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青林把包袱和行李都甩給木松,自己去了武勛那。
彼時武勛已經吃了飯,正帶著陸之訓和他的親衛兼幕僚曾文德在研究兵防圖。
“侯爺,世子到了!”院子里的親兵敲門稟報。
陸之訓親自過去開了門,笑道:“我估摸著你也是這一兩天到,怎么樣,路上順利嗎?”
因為他比武青林和武青鈺都大幾歲,再加上大家也熟,大家就互相并不拘謹。
武青林跟他互相抵著拳頭打了個招呼,隨后答道:“這條道上往來多次,沒什么坎坷。”
說著,就越過他給武勛拱手道:“父親!”
“嗯!”武勛略一點頭。
他這個人,不茍言笑慣了,但是每逢對著這個長子的時候,眼神里都能看出來欣慰和滿足。
這一次,也是一樣。
武青林有心觀察他,這一刻碰觸到他這樣的眼神,一時之間反而百感交集,略失了下神。
武勛見他發愣,就走上前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路上趕得緊,累了?”
“沒!”武青林道,反應過來自己失態,不過也馬上就有應對,干脆直接就不掩飾神色了,反而看上去明顯言不由衷的才轉頭對曾文德道,“曾先生也在啊!”
“世子!”曾文德拱手行禮,然后和陸之訓心照不宣的互相對望一眼。
陸之訓道:“青林風塵仆仆的,是剛進府吧,正好我跟曾先生過來的急,也沒吃,我去讓廚房準備一桌,大家喝兩杯,就當替你接風了。”
說著,看了武勛一眼。
武勛沒反對。
兩人就勾肩搭背的先出去了。
待到只剩下父子倆,武勛就直接問道:“是因為家里的事?”
武青林面色凝重之間又透露出幾分萎靡,跟他一起找了椅子落座,然后才鄭重道:“二娘的事想必父親已經聽二弟轉述了,這陣子家里忙著為三妹備嫁,祖母雖然一直沒做聲,但看的出來是心情很低落的。她沒說怎么處置二娘,是看的父親的面子,而我又是晚輩,也不方便定奪此事。現在二娘被禁足在她自己的院子里,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刺激,三妹妹出嫁那日她居然還試圖引火自焚……”
說話間,他一直注意著武勛的表情變化。
前面武勛一直很平靜,聽到這里,雖是低著頭在飲茶,武青林也清楚的看到他的眉心隱約跳了一下。
武青林不動聲色的繼續道:“好在是發現及時,沒什么損失和傷亡。但是父親,兒子好像覺得在三妹的這樁婚事上,二娘的反應實在有些過激,祖母出事那晚,后來我甚至發現她從外面買了些能產生跟瘟疫差不多效果的藥,試圖給三妹妹服下,兒子直覺上她是對三妹的婚事不滿,可是問她的時候她又只說沒那回事。”
說話間,武勛的眉頭已經越皺越緊。
武青林看在眼里,繼續道:“當時因為離著三妹的婚期沒幾日了,我也怕宮里知道了會對咱們武家產生什么猜忌,就讓人換了她的藥,并且把事情捂住了。二弟那個性子您知道的,好沖動,再加上他又孝順……我怕他鬧起來,所以他回來的時候就沒敢貿然把這個消息也給您捎過來。父親,您不覺得二娘的這些行為反常嗎?”
他私底下去逼問過孟氏,這件事只要孟氏一旦和武勛見面,一定是會吐露的,如果他隱瞞,到時候武勛只會更加忌憚和針對他,所以索性走個明路,把話都當面對著他說開了。
武勛“唔”了一聲,抬起頭。
他的面色略顯陰沉,明顯也是一副動怒了的跡象,只是眉頭緊鎖道:“你說是她對你祖母做下那等惡事的當晚?”
“是!”武青林點頭。
武勛又擰眉想了片刻才揣測道:“她那性子本來就有點沉悶古怪,雖然我也沒想到她會喪心病狂的做出那種事來,但終究是……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那么家丑不可外揚,你做得對,不管怎樣,得對外面捂住了。”
他的激憤寫在臉上,但是情緒已經不見激動了。
當然,武青鈺過來已經有段時間了,這完全可以解釋成他得到這個消息太久,早就氣過了也發作過了,所以現在已經不需要再大吼大叫的反應過激了。
武青林沉默著沒再說話。
武勛就放下茶碗起身,在屋子里轉了轉,最后才是嘆了口氣道:“瓊兒的婚事還順利吧?”
武青林抬起頭:“順利!就是當日父親和二弟都不在家,二弟妹辛苦的很,全程幫著操持。”
武勛聽了這話,倒是欣慰的笑了:“鈺兒是胡鬧了些,但是我也有所耳聞,他這個媳婦兒還是娶得不錯的。”
武青林點點頭。
武勛好像是因為孟氏的事很有些糾結,又再沉默了一陣才道:“孟氏……明天我再寫封信回去給你祖母,跟她告罪吧,孟氏犯了這樣的事,我理應休了她,送她去寺廟里終老的,可是現在瓊兒進了東宮,多少得顧忌皇家的顏面,正好我這陣子也回不去,剛好緩一緩,等過陣子風聲歇了,我找到機會回去了再處置她吧。”
他這樣說,理由充分,也說得過去。
武青林就不說什么了:“全憑父親處置吧。”
武勛見他還凝眸坐在那,盯著腳下的地磚,等了片刻,就又問道:“還有別的事嗎?”
武青林嘶嘶的抽了口氣,這才像是十分為難的樣子,過了一會兒才遲疑著抬頭重新對上他的視線道:“還有就是……”
話到一半,卻是欲言又止。
武勛見狀,卻是緊跟著也嘆了口氣,一籌莫展道:“前幾天我就收到宮里傳來的訊息了。”
武青林面露驚異。
武勛踱步回他旁邊,仍是在椅子上坐下,同時正色看著他道:“皇上的意思,想必我不說你也明白。”
武青林抿抿唇,略垂眸,像是十分為難不舍的樣子,不言語。
武勛知道他們兄妹感情深,對他這個糾結又慎重的反應很能理解。
父子倆靜坐了好一會兒,他才像是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道:“我還沒給宮里回話,就是想等你過來了當面問問你,曇兒跟那個晟王到底是怎么回事?根據宮里來人的口述,事情可是鬧得不太好看!”
他的語氣,十分嚴肅,隱約的也能聽出憤怒。
武青林站起身來,拱手躬身行了個大禮:“這事兒是我疏忽了,曇兒年紀小,不懂得輕重,一開始完全是那個晟王死纏爛打。我原就忌諱他,又覺得他跟曇兒年歲也差的大,不太可能就防范的慢了。現在事情是有點棘手了,太子大婚那天他在東宮堵住了曇兒,拉著她當面去陛下跟前請旨賜婚了。曇兒畢竟是女兒家,現在事情到了這個地步……”
后面的話,他沒說。
按照他跟武曇的兄妹感情,很顯然,如果武曇的名聲毀在蕭樾手里的,那么他這個做兄長的是忍痛也得讓她嫁的。
武勛聽著他說,面上表情也是一刻更比一刻沉重。
武青林等得片刻,見他不語,就試著提議:“這門親事宮里肯定是不樂見的,我是想……要么父親趕緊在這邊給曇兒定一門親,把她接過來,這樣一方面能給宮里交代了,也可以甩掉晟王這個麻煩了。陛下近來的脾氣很有些喜怒無常,既然他反對,我們確實吃罪不起。好在是咱們父子常年都在這邊,大妹妹也在,曇兒過來了,也能照應著。”
話是這么說,但他面上表情有時刻透露著委屈了妹妹和不舍得妹妹過來邊關吃苦的那股子憂愁。
武勛那邊沉默良久也沒表態,最后才問:“晟王不是把兵權交出去了嗎?”
武青林點頭,隨后仍是憂慮不已的道:“可陛下明顯還是忌憚他,并不贊成他跟咱們府上聯姻。”
武勛擰眉又再沉思了一陣,便是拿定了決心一般,一拳壓在桌面上,咬牙道:“晟王手里既然沒了兵權,也就沒那么敏感了,曇兒雖然可以接過來,但是瓊兒進了宮,雪兒也回不去,京城里你祖母得人照料,府宅也不能沒人管,我武氏一門自認為對得住他蕭家的朝廷,總不能因為陛下不喜晟王,就置曇丫頭的處境于不顧了!”
武青林震驚不已:“父親是要答應晟王和曇兒的婚事么?”
武勛悶聲“嗯”了一下,能聽出明顯的不情愿,黑著臉道:“女兒家的名聲何等重要?晟王都當著御前請求賜婚了,還有什么退路可言?總不能讓曇丫頭這輩子就這么折在他手里,至于皇上那里……咱們父子好好辦差就是,我就不信,我們武家滿門忠烈,規規矩矩,皇上真的就能因為猜忌而迫害我的女兒不成?”
這話他說的毅然決然,擲地有聲,確實符合他剛硬又直接的性格。
可是武青林將他今天的這一連串的反應和舉動看在眼里,心緒起伏之余,已經是心中警鈴大作,這一番談話進行下來,渾身的血液都冷透了。
如果說針對孟氏那件事,武勛身上還沒什么值得推敲的破綻露出來,可是對蕭樾和武曇的事——
現在就不是名聲不名聲的事,關鍵是皇帝在忌憚打壓蕭樾,并且極力不滿和阻止這門婚事。
武勛現在給出的理由是為了武曇的名聲,為了能讓她繼續安穩的留在京城享福,可是在皇帝極力想要否掉這門親事的前提下,武家表示愿意結親,明擺著就是在挑釁皇帝,直接激發皇帝對他們的不滿!
不,皇帝,不會對他們武家怎樣,因為皇帝還需要用他們武氏父子來替他守衛邊防。
這樣一來,他只會將所有的憤怒和不滿全部發泄到蕭樾和武曇的身上!
武勛是個武將,他雖耿直,但是也是有眼光和格局的!
最起碼在武青林的印象里,他不是這種分不清利害關系的人!
把武曇接來元洲城,有他們護著,她一樣不會受什么苦,還能從皇帝和蕭樾之間的激流里脫身出來,這才是真正一勞永逸的決定,可是武勛——
他現在打著為武曇將來考慮的幌子,表面上一副愛女之心,實際上卻等于是在進一步激化皇帝和蕭樾之間的矛盾,將武曇往火坑里推。
因為胸中洶涌的憤怒,武青林的血液都在血管里亂竄。
可是他忍了又忍,努力的維持表情:“晟王手里沒有兵權了,等于賦閑在京,這樣說也沒錯,皇帝陛下以前是忌憚他,現在應該只是不太喜歡吧,畢竟晟王和他之間都沒有利益沖突了。”
因為沒有沖突了,所以就將武曇推出去,做他們之間的沖突點。
蕭樾在北境軍中威望很高,即便沒了兵符在手,起碼在這三兩年內,他在北境軍中的地位還是舉足輕重的,只要讓皇帝恨上他,打壓他,把他逼到忍無可忍的時候,不管是皇帝直接殺了他,激怒北境軍,還是皇帝逼他到揭竿而起的地步……
總之這場干戈,就算是起來了。
武青林出去之后,武勛也一直呆在書房沒出來。
武青林去跟曾文德和陸之訓吃了接風的酒宴回房,曾文德才又過來,關了門問道:“侯爺,二小姐跟晟王的事,得到驗證了么?”
武勛面無表情的看著墻角的兵器架,冷冷的道:“早知如此,就不必讓孟氏這么折騰了。”
早知道武曇這么好用,那武青瓊和蕭昀的婚事,就沒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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