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個人一回頭,武曇才發現居然又是霍蕓好。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從霍蕓婳開始算計她之后,她好像跟霍家姐妹偶遇的幾率就都增大了。
“舅母!”林彥瑤看見領著幾人出來的婦人,就微笑著行禮打招呼。
李家這邊也是早幾年庶子們就都遷出去了,如今住在這宅子里的是李老太爺唯一的嫡子,跟姜李氏和林彥瑤的母親李氏同父同母,但年紀卻是最小的。
李夫人今年三十幾歲,容貌一般,人看上去卻是個知書達理的樣子。
“瑤兒來了啊!”李夫人笑道,“早上就聽你母親說你要晚些到,新姑爺呢?不是說要一起來嗎?”
林彥瑤略有些羞澀,“剛去給外祖父請安,外祖父留他說話呢,我們呆不住,就先出來了。”說著,垂眸看向武曇,介紹道:“這是我婆家的小姑子武曇……”
話沒說完,武曇已經甜甜的喚了聲:“舅母好!”
“是定遠侯府的二小姐吧?”李夫人不動聲色的匆忙打量了她一眼,仍是得體的微笑:“今天府里的客人多,有招呼不周怠慢的地方你們別介意,自己隨便玩吧。”
姜玉芝最近瘦了不少,再加上被武曇嚇到了,一直有點魂不守舍的,剛好又被黎薰兒擋在了后邊,李夫人一時倒是沒看見她。
黎薰兒貴為郡主,可李家并非官宦,以前也沒接觸過她,李夫人就以為她也是跟著林彥瑤來的,就等著林彥瑤介紹呢。
林彥瑤笑了下,沒做聲。
武曇就扭頭對姜玉芝道:“姜小姐,長平郡主是你二哥帶來的,你不引薦嗎?”
剛才李夫人帶著人從院里出來的時候她嚷的那一嗓子已經十分刻意了,只不過大家一頭霧水的,暫時沒多想,此刻舊事重提,便不由的都盯著黎薰兒看。
黎薰兒雖不是個臉皮薄的,可是被人別有居心的盯著揣測,她也是受不住的,臉氣得通紅。
“見過郡主!”李夫人那幾個里還有人并不知道黎薰兒到底是哪座廟里的神仙,霍蕓好就率先領著大家一起給黎薰兒行了禮。
黎薰兒冷著臉,強壓著耐性回了句:“本宮今天是客,客隨主便,李夫人不必多禮。”
李夫人確實有些忌憚她的身份,摸不透底細,也就不隨便跟她搭訕,敷衍著應了句就把目光移到姜玉芝身上,也是微笑著和她說話,“玉芝也來了?你這……怎么瞧著清減了些,剛一眼沒看見你。”
雖然李家私底下也覺得姜家退林彥瑤的婚很不地道,可姜李氏和李氏都是李家出去的姑娘,嫁得又都是高門大戶,大家都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李夫人處事也甚是圓滑,她跟姜玉芝說話時候的態度和跟林彥瑤說話并無二致,是完全的一視同仁的。
姜玉芝勉強定了定神,也擠出一個笑容來:“舅母好!”
然后就不想多說了。
武曇在跟前,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自從上回被武曇恐嚇了之后,又自認為有把柄落在了對方手里,所以現在再遇到武曇就時時刻刻提心吊膽,話也不敢多說一句,生怕武曇又當眾找她的麻煩。
黎薰兒本來還指著她出面打圓場,替自己解釋一下的,見她這個唯唯諾諾的樣子,頓時就氣不打一處來。
于是也不管主次了,直接橫眉冷對沖著武曇懟回去:“本宮明明是跟玉芝作伴來的,武曇你也是大家閨秀,那些捕風捉影,亂嚼舌根的事,不做也罷!”
她這一開口就火藥味十足,對面的李夫人等人都聽出來不對勁了。
偏武曇就不是個怕事兒的,根本就不可能被她一堵就消停了,反而無所畏懼的一挑眉:“為什么啊?你跟平國公府不沾親不帶故的,以前也沒聽說你跟姜小姐交好啊,現在都能打著她的名號一起走親戚了?”
這個武曇的嘴巴,確實厲害。
姜玉芝神色復雜的看了她一眼,就更是不敢說話了。
“你——”黎薰兒也沒想到武曇會這樣一再的沖撞她給她難堪,可是她跟姜平之的事,暫時還沒打算公開,這時候又不能當眾發作,目光猶豫著四下一掃,就再說道:“玉芝馬上就要嫁給太子殿下了,本宮是太子的表姐,怎么就不沾親了?武曇你是個什么身份?居然這樣的尊卑不分,今天一再的沖撞本宮?真當可以仗著定遠侯給你撐腰,就不把本宮這個郡主看在眼里了嗎?”
君是君,臣是臣,哪怕是定遠侯府的門第再高,也哪怕武勛父子再得皇帝的器重——
黎薰兒出身皇室,這都是武曇這種身份的貴女在她面前不可逾越的障礙。
自從提親被拒之后,黎薰兒本就是恨上了定遠侯府也恨上了武曇的,收拾起武曇來可不會手軟。
心想著擇日不如撞日,今天武曇既然撞她手里了,就正要發作,不曾想武曇卻已經搶著就道歉了:“我哪有沖撞郡主的意思,沒有跪著跟您說話,實在是因為我腿傷了,跪不得。方才就是看見你跟世子夫人還有姜家二公子走一路了才隨口這么一說,既然是我說錯了,那我給郡主道個歉就是。您大人不記小人過,當然不會計較臣女我的無心之失吧?”
她這話說得十分圓滑,綿里藏針,但是看臉上表情確實是皺著眉頭,極盡誠懇了。
這里又不是在長公主府,而且就連皇帝都為了拉攏武勛要把武勛的女兒許給太子做側妃了——
這個武曇,哪怕明知道她是在堵自己的嘴巴,黎薰兒又沒抓住她太大的錯處,就為了小姑娘之間的幾句口角就端出郡主的身份重罰她?黎薰兒確實也不敢貿然。
她盯著武曇,咬著牙隱忍脾氣,胸口都在不住的起伏。
林彥瑤見狀,就順勢打圓場,繼續對李夫人道:“舅母您要招待客人不是?那就不用管我們了,姐妹們不是都在花廳嗎?我們過去那邊說話就好。”
“行!你也算半個主人家,替我多招待著,我今天確實忙不太過來。”李夫人自然也不想讓她們在李家鬧起來,就順水推舟了:“對了,一會兒你們要是得空的話,把你女婿領過來我瞧瞧。你成親的時候人多,沒能打招呼,后來回門那天我又有事耽擱了,沒去成,都還沒正式見過呢。”
“是!”林彥瑤接了她的話茬,看向跟她在一起的幾個人,“那舅母您先忙,晚點我找機會帶鈺哥過去給您請安。”
“好!”李夫人頷首,老爺子做壽,她這個做主母的今天也是滿臉的喜氣,見林彥瑤在看她身邊的人,就解釋:“這是太傅府的霍夫人、二小姐和四公子;這是西街柳府的夫人和柳小姐。兩位夫人都是我的手帕交,今兒個過來捧場的。對了……你要去花廳不是?帶著兩位小姐一起過去吧,省得我再找別人引路了。”
“好!”林彥瑤頷首,沖著霍蕓婳二人頷首微笑。
三個人互相福了福,算是認識了。
武曇看過去,就看見原來被霍夫人田氏牽在手里的小男孩兒悄悄地在拽霍蕓好的衣角。
那孩子,跟武青睿差不多大小,但是武青睿被老夫人寵得緊又貪嘴,天天的鬧騰著傻樂傻樂的,塊頭比他要大一點,這男孩子穿著一身緋紅色的小袍子,有點瘦,眼睛大大的,很有神,看上去十分的安靜乖巧。
他也不說話,就巴巴的仰著脖子盯著霍蕓好看。
霍蕓好彎身,作勢給他整理耳邊的碎發,似是用帕子掩著跟他說了句什么。
“杰兒?”田氏見兒子站著不動,已經轉頭來催了。
那男孩子才松開霍蕓好的衣角,扭頭跑過去,重新握住了母親的手,一邊走一邊還不住的回頭看。
林彥瑤也注意到了,忍不住的笑道:“霍小公子今年是幾歲了?看著真是乖巧。”
霍蕓好笑笑:“四歲半了。”
也不多說。
黎薰兒自然是不肯跟武曇走一路的,早就跟姜玉芝一起往正廳的方向去了。
林彥瑤帶著武曇、霍蕓婳和那位柳小姐一起去的花廳。
霍蕓好知道武家的人不待見她,所以路上就很自覺的跟那位柳小姐小聲的說話。
林彥瑤和程橙一起推著武曇的輪椅,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彎身問她:“曇兒你早飯吃了嗎?”
“呃……”武曇摸摸肚子,這才覺得有點餓,“沒!”
本來是有時間吃早飯的,偏偏雷鳴帶著大夫過去給她換藥,打了個茬兒就忘了。
林彥瑤就轉頭吩咐藍玉,“你去廚房看看,有什么現成的吃的,端一點到花廳去。”
“是!”藍玉領命去了。
“謝謝二嫂!”武曇仰頭看向林彥瑤,露齒一笑。
林彥瑤回她一個笑容。
花廳那邊,親戚朋友家的姑娘們已經聚了十來個,一進那院子就先聽見一片的談笑聲。
有人在飲茶聊天,互相試戴對方的首飾,甚至還有幾個搬了棋盤過來,幾個人圍著在在看兩個姑娘對弈。
武曇的輪椅挪動不便,進門的時候招呼了下人幫忙,動靜有點大,就不可避免的引起了屋子里姑娘們的注意。
正在和人對弈的其中一個姑娘看過來,沒看武曇,卻是沖著林彥瑤的,直接挑了挑眉:“我還當是誰呢,進個門就這么大動靜,原來是彥瑤表姐啊,有陣子沒見你出門了吧?”
這話要是放在平時,沒什么的,可是一個多月以前林彥瑤剛出了事,就是現在外面還偶能聽見議論那件事的風聲呢,她現在這樣說話,就實在是有點意有所指。
屋子里的姑娘們聽見說話聲,全都不約而同的扭頭看過來。
林彥瑤本來不是個爭勇斗狠的個性,但是那件事現在不僅僅關乎她,還關乎武青鈺以及林、武兩家的顏面,是不能毫不作為的任由外人曲解的。
眾目睽睽之下,她看向那個姑娘,面不改色的微微一笑:“也不是沒出門,是咱們出的是不同的門,所以沒遇上吧。”
說話的姑娘叫李婉婷,今年也是十四,不過李夫人自己只生了兩個兒子,她是庶女。
但是今天李家是東道主,大家多少是要讓著她,頗有些恭維的,再加上李家是書香世家,李婉婷仗著自己有幾分才名,便很有些自視甚高。
歷來都是嫡庶尊卑明顯的,李家的這一個庶女居然敢公然跳出來這樣跟林彥瑤說話?
武曇覺得有點奇怪,一時就先靜觀其變的沒吭聲。
林彥瑤四兩撥千斤的將她的奚落給頂了回去,李婉婷確實沒想到,不由的愣了一下,隨后反應過來就怒了,當即扔了棋子站起來,詰問道:“林彥瑤你什么意思?你這是攀了高枝,就看不上我們李家的門第了嗎?有本事就你今天就別登我們李家的門!別忘了,你母親也是李家出去的女兒呢!”
她這樣當場嗆起來,其他人就知道這是要有好戲看了,也沒人勸架,全都幸災樂禍的緘默。
霍蕓好看了武曇一眼,見她也沒有替自己表姐出頭的意思,還挺有點奇怪的——
以她跟武曇接觸幾次下來的了解來看,武曇絕對是個護短的個性,只許她找別人的麻煩,怕是容不得別人欺負自家人的。
不過武曇好像確實沒打算摻合兩人的爭端一樣,只是眸子閃了閃,招招手把程橙叫過來。
“小姐!”程橙湊過來,彎身聽她說話。
武曇道:“去把二哥找來。”
隨口吩咐了一句,聲音很低,加上其他人的注意力全都在林彥瑤和那個李婉婷身上,也就霍蕓好一個人看見了。
林彥瑤是真的大家閨秀,自幼養成的修養使然,確實不喜歡這種當眾掐架的俗事的,可是現在被人家找上門來了,也不肯讓。
她也不怒,只是微笑著淡淡的回:“不要張口李家閉口李家的,說話注意點分寸,你雖然現在還是李家的女兒,但李家還輪不到你做主。我母親雖是從李家嫁出去的,但她現在也是李家嫡出的姑奶奶,嫡庶尊卑擺在這兒,輪不著你來說三道四,傳出去,你自己得個不懂事兒的名聲就算了,李家的清譽和我舅舅舅母的名聲可不想被你連累。”
李婉婷也不是不認識林彥瑤,完全知道她的脾氣,一向都很溫和,跟誰說話的時候都帶點笑意,一看就是個不經事的軟柿子,也就是因為這樣,她今天才敢出言奚落。
現在被林彥瑤搬出嫡庶尊卑來,壓得死死的,屋子里的姑娘們又全都用不屑的眼神在看她,李婉婷頓時就羞的臉通紅,也豁出去了,指著林彥瑤道:“說我連累李家的名聲?你今天進了我們李家的門才是真真的丟我們李家的人,你的那些丟人現眼的爛事兒還要我再細數給大家聽嗎?也虧得你還有臉在這里擺什么清高的譜兒,臉皮可真不是一般的厚,我要是你,早就沒臉活了。”
林彥瑤也被她氣著了,不過為了不在人前跌份子,就愣是掐著手心忍住了,冷著臉剛要反駁,院子外面就聽見一道聲音傳來:“說什么呢?誰說我媳婦兒臉皮厚了?分明是我的臉皮比較厚嘛!”
眾人不約而同的一回頭,就見一錦衣公子從院外晃了進來。
容貌省得極好,劍眉星目,薄唇挺鼻,此時唇角帶了三分笑意,悠然然的一路行來,特別的惹眼。
李家交好的人家里,很多都不是官宦,而只是頗有些底蘊的世家,再加上武青鈺是第一次登李家的門,認識他的幾乎就沒有。
武曇轉頭看了他一眼,翻了個白眼,暗暗的吐槽了一句:“又裝大尾巴狼!”
武青鈺既然來了,她就懶得管閑事了。
程橙是跑著去找武青鈺的,剛好才出了院子,沒走幾步就看見楊媽媽領著他過來。
武青鈺先一步趕了來,程橙跟楊媽媽都怕出事,又趕緊的跟回來了。
武曇不想聽人掐架了,就招呼了她倆過來,“扶我出去,我曬曬太陽。”
她另一條腿只是暫時不太敢受力,其實已經能站起來了。
楊媽媽趕緊過來幫忙,和程橙一起合力把她扶著出了門,剛在廊下光照可及的地方找了根欄桿坐下,院子外面藍玉就端著個托盤進來了。
“這兒……”武曇招招手。
藍玉腳步一頓,略一點頭,剛要往這邊來,冷不丁院子外面黎薰兒一行人也快步走了進來。
這幾個人也是聽說林彥瑤在這邊和李家的女兒嗆起來了,趕著來湊熱鬧的,進門走的有點急,一直沒注意,就剛好跟藍玉撞上了。
托盤上的雞湯潑出來,弄了走在最前面的黎薰兒一身。
“你瞎……”文綠推了藍玉一把,剛要開罵,黎薰兒卻突然捂住了嘴巴,轉身奔到門后,扶著門框吐了起來。
“身上灑了點雞湯而已,至于么?”武曇不屑的撇撇嘴,心道真是矯情。
那邊黎薰兒卻真是為了身上沾了點雞湯就在那吐了半天,腰都直不起來了。
武曇是沒多想,可楊媽媽是過來人了,盯著瞧了半天,神色漸漸地古怪起來。
武曇不經意的一側目,看見了,不禁奇怪:“楊媽媽,你怎么了?”
楊媽媽有點尷尬,欲言又止的看了她好幾眼,最后才遲疑著小聲道:“許是老奴多想了,這郡主……好像不太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