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青瓊是在大門口接受了一番恭維賀喜之詞,等到心滿意足了,才又突然想起了武曇來。
想要再看看武曇吃癟的樣子,可是四下里一找,這才發現對方連個影子也沒了。
突然之間,她就覺得心情也沒那么美了。
轉頭問木棉:“武曇呢?”
兩個丫頭也都只顧著替她高興呢,大家都沒注意到其他幾位主子已經全都進去了。
木棉有些茫然:“好像……是已經進去了。”
武青瓊再四下一找,發現孟氏居然也不在了,頓時就什么心情也沒有了——
母親今天是怎么回事?她難得露次臉,不替她打點安排已經讓她差點當眾丟人,現在也不等著跟她分享好心情就獨自進去了。
她要嫁給太子了呢,這對她乃至于整個武家來說都是莫大的榮耀,可是現在倒好,闔府上下除了這些趨炎附勢的奴才,居然好像就沒有一個人是替她感到高興的。
武青瓊冷下臉來,嘟著嘴一臉的不高興。
之前陶任之帶人來傳旨的時候,那動靜已經驚動了街坊四鄰,現在兩邊的巷子口都擠滿了人,對面府邸的管家也聞訊出來,正和秦管家客套著恭喜呢。
木槿覺得這樣不妥,就小聲的提醒:“小姐,咱們也進去吧,這樣一直站在外面對您也不好。”
雖說大朝的風氣沒那么古板刻薄,可是大家閨秀到底也不宜在外拋頭露面的。
因為沒人分享,武青瓊多少也有點興致缺缺了,略點了下頭。
木槿趕緊扶了她的手,將她攙扶進門。
武青瓊心里不高興,回了后院就直奔了孟氏那里。
彼時孟氏已經回去有一會兒了,正坐在屋里發呆。
“母親!”武青瓊直闖進去,推開門見她居然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登時就氣不打一處來,直接奔到孟氏跟前,嘟著嘴撒嬌:“今天是我的大喜日子,母親您躲在這里干什么?剛剛在外頭,也不替我掌握打賞宮里的人,差點讓我當眾丟臉你知道嗎?”
孟氏本來就正為了這樁婚事頭疼,聞言就不耐煩的斥道:“你跑到我這大呼小叫的做什么?被霍家的小賤人算計成這樣,我已經夠慪的了,你就不能長點腦子?被人算計了,有什么好高興的?”
武青瓊被她劈頭蓋臉一頓罵,甚至是被貶得一文不值,略有些呆滯。
她腦子突然覺得有點轉不過來——
到底是母親反應遲鈍了還是她自己遲鈍了。
她有些難以置信的看著孟氏,張了幾次嘴才理順了邏輯,反駁道:“母親你到底怎么了?之前我是一時不察被霍蕓婳給利用了,你擔心事情敗露,連累到我這我知道,可是今時不同往日……”
想著她終于取代武曇,可以嫁給太子了,武青瓊到底還是難掩喜悅,突然又激動起來,一把抓過孟氏的手,興沖沖的急切說道;“母親,我馬上就是太子殿下的側妃了,你剛剛不是也看見了嗎?宮里已經傳旨來我們家,這件事就是板上釘釘的實事了,誰都別想破壞了。而且霍蕓婳那個賤人,我聽說她昨天晚上好像又闖禍了,現在她自顧不暇,更不敢再來找我的麻煩了,有什么好擔心的?”
孟氏聽著她得意洋洋的炫耀,心里就越是火大,刻薄的諷刺回去:“就是這種情況才是最糟的,那個霍蕓婳她自己若是能得償所愿,或者不會自毀前程來為難你,可是真要把她逼到走投無路……她活不成的時候才是會不惜一切代價的拉你給她墊背。”
雖然她真正擔心的并不是霍蕓婳那邊再出幺蛾子,可其中內情并不能跟武青瓊說。
眼見著武青瓊得意忘形,她是真怕女兒這么咋咋呼呼的,會一門心思的撲在這門婚事上。
這樣以來,將來就算她真能想到辦法阻止了,也怕女兒失望太過,會有個什么好歹。
本來圣旨一直沒下,孟氏其實是一直是在自欺欺人的抱著一線希望,想著這事兒許是成不了呢,而今天接到圣旨,才終于打破了她最后的幻想。
就因為沖擊太大,所以出去接旨到回來這一路上她都沒緩過來,這才頻頻失誤。
現在,冷靜了下來,知道避無可避——
孟氏確實是個穩得住的人,這便開始準備破解這個局面了。
打擊武青瓊對這門婚事的信心,這是第一步。
武青瓊是沒想到自己的母親會這么給她潑冷水,本來是要發怒的,可孟氏的恐嚇太犀利,她又確實膽子小又沒什么主見,聽說霍蕓婳還有可能揭發她,頓時就也有些慌亂了起來。
武青瓊眼神亂飄,半晌之后才喃喃的道:“不會吧……說出去,她才是這件事是主謀,如果皇上和皇后娘娘一定要怪罪,我最多只會沒了婚事,她卻一定是死罪!”
孟氏冷哼一聲:“昨天武曇和你大哥又招惹她了,真把她逼到狗急跳墻,以她的為人,她什么事干不出來?”
武青瓊被她嚇住了。
畢竟霍蕓婳一開始陷害武曇,就是為了搶奪太子的,現在她雞飛蛋打,萬一要是咽不下這口氣的話……
武青瓊突然就恐慌起來,心中飛快的計較了一番,就湊到孟氏身邊坐下,緊張兮兮的提議:“母親,那你說我們是不是要去跟她講個和……”
話沒說完,孟氏就被她氣到差點一口氣上不來:“去跟她講和?你是怕她忘了她還抓著你的把柄和命脈呢吧?”
對于霍蕓婳那種賤人,就得像武曇那樣——
以惡制惡!
因為像她那種一心想要往上爬,謀取榮華富貴的人,大都是欺軟怕硬的。
武青瓊被她再度喝住,就又六神無主的恐慌起來。
母女兩個正在相顧無言的時候,孟氏一抬頭,就看見武曇帶著幾個人進了院子。
這些年里,她在別人眼里是定遠侯府的侯夫人,可是孟氏很清楚,在武青林這兄妹兩個眼里她永遠就只是武勛的一個妾室而已,擔不起他們叫她一聲母親,平時武曇往老夫人那跑的勤,這可是第一次這個丫頭主動登她的門。
孟氏瞬間警覺。
院子里,書容不能讓武曇在外面等,只能是一邊引著她往里走,一邊大聲的稟報道:“夫人,二小姐來了。”
武青瓊正發慌呢,也是怎么都沒想到武曇會過來,立刻就轉頭朝院子里看去。
孟氏已經起身,臉上掛了寬和大度的微笑親自到廊下迎她:“曇兒來了!”
武青瓊如臨大敵的追出去,卻見武曇笑瞇瞇的走過來,身后還跟著四個丫頭,有人捧著放了錦盒的托盤,有人又捧著成匹的布料。
武青瓊是看見她就本能的心里不痛快,于是脫口就嚷嚷開了:“你到這來干什么?”
“二娘好!”武曇卻只是看了她一眼,就甜甜膩膩、親親熱熱的迎著孟氏走上臺階,笑道:“今日三妹妹大喜,也是咱們定遠侯府的大喜事,我這個做姐姐的怎么都要表示一下,這不,趕緊尋了些妹妹用的上的東西……本來是要去允闌軒的,后來聽說妹妹在您這,我就直接過來了。”
說著,招招手。
程橙讓丫頭們上前一字排開。
孟氏和武青瓊都看過去。
武曇道:“是幾件首飾和兩匹蜀錦,首飾都是今年過年時新打的款式,我還沒來得及用,蜀錦是去年秋天我大舅母托人送來的,我本來是想等著今年春天拿出來裁衣裳的,這樣就借花獻佛,送給妹妹吧!”
程橙把四個托盤上的錦盒一一打開。
一整套銀鑲綠翡翠的頭面,一支純金打造的步搖,紅寶石和和田玉的耳墜各一對兒,還有一串珍珠的手串,再加上兩匹極為稀缺的蜀錦……
這樣大的手筆,別說只是后宅姐妹之間尋常的送禮,就算是武青瓊大婚,她這個做姐姐的送出來添妝也足夠體面了。
孟氏看在眼里,心中頓時警鈴大作——
這個丫頭一向都跟自己的女兒不對付,平時不事事打壓都難,現在卻一反常態給送了這么重的禮示好?
孟氏只覺得是自己今天太過失態,所以已經叫這丫頭起了疑心,才會這樣上門試探的……這么一想,心中頓時懊惱不已。
這邊武青瓊也摸不清狀況——
武曇居然會巴巴的上門送禮給她?什么情況?
“你會這么好心?”心里雖然疑惑,嘴上卻不怎么領情的諷刺了一句。
孟氏定了定神,立刻橫過去一眼,斥責道:“不許沒規矩,還不謝謝你二姐姐?”
武青瓊哪里肯跟武曇說一個謝字,冷哼一聲就梗著脖子別過臉去。
反正她跟武曇之間掐架互相甩臉子都是常來常往的事,闔府上下都早就習以為常,孟氏便也不再過分苛求,只示意書容叫人把禮物都接了過去,又對武曇道:“你妹妹是被我寵壞了,你別跟她一般見識,既然過來了,就進屋喝杯茶吧!”
她弄不清楚這丫頭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所以這個邀請,就多少有點試探的意思。
不想武曇也是痛痛快快的答應了:“好啊!”
孟氏就只能轉身把她讓進了屋里。
武青瓊跟進來。
本來以為武曇來送禮是有些奉承討好她的意思,剛想借機拿喬耀武揚威一回,不曾想武曇卻直接就沒理她,只跟孟氏說話去了。
武青瓊心中不快,進來就扯了武曇一下:“你不就是來給我送東西的嗎?現在東西已經送到了你就走吧,我跟母親都很忙,還有很多私房話要說!”
說話的語氣,趾高氣昂,抬搞了下巴,挑釁的意味十足。
以前武曇是有老夫人撐腰,可現在她已經有太子側妃的準頭銜了,別說是武曇,就是老夫人她都不懼了。
孟氏見她這個樣子,心里就更添惱火,剛想說什么,卻是武曇笑吟吟的看著她道:“二娘,雖然有些話不該是由我來說的,可三妹妹畢竟今非昔比,宮里不比咱們府上,她這樣的性子,您若是這兩個月之內不能替她完全扭轉過去,我怕她到時候的日子不好過。”
武曇果然還是武曇!就知道這死丫頭不會存什么好心眼,送了這么厚的禮,原來是要討好她母親,想借著母親的手教訓她的是嗎?
武青瓊立刻惱羞成怒,趁著武曇還沒來得及落座,拽著她就往外推攮:“你少在這里拿喬,還輪不到你來教訓我……”
武曇哪里是肯吃這種虧的,被她一推,當著孟氏的面都沒露怯,順手扣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扭,逼得武青瓊轉了個身,然后抬腳往她膝蓋后面一踹。
動作干凈利索,一氣呵成。
武青瓊膝蓋著地,砰的一聲,痛得當場就哇的一聲尖叫。
院子里書容帶著那些丫頭本來接了禮物正要去允闌軒送呢,聽了這樣慘烈的動靜也走不動了,包括院子里灑掃的奴婢在內,全都齊刷刷的朝屋子里看過來,一個個都跟見鬼似的,目瞪口呆——
這二小姐是當真勇猛,直接殺上門來,當著夫人的面暴揍三小姐啊!
歷來高門大戶人家的后宅都不安寧,什么妻妾爭寵姐妹爭鋒的,可是就算掐得再厲害也大都是玩陰的,誰還不得留個好名聲啊?尤其是姑娘們,一旦傳出去個兇悍刻薄的名聲去,以后議親可怎么成?
所以二小姐這個上門砸場子的壯舉,簡直看的這些奴才下巴都要砸到腳了。
屋子里,武青瓊突如其來被人撂倒,氣得眼前直冒金星,掙扎著爬起來,轉身就往武曇身上撲,同時抬手一個大耳瓜子就抽過去:“你敢動我!”
孟氏確實也沒料到這倆孩子會毫無征兆的就在她面前動起手來,一時間是真的沒反應過來。
武青瓊殺氣騰騰的。
武曇一早就防著她,哪里會吃虧,眼疾手快的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放手!”武青瓊跳腳尖叫,“來人!快給我來人,你們都聾了瞎了嗎?沒看見這個瘋子踢我嗎?”
話沒說完,孟氏已經繞過桌子跑過來,一把將她抱住,壓低了聲音斥責道:“還要點臉面不要?這么多人看著呢!”
“母親你松開!我今天非要教訓她,她太欺負人了,居然找上門來當著你的面就對我動手!”武青瓊直接被氣哭了,居然連孟氏都沒能拉住她,她一把推開孟氏就又張牙舞爪的朝武曇撲過來。
這次武曇沒再動手,只連忙往后退了兩步,同時揚起一個笑容,挑釁的沖著她也是大聲的嚷嚷:“你敢跟我動手就試試看啊,我告訴你,就算你已經訂了親也有可能被退掉的,你要是想被宮里退婚去當尼姑,你就盡管動手啊!”
嚷嚷著,也是擺出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勢,開始擼袖子。
武青瓊卻如是當頭棒喝,被她這兩句話給恐嚇住了,猛地剎住步子,臉憋得通紅,眼神卻開始惶恐游蕩。
如果皇帝和皇后覺得她品行有失,真的就有可能在她成婚之前就取消婚約的,而和皇室定過親的女子,即使沒過門,也是不可能重新擇婿再嫁的,真的不是武曇危言聳聽,如果真鬧到那個局面,她還真的就只有常伴青燈古佛這一個下場了。
武青瓊突然像是茅塞頓開,不敢再動手,就指著武曇暴跳如雷的尖叫:“你是故意的是不是?我就說你不會有這樣的好心來給我送禮物,原來你是故意來設局害我的!”
武曇到底還是嫉妒她能嫁給太子的,表面裝得無所謂,實際上卻存了這樣惡毒的心思,故意來找茬惹怒她,好壞了她的名聲,破壞她的婚事!
這么一想,武青瓊就更是氣得要發瘋。
可偏偏——
武曇是赤腳的,她卻是穿鞋的,她是真沒那個膽量跟這個瘋丫頭硬碰硬。
孟氏被她們兩個吵鬧得頭疼不已,也是覺得武曇沒事找事,可武曇不是她親生的,好不容易來她這里一趟,她又不好往外攆,便只就過去把武青瓊哄著先推出了屋去:“行了行了,姐妹兩個拌兩句嘴,還要當真不成,書容,扶著三小姐,先送她回去。”
武青瓊又在武曇跟前吃了虧,現在又懼怕武曇要毀她的婚事,自知如果繼續留下去那就只能繼續吃虧。
現在孟氏給她搭了臺階,即使她心里再恨也只能順勢而下,死死捏著拳頭不吭聲。
書容趕緊把手里的托盤遞給了木槿,自己親自上手扶住了武青瓊,正哄著她往外走呢,迎面卻是木松埋頭進了院子。
“你……”世子身邊的人,怎么會突然到夫人這里來了?書容也是本能的警覺。
木松過來的路上就聽見院子里的吵鬧聲,這時候再看見滿院子亂糟糟站了這么多人,就是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是出事了。
不過他也不多事,只...
多事,只扯著脖子往里看了眼,問道:“二小姐在這么?我聽鏡春齋的人說她在這里。”
武曇的確在這,書容也不能捂著不讓見,只能是憂心忡忡的往旁邊側身讓開,又轉頭往院子里通稟:“夫人,世子身邊的木松要找二小姐。”
孟氏今天被折騰的已經有點頭痛欲裂。
她看了武曇一眼,原以為這尊瘟神總該是走了吧……
武曇是真出了屋子,走到院子里,卻只在房門外頭就頓住了腳步,遠遠地問木松:“什么事?”
木松回話之前先看了武青瓊一眼。
武青瓊被他看的莫名其妙,正納悶呢,才見木松一拱手對武曇道:“世子讓屬下知會二小姐一聲,他剛得到的最新消息,半個時辰前皇后娘娘又降了一道懿旨,把霍家小姐也指給太子殿下做側妃了。”
“什么?”武曇還沒說話,武青瓊已經甩開書容的手,一個箭步沖到他面前,瞪著眼質問道:“你再說一遍,皇后娘娘把誰指給太子了?”
“霍文山大人家的千金,蕓婳小姐!”木松很給面子的又詳細回了一遍。
武青瓊臉色驟變,不知所措的目光亂飄了一圈之后便是氣急敗壞的再次轉身看向了孟氏,嚷嚷道;“母親……”
怎么會發生這種事啊?
霍蕓婳和她之間,已經是勢不兩立了。
本以為霍蕓婳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反而成全了她,她還覺得等于是報復了霍蕓婳那個賤人,很有些得意,可是現在——
霍蕓婳要一起嫁給蕭昀了,而且還和她一樣平起平坐,是個側妃?
武青瓊氣得想哭,忍不住的抱怨:“那個賤人!她憑什么?皇后娘娘怎么……哎呀!這叫什么事兒啊!”
縱然覺得姜皇后的做法再離譜,皇后的不是她也不敢隨便編排的。
孟氏聽了這個消息,也是有些始料未及,可是武曇暗暗觀察她的神色,卻發現她就只是吃驚意外,并不見的有什么憂慮和憤懣。
武青瓊如果落到霍蕓婳手里,那真的是完全不夠看的。
可是孟氏——
居然一點也不擔心?
這怎么可能?
武曇可不覺得她會是心機深沉到可以把擔憂憤恨一類的情緒全部遮掩住。
孟氏見武青瓊又要哭,就趕緊的打發書容:“先送她回去,我一會兒再過去。”
“三小姐,走吧!”書容于是重新上前攙扶住武青瓊,把她扶著先行離開了。
武曇這才看向了木松道:“就這件事?還有別的嗎?”
木松回道:“沒有了,就這件事,世子說有必要知會您一聲。”
“那我知道了!”武曇略一點頭,想了下,又補充,“祖母那邊應該還沒得到消息吧?你也順便過去交代一聲。”
“是!”木松領命,見她再沒有別的吩咐了,就一拱手轉身退下了。
武青瓊不在這里攪局,孟氏看上去就鎮定多了,面上擠出一個笑容對武曇道:“你三妹妹向來有口無心,曇兒你別介意。”
這其實等于是個變變相的逐客令。
武曇卻是再次走到她面前,一本正經的說道:“二娘,我沒那么無聊,其實我這趟過來,真不是為了來找三妹妹的晦氣的。”
攤牌來得突然,孟氏心中警覺之余,臉上表情也跟著微微一僵:“那……”
武曇見她謹慎的露出了試探之意,就揮揮手,吩咐程橙:“把所有人都帶到院子外面回避一下,我有兩句話要單獨和夫人說。”
“是!二小姐!”程橙領命。
她從鏡春齋帶過來的幾個人自然無需多言就順從的先出去了,南院原來的幾個丫頭則是有些疑慮的先去看孟氏,見孟氏暗暗點頭,這才也跟著退了出去。
等到院子里清了場,孟氏再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僅有十二歲的小姑娘,心里居然就莫名的生出一種濃厚的警惕感。
不知道為什么,站在這么個小丫頭的面前,她居然絲毫也找不到優越感。
“這么鄭重其事的,你這到底是有什么事?”盡量擠出一個還算自然的笑容,孟氏率先開口問道。
武曇卻是斂了笑容,迎著她的視線直接說道:“三妹妹的婚事定了,我看二娘你并不開心的樣子,甚至還為此情緒恍惚的厲害,我覺得很奇怪,能問您這是為什么嗎?”
從她之前剛來的時候孟氏就在擔心她別是因為自己的反常開始疑心了,還在一門心思的計劃著一旦這個丫頭試探,她該怎樣遮掩過去。
可是她千算萬算,就是沒想到武曇居然會一個彎都不拐,就這么當面直白的問了。
孟氏覺得自己的智商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挑戰,即使她再善于隱藏情緒,這時候也是無法完全控制表情的,臉上的笑,像是一張僵硬的面具,脫口就道:“你誤會了,我不是不高興這門婚事,只是昨夜沒睡好,有點不舒服。睿兒太久不跟著我睡了,昨晚在這里他鬧得太晚了。”
“是嗎?”武曇微微一笑,有點讓人看不透這微笑背后的具體心思,緊跟著又是話鋒一轉,反問道:“所以,是我的疑心病太重,誤會二娘了,是嗎?”
這么一問,就很有點劍拔弩張的架勢在里頭。
孟氏聽得,心臟驟然失控,狂跳不止:“你這孩子,怎么凈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武曇莞爾:“既然是我小人之心,那我就在這里跟二娘道個歉,二娘您別介意。您應該是要幫著替三妹妹安排準備嫁妝了,那我就不在這耽誤您的工夫了,先走了。”
試探逼問的時候,措辭犀利,現在被敷衍了兩句她居然也欣然接受,就這么輕輕松松的走了?
孟氏被她這顛三倒四的態度折騰的應接不暇,一直到她離開了好久都還木愣愣的杵在院子里盯著門口的方向若有所思。
書蕊帶著院子里的下人進來,見狀就上前叫她:“夫人,二小姐已經走了,您現在是去三小姐那還是先歇會兒?”
孟氏這才緊緊的皺了眉頭。
她看了書蕊一眼,轉身回了屋子里:“給我泡杯參茶來。”
這邊武曇從南院出來,帶著程橙幾個往回走的路上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程橙見她走的慢,就打發了安巧帶著另外幾個丫頭先回去,然后才問武曇:“小姐您剛跟夫人說什么了?”
“我問她為什么武青瓊要嫁給太子了她會不高興。”武曇側目,沖她飄過去一個眼神。
“啊?”程橙也是吃驚不小,“您就這么直接問了?”
“嗯!直接問了!”
程橙猜不透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卻對事情的結果很好奇,忍不住的繼續追問:“那夫人怎么說的?”
“跟那會兒在門口敷衍祖母的說辭一樣,說是不舒服,沒睡好。”武曇隨口回答,然后又突然轉頭看向了她問:“這話你信嗎?”
程橙心里哪里能繞這么多彎,被她問得有點糊涂:“所以……小姐您是不信的嗎?”
武曇于是冷笑:“我都那么明顯的提醒她了,武青瓊那性子,以后進了宮的話絕對要吃虧,她要是直接告訴我她是擔心武青瓊,我反而可能會相信,可是她卻對我送上門去的理由完全的視而不見,還脫口就編排出借口來,這是為什么?”
程橙搖頭。
武曇繼續道:“說明她心里有鬼啊!因為她今天失態的真實理由她見不得人,所以腦子里就提前編排好了一個借口,但凡有人問到這個她心里最敏感的話題,她都會下意識的用這個理由來敷衍搪塞過去。”
孟氏確實是因為武青瓊的這樁婚事在恐慌,在害怕,甚至于恐慌到都過去快一個時辰了,她潛意識里還是一片慌亂,說兩句話都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漏洞百出。
武曇瞇了瞇眼,緩緩的沉吟:“我現在倒是越發相信大哥的直覺了,武青瓊和太子的這樁婚事背后,好像真的是藏著莫大的隱情的。”
武青瓊是不值得任何人費盡心機去對她下套的,所以——
這背后是藏著一個針對武家的陰謀嗎?
如果是的話,那就真得盡快的挖出來了,絕對不能讓武家因為這樁婚事而遭殃。
可是,到底誰要針對武家?
皇帝?皇后?不!還是之前的那句話,如果是皇帝那邊有什么動作和想法,憑什么是孟氏有多察覺,而武青林和武勛都還蒙在鼓里?
可是,除了皇帝,又有什么是能讓孟氏投鼠忌器,這般忌憚的?
武曇想不通,最后就只堅定了一點立場——
那就是盯緊了孟氏!
既然疑點在她身上,那么盯緊了她,就總有她露馬腳的時候。
南院里,孟氏回了屋子里就一直心事重重的閉著眼睛一語不發,直到喝了一碗參茶提起了精神來,這才連著深吸了好幾口氣冷靜了下來。
書容從允闌軒回來,見她的臉色還是不太好,就稟報道:“三小姐這會兒已經氣過了,不會再鬧了,夫人不用擔心。”
孟氏冷著臉看了她一眼,目光銳利。
書容就有點心虛,趕緊避開了她的視線,小聲道:“其實今天這事也真的不能全怪三小姐,二小姐的用心著實惡毒了些,竟然故意挑釁,想著用毀了三小姐名聲這樣的齷齪手段來阻撓三小姐的婚事,還好最后三小姐忍住了,要不然真傳出什么不好的傳言到宮里,那后果真的不堪設想。”
“后果?能有什么后果?如果他們真的能下一道懿旨取消婚約,我還求之不得呢!”孟氏聞言,卻是陰陽怪氣的冷嗤一聲,手攥成拳頭,惡狠狠的說道:“皇上和皇后看上的是定遠侯府,若是真能為了這么一點小事就讓他們收回成命我也就不用操這個心了。”
夫人一開始就不贊成讓三小姐嫁給太子,這一點兩個丫頭都知道,可是現在聽她說出這樣的話來,兩人卻是大惑不解。
“夫人,您在說什么呢?”兩個丫頭互相對望一眼,還是書容開口:“奴婢知道您不想三小姐入東宮是為了她好,可咱們小姐定親的畢竟是皇家,是太子,既然木已成舟,再怎么樣您也得讓她順利嫁了啊,難不成還能遂了二小姐的愿,就這么耽誤了三小姐的一生嗎?”
嫁給太子,無非是要應付后宮爭寵。
可誠如武曇所言,定了皇家的親,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如果最終武青瓊嫁不了的話,她就只能孤獨終老了,再不可能重新定親嫁人許人家。
孟氏說出這種偏激的話來,兩個丫頭只覺得她是走了極端,給氣糊涂了,互相看看,都露出擔憂的表情。
孟氏確實是氣糊涂了,但是這兩句話說完,突然注意到兩個丫頭惶惑的神情,便是立刻掩飾住情緒,定了定神道:“算了,不說這個了,我被那兩個丫頭吵得頭疼,我睡一會兒,書容,這幾天送過來的帖子有幾封?給我拿來!”
“是!”書容立刻接茬:“夫人是要開始忙著準備三小姐的嫁妝了是嗎?這兩天送來的帖子,應該是沒有非去不可的,回頭奴婢就讓門房挨家去回了,說夫人最近不得空出門應酬,相信各家的夫人都能理解的。”
“我讓你把帖子都拿來,我先看看再說。”孟氏頭一次覺得丫鬟太過善解人意了并不是什么好事,她心里正煩,直接就吼了一嗓子。
兩個丫頭噤若寒蟬,就不敢再多言了。
姜皇后賜婚霍蕓婳的懿旨一出,宮里果然趙賢妃就第一個不干了,聽了祁姑姑稟報,當場就失破了一個茶碗。
坐在旁邊的臨安公主也是不由的蹙眉:“怎么會這樣?昨天發生的事母后心里全都清楚,而且事后父皇也說了,沒有當面追究霍家,并不代表霍家就是無罪。現在也才只過了一夜而已,就算不能明著罰霍家,也不能這么抬舉他們吧?這樣的以德報怨,只會讓那些陰險惡毒的人得寸進尺,這個道理母后難道不懂嗎?”
趙賢妃倒是沒說話,只是沉著臉朝祁姑姑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祁姑姑面有難色:“聽說是太子殿下親自跑到皇后娘娘跟前去求來的懿旨。”
“母妃!”臨安公主終是不忿,沖著趙賢妃發了脾氣。
趙賢妃自然也是咽不下這口氣的,心里已經在琢磨對付霍蕓婳的方法了。
祁姑姑察言觀色,試著問道:“婚期定在六月底,這中間還有時間,公主殿下說得對,確實不能便宜了那個狐媚子的東西,要不要……”
趙賢妃權衡利弊,沒等她說完就忽的抬手制止:“暫時先不要管她。”
若是別的事也還罷了,可是事關臨安公主……祁姑姑和臨安公主兩人都不解的齊齊看向了她。
趙賢妃卻是深思熟慮之后正色說道:“臨安,不要因小失大,那個小賤人想收拾她以后多的是機會,現在咱們就當是大度一些也無妨,這時候不宜再出岔子了,凡事都等你的事先定下來再說。”
定遠侯府方面明顯很重人品和體面,今天一早慶陽長公主母女才剛吃癟,有了這個前車之鑒,趙賢妃自然要引以為戒。
臨安公主也是一點就通,只是想到這件事就有些嬌羞,微微紅了臉,有些扭捏的咬了咬嘴唇,方才有些忐忑的問道:“母妃你說武家對我會滿意嗎?”
“怎么,你還擔心武世子看不上你?”趙賢妃調侃了一句,此時心中卻是有底氣的。
如果說昨天晚上她還有些擔憂武家人的態度,可是今天就不一樣了,武家和慶陽長公主之間翻臉結了梁子,雖說武家世代功勛,并不靠著結交皇親來維持自家的地位,可是接二連三的得罪皇族……
他們想要在京城的權貴圈子里立足,就不得不考慮這些。
現在等于是說,慶陽長公主母女在栽跟頭的同時,反而是推了她們母女一把,把武家更推向了臨安公主這邊。
趙賢妃對把武青林招贅為臨安公主的駙馬一事,一夜之間信心暴增,就只等著武家老夫人依約進宮與她商談此事,可是左等右等,都過了兩天了,期間定遠侯夫人還帶著三小姐去正陽宮給皇后謝過恩,她這邊愣是被晾著了,并沒有收到武家任何人進宮拜見的帖子。
母女兩個隱隱的都有點沉不住氣了,終于,第三日趙賢妃又特意遣了祁姑姑,讓她出宮再走一趟武家,卻沒想到祁姑姑只用了半個時辰不到就去而復返,慌慌張張的跑了回來:“娘娘,不好了,出大事了,公主殿下出了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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曇妹子永遠不照常理出牌,輕輕松松把孟氏搞蒙圈,你們表問我孟氏到底有啥問題,反正孟氏的宗旨就是無論如何不能讓武青瓊嫁╭(╯╰)╮
ps:大哥的爛桃花們先給大家重點解決一下,然后才輪到曇子的上門女婿,大家表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