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可是大年初一。
各家都忙著走親訪友。
武家這邊,要不是因為宮里武青瓊出事了,也早就忙活起來了。
誰會趕在這樣的日子就登門下聘的?
何況——
武曇的婚事,雖然一家子都心里有數,也畢竟還沒有正式提上日程的。
祖孫幾個互相對望一眼。
屋子里的氣氛一陣默然。
外面周媽媽還在問秦管家:“下聘?王府的什么人來的?”
她一大早跟著老夫人進宮,在武青瓊那聽了昨夜事情的經過,才知道蕭樾昨天連夜趕回京城了。
三更半夜的進宮復命,又跟蕭昀就著東邊海防一事談了有一兩刻鐘才走的。
這個時間,他王府那邊不是應該人仰馬翻的緊急準備著過年么?
怎么就提到下聘這一茬了?
秦管家抹了把頭上的汗,焦急道:“晟王爺親自來了,聘禮都擺在外頭了。我這也不敢怠慢啊,已經請了王爺去前院的正廳喝茶,快……稟各位主子一聲。”
這位王爺可不是一般的后生晚輩,萬萬沒有怠慢的道理。
“你等等……”周媽媽道了句,轉身剛要推門進去……
屋子里,以武青林為首,一行人已經先從里面開門,出現在了門口。
“侯爺。”秦管家躬身行禮,武青林已經先開口問道:“晟王是一個人來的?”
按照正常的禮節,男方向女方提親,是應該請了德高望重之人做媒和自家長輩一道兒登門的。
可是——
蕭樾的情況畢竟是太特殊了。
一則他一個開府獨居的皇子親王,生母周太后又身份貴重,就算是他成婚,也萬沒有讓周太后紆尊降貴親自登門的道理。
而至于皇族宗室里的長輩么……
蕭樾和蕭昀之間關系不睦,而且早前先帝蕭植對他求娶武曇一事就有意阻撓的,想來蕭樾也是不會為了這事兒去為難旁的親戚。
既然自家長輩都不必請了,那所謂德高望重的媒人就更沒有必要推出來做擺設了。
反正——
以他自己這樣的身份地位,親自登門來提,已經分量足夠了。
武青林話是那么問的,心里其實是已經有數了的。
果然,秦管家點頭:“是的。”
頓了一下,又補充:“不過王爺雖是孤身前來,但是聘禮可帶了不老少,小的從大門口往外看了眼,怎么也有兩百余抬吧。”
因為大年初一登門提親這事兒辦的確實超凡脫俗,秦管家就恐是家里的主子會誤認為這位王爺是登門來搗亂的,所以趕緊澄清,將事情講得更分明些。
武青林的臉色不好不壞。
聞言,只是眸光微沉,抿了抿唇,未置可否。
武青鈺夫婦則是轉頭去看老夫人。
老夫人手里捏著那串佛珠,亦是沉默了片刻,就抬腳跨過門檻往外走:“走吧,去看看。”
武曇和蕭樾的事,遲早也是要拿到明面上來攤開了說的。
雖然她沒想過這么著急,但對方既然登門了——
擇日不如撞日的,先把婚事商定了也好。
省得……
有些不相干的人還總在暗中窺伺惦記著。
老夫人起了頭,武青林也沒說什么,一行人跟著老夫人往前院去。
等從老夫人這院子里出來,林彥瑤卻突然想起了什么,就轉頭低聲對扶著她的程橙道:“曇兒還沒起身么?你趕緊過去知會一聲。”
婚嫁一事,雖用不著武曇親自出面張羅,但好歹是要跟她打個招呼,叫她心里有數的。
說起來——
這晟王爺也是真夠雷厲風行的。
昨兒個半夜才回京進的城,今天上午就登門了。
想來——
這卻是蓄謀已久,早有準備的。
畢竟他堂堂一個親王聘妻,再加上曇兒又是他那么放在心尖尖上的人,聘禮絕對不會馬虎,兩百余抬的聘禮,可得是精心準備很長一段時間的。
“是!”程橙謹慎的應了聲,就松開她的手退后一步,然后轉身抄小路往鏡春齋的方向去。
武老夫人帶著武青林一行去到前院的正廳時,下人已經給蕭樾上了茶點。
他這個人,目中無人慣了,再加上自恃身份,此時已經大大方方的坐在了主位上,手里捧著個茶盞在飲茶。
武家這一行人,浩浩蕩蕩而來。
待到武老夫人跨進門來,他倒是知道自己今天是來干什么的,所以便自覺的起身。
“晟王殿下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怠慢了。”武老夫人的語氣很平靜,端得十分的穩,聽不出喜怒來。
“王爺。”武青林是明顯對蕭樾這樣冒失登門的舉動很有意見的,所以面上就沒隱藏,態度十分的冷淡。
“見過晟王爺。”武青鈺對此倒是沒什么特殊情緒,反而帶了點看戲看熱鬧的意味一樣隨意,唇角揚著個弧度,帶著林彥瑤一起行了禮。
“本王今日登門,并非是為公事,武老夫人不必拘禮。”蕭樾拱手,躬身行了個晚輩禮,直接就沒廢話,單刀直入的開口:“本王心儀貴府二姑娘已久,今日以晚輩的身份登門,特來下聘求娶,還望武老夫人成全。”
武青林進門就擺著一張臭臉,反正他在身份上是壓了自己這大舅哥一頭的,蕭樾就索性越過了武青林去,不把他計算在內來給自己添阻礙了。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即便老夫人心里是覺得有點突然了,可是——
這門婚事遲早要論的,蕭樾都帶著聘禮登門了,他那么大陣仗的來了武家,事情必然已經在街頭巷尾瘋傳,這時候再阻他一下,也沒什么意義了。
若是這次不歡而散,那么回頭等到下次她覺得時機得當了再議時,就要被人議論詬病了,最終損傷的還是武曇的名聲。
既然橫豎是要嫁的,那便叫她順順利利風風光光的嫁吧!
老夫人心里暗暗的嘆了口氣,抬手虛扶了一把。
她這一把年紀的人了,即使在蕭樾面前也不怯場。
蕭樾既然是以晚輩的身份登門求娶她家小孫女兒的,她就也端出長輩的款兒來,抬手徑自重新將蕭樾引到主位上落座:“王爺坐下來吃茶再說話吧。”
話不用說得太直白,這就已經等于是個態度了。
蕭樾見她應承下來,跟著她一道兒落座之后就側目給立在他身后的岑管家使了個眼色。
岑管家將手里捧著的一疊禮單恭恭敬敬的上前呈到老夫人面前:“武老夫人,這是我們王府出的給貴府二小姐的聘禮清單,請您過目。看其中若是還有什么短缺的,小的馬上再著人去補齊了送過來。”
既然是要談婚論嫁,查看聘禮就是必不可少的步驟。
就算老夫人心里明白蕭樾必然不會敷衍薄待了武曇,也即便他們定遠侯府對聘禮的多少和細節并不在意……
可是么——
為了表示對自家女兒的重視,這禮單也是要當面細看的。
老夫人接了禮單翻閱。
蕭樾那邊顯然是準備充足的,岑管家隨后又將額外謄寫的兩份分別給了武青林和武青鈺那邊。
武青鈺對這些賬面上的東西是一看就煩,所以就由林彥瑤接了。
武青林那邊雖然臉色不大好,但也壓著脾氣拿了禮單翻看。
老夫人一邊隨手翻看禮單,一邊想起了什么,就側目對周媽媽道:“曇丫頭呢?去把她也叫過來吧。”
雖然武曇的婚事,她可以直接做主定了,但老夫人對武曇這個孫女兒確實也是疼愛的緊,既然是她的婚事,那么哪怕是走過場——
出于對她的尊重,也該是讓她在場的。
周媽媽剛要應諾去喊人,林彥瑤忙道:“曇兒那我已經著人去叫了。”
老夫人略略點頭。
周媽媽就也退回了她身后,沒再言語。
而事實上,蕭樾整出這么大的動靜大張旗鼓的登門下聘,根本就不用等到程橙過去傳信,消息暢通的杏子就已經聽到風聲,跑回來通風報信了:“小姐呢?小姐……快,王府的聘禮到了。”
她一路跑回來,也是一頭一臉的汗,喘氣喘得直不起腰來,沖到廊下被藍釉攔住了就扶著膝蓋大口的喘氣。
青瓷和藍釉也是一頭霧水,互相對視一眼,藍釉就不解的確認道:“你說什么?說清楚點?”
“哎呀……”杏子又狠喘了兩口才勉強站直了身子,也顧不上跟她們兩個解釋了,繞開兩人就直接推門闖進了屋子里,徑自沖到里邊把武曇從被窩里往外拉,“小姐,別睡了,快起!起來!有大事……”
她說著大嗓門配合上粗魯直接的舉動,武曇就算睡得再熟也得被吵醒。
可實在是渾身難受加上困得慌,閉著眼被她拖起來,哼唧了一聲就想哭:“困吶……別拉我……”
她眼皮重得睜不開。
“別睡了,晟王爺過來給您下聘了,快起來啊!”這么天大的事,可比睡覺重要多了,杏子才不管她是要哭還是要鬧就去揪她死命抓在手里的被子。
藍釉和青瓷兩個跟進來,自然知道杏子不會拿這樣的大事開玩笑,就并未阻止。
“要不……我還是先去前面看看吧?”藍釉思忖了一下,跟青瓷詢問,卻也沒等對方首肯就提了裙子扭身往外跑。
結果剛沖進院子里,就和從外面進來的程橙險些撞上。
也得虧是她的應變能力強,及時剎住了步子閃躲開來,這才躲過一劫。
程橙嚇了一跳,一路跑過來也是氣喘吁吁,顧不上跟她多說,直接扯著脖子往屋子里張望:“二小姐呢?二夫人叫我來傳個信,老夫人和侯爺他們已經去前院待客去了。”
這么一說,這事情就更是真真兒的沒有任懸念了。
藍釉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一瞬,然后回過神來就又跑回了屋子里。
彼時武曇已經被杏子折騰醒了,眼淚汪汪的扯著被角嚷嚷:“你干嘛啊……”
“主子。”藍釉三兩步搶上前去,她力氣大,一把奪了武曇死命抓在手里的被角,然后把她往床邊一挪就彎身給她往腳上套鞋子:“晚點再睡,王爺過來給您下聘了,老夫人和侯爺正在前院給您商量婚事呢,您難道不想親自過去看看?”
武曇的腦子這會兒遲鈍的很,就只想賴在床上不動。
藍釉那力氣,擺弄她完全跟擺弄木偶似的。
武曇是一直到被她按到了妝臺前面的時候才稍稍有點清醒了,努力的眨眨眼,脫口道:“什么下聘?要商量誰的婚事?”
她一晚上沒睡,這時候是真的反應特別的慢,一聽說商量婚事,腦子里還有個潛意識的認知——
當是說的她大哥和霍蕓好。
那邊青瓷和程橙、杏子也已經忙開了。
青瓷去柜子里給她找衣裳,程橙跑去端洗臉水,杏子忙著在首飾匣子里往外掏首飾。
藍釉麻利的打濕了程橙遞過來的帕子給她擦臉,也是急得跺腳:“王爺來了,您說商量誰的婚事?趕緊的吧!”
洗了臉,武曇總算是又清醒了幾分。
聞言,她蹭的一下就跳起來,力道之大,直接將杏子撞歪了一邊。
藍釉倒是躲了一下,可這一躲又撞到了旁邊捧著臉盆的程橙,臉盆摔在地上,水濺的到處都是,屋子里瞬間就是一片人仰馬翻。
下聘?蕭樾來給她下聘?
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明明昨天才日夜兼程趕回來的,而且——
一大早她從晟王府出來的時候也沒聽他說起過啊。
以前雖然兩人提這事兒的次數不少,可蕭樾嫌她年紀小,就一直拐彎抹角的敷衍著不談,后來次數多了,就連她自己就都也對這個話題麻木了……
現在驟然聽說蕭樾來了真的,武曇反而是腦袋空空,一時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了。
彼時青瓷已經捧著新找出來的衣裳過來了。
武曇身上的衣裳還是從蕭樾那回來時穿的那一身,當時她困得很,回來倒頭就睡了,衣裳也沒脫,此刻早就是一身的褶子。
青瓷一邊伸手去解她的衣裳,一邊懊惱道:“早上從晟王府出來的時候奴婢倒是看見院子里岑管家在帶人整理清點一些箱籠,卻只當是誰送的年禮還是家里準備的年貨了,也沒問上一句……王爺怎么這么火急火燎的?”
武曇聽了她的聲音,登時又打了個寒顫,這回——
總算完完全全徹徹底底的醒了。
這還哪有心思等著換衣裳和梳妝打扮的,一把推開幾個丫頭,提著裙子就躥出了門去。
“哎……小姐!”
“主子!”
幾個丫頭各自匆忙的喊她也沒喊住,無奈之下,青瓷趕忙抓了件大氅就追了出去。
彼時前院的正廳里,老夫人已經大致的將禮單瀏覽了一遍。
東西準備的很齊全,顯然蕭樾是沒那個心思和耐性去逐一親自打點聘禮的,但應該是請了有經驗的人幫忙羅列準備,反正作為一份聘禮,確實是完美的挑不出任何的瑕疵來。
老夫人將禮單合上之后,卻沒有馬上答應,而是看向了武青林道:“青林,如今你是一家之主,所謂長兄如父,你妹妹的婚事還是該你拿主意的。這禮單我太婆看著是滿意的,你的意思呢?”
武青林還能說什么?
反正武曇嫁蕭樾是嫁定了,他此時的心態就和老夫人一樣,橫豎這門婚事是遲早要成的,現在如果刁難蕭樾一下,他是能心里舒坦些,最后得不償失,是要連累武曇被人指點說閑話的。
所以,即便心里再怎么的不痛快……
他面無表情的看了蕭樾一眼,也是將那禮單一合,拍在了桌子上,冷冷的道:“既然祖母覺得合適,那就給他們定下吧,孫兒沒有意見。”
“嗯。”老夫人點點頭,轉而吩咐周媽媽去拿武曇的庚帖來。
這事情到了這里,就算敲定了。
蕭樾盯著周媽媽的背影目送她進了院子,就又仍是態度良好的再次轉頭看向了老夫人,客氣道:“既然老夫人和定遠侯都已經首肯認可了這門婚事,那么有關婚期……是不是也該一并商定下來?”
按理說,他們是應該先交換庚帖,合了八字再下聘的,可蕭樾直接跳過去了合八字這一項,現在武家既然是接了他的聘禮,答應了婚事,他現在要求商定婚期也是合情合理的。
老夫人點頭。
剛低頭呷了一口茶,還沒等說話,就聽蕭樾款款的繼續說道:“這月的十五和十六都是黃道吉日,按理說十五上元佳節把婚事辦了,雙喜臨門,最是吉利的,可是十五過節,各家都要設家宴團圓的,不太好邀請賓客和擺酒……咱們就定在本月十六如何?”
武青林聞言,手上正在攏茶的動作戛然而止。
就是一直沒怎么操心的武青鈺都下意識的一愣。
一家子人,眼神齊刷刷的朝蕭樾射過去。
蕭樾臉上帶了淡淡的一抹笑意。
其實他這個人,平時是并不太笑的,今天也不知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還是怎的,自從進了武家的門起,臉上就始終如一的掛著這么一抹淡淡的笑。
本來武青林還勉強將他這表情理解成是有求于人時候的良好態度。
這時候再乍一看去,就覺得他這表情極為刺眼了。
他登時就來了脾氣,將茶碗往桌上一撂。
砰的一聲脆響。
武青林冷笑了一聲,正待要說話,卻是老夫人那邊已經有條不紊的開口:“我那丫頭還小呢,本來我是有意再留她個一年半載的,今日適逢喜日,又看在晟王殿下是誠意登門的份上,這才早早的將她這門婚事給定了。可是王爺您也知道,我們家里的這群孩子才剛出了孝期,家里一堆事兒呢,所謂的長幼有序……曇丫頭就算是訂了親,也沒有越過她兄長去先辦事的道理,您說是么?”
她答應蕭樾提親是一回事,可是這位晟王爺要得寸進尺……
那便不成了!
老夫人有條不紊的說完,方才緩慢的抬起頭,看向了對面的蕭樾。
按理說,人家武家這話說出來,也是合情合理的,何況老夫人年高德勛,蕭樾原也不該不給她面子的。
蕭樾迎著老夫人的視線,態度是始終良好的,卻是勾唇一笑道:“老夫人的顧慮,本王能夠理解,可所謂的長幼有序……侯府前面幾位公子小姐的嫁娶也沒哪個是嚴格按照這條走的,現在也就不必拘泥了吧?”
此言一出,武青鈺就被噎了一下,瞬間汗顏。
且不說武青雪和武青瓊都是早早地就嫁了的,就是他——
那也是繞過他大哥去,先成了婚的。
“晟王爺!”而蕭樾此言一出,武青林也終于忍無可忍,猛地拍案道:“這婚事是兩家的婚事,要幾時嫁女兒是我武家說了算的……”
話音未落,院子外面就聽見一片響動。
眾人循聲望去,就見武曇披散著頭發已經急吼吼的跑了來。
身上衣裳還是皺巴巴的。
武青林一看她這模樣,登時額角青筋直跳。
武曇跑的太急,進門時一腳沒能完全抬起來,險些絆了一跤,好在是趕忙扶住了門框擋了一下。
穩住了身子,她就匆忙的抬眸去看蕭樾。
武青林已經冷聲斥責道:“慌慌張張的,成什么體統!”
看著這個德行的妹妹——
也真是突然就打壓士氣,都不好意思再跟蕭樾為難了。
就他們家這一活祖宗,有人上趕著要就趕緊感恩戴德的送出去吧……
武青林心里正惱呢,冷不丁蕭樾款款含笑的聲音就又揶揄著響起:“婚期定在何時,自然有你武家說話的權利,只是拖得久了……萬一令妹的肚子等不得了,那便不好了吧?”
------題外話------
皇叔……已經無恥到我都沒臉看了……
依舊是沒有二更的一天,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