:“庫房的鑰匙在蕊兒那,嬤嬤去跟她拿,姑奶奶的喜好您最清楚,順便幫我挑選一下其中哪些禮物送給她更合適。”
她抬腳往外走。
王修齊此時心中已經警惕起來,只是不動聲色的暗中打量了兩人一眼,就跟著她往外走,一邊狀似隨意道:“...
道:“我住的地方在哪邊?你不給我指個路?”
王修苒微笑:“這宅子不算大,前院看著不太好,小花園周圍點綴了四個院子,反正就咱們兄妹兩個,也沒什么好忌諱的,都在后院,一會兒我指給你。”
王修齊點點頭。
景嬤嬤不好再跟著他們,等從院子里出來,就只能單獨走了另一邊,去尋蕊兒了。
一邊走,還一邊時不時回眸張望。
大小姐辦事是足夠穩妥,可王家這位二少爺卻不是個靠得住的……她有點不放心。
這邊兄妹兩個是規規矩矩的并肩往前走,看樣子應該就是閑談,也不像是說了什么要緊事的樣子,她這樣看著,才算稍微放心了些。
待到拐了個彎,徹底隔絕了身后那兩道窺伺的視線,王修齊就一把扣住妹妹的手腕,沉聲問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他雖然有時候做事會頭腦發熱,但是對唯一的嫡親妹妹的情緒還是能夠準確拿捏的。
王修苒低著頭,本來只是看上去有點無精打采,此刻卻突然有大顆大顆的淚珠往下落。
因為低著頭,臉上的情緒看不分明,王修齊是看到落在腳下青石路上的水珠時才反應過來,頓時手忙腳亂。
妹妹從小就很堅強,四五歲的時候就很小像是別的小姑娘一樣,動輒就哭鼻子了,就連三年前他為了端敏郡主的時候遷怒打了對方一巴掌,那樣大的委屈之下,她都沒哭過……
王修齊心慌不已,匆忙之下趕緊雙手抓住她的肩膀,再次追問道:“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受委屈了?是……梁晉?”
王修苒在這里人生地不熟,整個京里,他唯一想到的能和妹妹扯上關系的人就是梁晉了。
“二哥……”王修苒終于抬起眼睛看她,眼淚流了滿臉,卻還是很克制,并沒有撲到他懷里痛哭抱怨,之是肩膀一抽一抽的,好半天才滿腹委屈的哽咽出聲:“我不想呆在這里了,我想回家。”
王修齊從沒應付過這種場面,只是手腳僵硬的愣在那里。
他也不知道該怎么問了。
直覺上他覺得問題應該是出在梁晉身上,但他又知道妹妹此次的使命是什么,那種事,他很難當面問出口,所以糾結之下,就只剩無措。
好在王修苒哭了一會兒就拿袖子用力的抹了把眼淚,依舊語帶哽咽的斷斷續續說道:“我本來是想,為了王家,為了這些年姑奶奶對我的栽培,我能做到的,可是二哥,太難了……我承認我不討厭晉哥哥,可是在我心里,我卻一直只把他當親哥哥看,所以以前跟他在一起見面的時候才會那般自在,可是這一次自從我來了京,開始帶著目的刻意去接近他的時候,我才發現這真的太難了,我根本就做不到。他在人前還護著我,我卻在背地里算計他,為什么一定要這樣?”
她的情緒似乎一直在刻意的自我壓制,整個人看上去無比的糟糕。
王修齊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看著眼前的妹妹,嘴唇動了動,竟然發現不知道該怎么接下她的話。
王修苒是王家的女兒,仿佛為了王家的前程和王皇后的謀劃去服從去犧牲,都是天經地義的。
王修齊的心里其實一直都是這種認知,仿佛這就是一件順理成章的事,如果王修苒今天不在他面前哭訴,他幾乎想不到這件事里面有什么不合理的。
可是此刻,王修苒的一番控訴才如同當頭棒喝,將他打了個踉蹌。
王修苒不愿意的事,會讓她覺得矛盾和痛哭的事——
本身就不該存在!
以他們王家今時今日的地位,總不至于要這樣委屈一個女孩子才能保住家業吧?
“什么算計?為什么要算計?沒有人要你算計!”王修齊愣了半天才趕緊抬手去擦臉上淚痕,語氣里滿滿的都是心疼。
“我跟晉哥哥的事,姑奶奶說她辦法直接降賜婚的旨意,所以這件事一定要靠我自己來做,”王修苒臉上的表明很崩潰,“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對他開口,再出格的事我又做不出來。我知道,為了姑奶奶和咱們王家的前程,我不該退縮的,可如今姑奶奶已經對我越來越不滿意了,前兩天才又剛派了景嬤嬤過來傳話催促我……”
話到這里,她就又有點控制不住情緒的身體顫抖起來,雙手捂住了臉。
王修齊的眉頭越皺越緊,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聲音也越發的低沉起來:“她逼你了?”
“我……”王修苒不抬頭,聲音里持續帶著很重的哭腔,“我不知道要怎么對他們交代。”
在王修齊的概念里,自己的妹妹再怎么樣都也只是個年僅十六歲的小姑娘,很多事,她愿意就罷了,不愿意的話,就不該是她來承擔的。
何況王皇后身邊那些老嬤嬤都是些什么脾性的他也清楚,現在這么個景嬤嬤被派過來,還時時刻刻的盯著她,逼迫她……
王修苒會受不住的崩潰簡直太正常不過了。
“別哭了。”王修齊伸出雙臂,輕輕將妹妹擁入懷中,聲音里也忍不住帶了幾分壓抑和心疼,低低的安撫她:“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以后什么都別想了,就當是出來玩了一趟,四處走走逛逛,我馬上寫信回去給父親,等收到回音了,就帶你回去。”
王修苒是帶著任務來的,到底他也是不敢擅作主張直接就把人帶回去。
王修苒靠在他肩頭,只是哭,一直又哭了好一會兒才被王修齊安撫住。
她拿帕子慢慢的擦掉臉上的淚痕,已經過來半天的蕊兒這才敢走上來,低眉順眼道:“小姐,您眼中都哭紅了,先回去奴婢給您處理一下吧,省的一會兒用飯的時候被景嬤嬤看出來。”
王修齊文言,眉頭又是狠狠一皺。
想發怒,但是想想景嬤嬤的身份,最后只能捏著拳頭忍住了。
“我沒事。”王修苒吸了吸鼻子,聲音里還是帶著很濃厚的鼻音,隨后又對王修齊展開一個笑容,“走吧,我先哥哥去你住的地方。”
隨后王修齊就一直很沉默,王修苒把他送到院子外面就走了,帶蕊兒回了自己那邊。
等到撇了身后的人,蕊兒才憂心忡忡的急忙問她:“小姐,您剛才干嘛跟二公子說那樣的話?不怕他做傻事啊?”
“就是為了不讓他做傻事我才故意編排那些話給他聽的。”此刻王修苒臉上還有剛哭過的痕跡,眼睛紅腫,眸光卻是冷寂且清明的,一邊步調穩健的往前走,一邊慢聲道:“只要他不去找晉哥哥的麻煩,就什么都好說,先穩住他,我馬上去給父親寫信,不能再拖了!”
她既然已經在梁晉面前立下了軍令狀,那就再不能左右搖擺了,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現在必須馬上寫信回去給父親,要父親的一個態度,她才好繼續跟梁晉去談!
終于王修齊,只要能暫時安撫住他,讓他不要輕舉妄動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也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