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任之這一聲尖叫太突兀,里面的邢磊第一時間就躥了出來。
彼時御書房門口侍立的內侍和宮女們已經尖叫著亂成一片,或是跪在地上瑟瑟發抖,或是兩個人抱在一起,閉著眼尖叫。
邢磊還以為鬧了刺客了,拔刀在手,警惕的四下里一看,沒看見什么可疑人等,卻看到落在臺階上的一個木盒子。
盒子很精致,側翻在那。
邢磊警惕的上前撿起來,一看,就也跟著瞬間變了臉色。
皇帝因為知道陶任之素來穩重,聽他失態尖叫,隨后也忍不住的跟了出來,此時見邢磊臉色有異,就也不由的跟著警惕起來,站在門口問道:“拿的什么?”
“陛下恕罪!陛下贖罪!”本來正坐在地上發愣的陶任之一骨碌爬起來,伏在地上先告罪。
邢磊雖是有些猶豫,但最后還是將那盒子拿了過來,遞到皇帝面前。
那盒子里用了紅綢打底,里面用細針固定,一字排開的——
居然是三只剛被切下來不久的人耳!
皇帝早年雖然也是見識過各種風浪的,但是自從信王一黨被鏟除,他沒了勁敵,十幾年養尊處優下來,已經很少被什么刺激到了。
此刻見了這個,也是當場就嚇了一跳,不由的倒退兩步,被后面的門檻一擋——
好在是被邢磊扶了一把,這才沒摔倒!
“這……這……”雖然勉強穩住了,皇帝也是雙唇抖動,好半天沒緩過來。
陶任之跪在地上,也不敢回話,卻是那個過來送東西的侍衛自知闖禍,連忙跪地磕頭:“皇上饒命!是奴才失職,東西是剛有人拿過去宮門那里,說是陶公公老家帶進京的特產,讓轉交陶公公的。奴才當時也沒多想……奴才該死!請皇上恕罪!”
陶任之入宮幾十年,而且他當年父母雙亡,老家那邊就一個親姐姐,也早就作古,唯一的外甥女兒嫁了人之后也幾乎斷了音訊,倒是有他家鄉的人知道他得勢,偶爾會想方設法的攀交情,想巴結他一下……
但是他這個人,向來和氣,是個公認的老好人,又會做人,要說得罪了人會惹得人家拿這種東西還不怕死的送進宮里來恐嚇他——
皇帝就是第一個不信的!
可是現在這么晦氣的東西,都出現在御書房了,誰又都不能忽視,當它不存在。
邢磊想了下,腦中就是靈光一閃,拔掉固定的針頭將三只耳朵一個拿出來細看。
旁邊的小太監和宮女里已經有人被他這舉動看的幾欲作嘔,而他看過之后,臉色就更是冷凝三分,眼中更是有殺氣凝聚,咬著牙對皇帝道:“此事當是和陶公公無關。這里風大,陛下還是進去說話吧。”
皇帝當然聽出來他這是有話不好當眾說,就略一點頭,沉著臉先進去了。
陶任之雖然一開始是被嚇了一跳,不過他在先皇和皇帝身邊這么久,自然也不是個膽子小的,何況這時候心里也已經隱隱的有了自己的猜測,于是就也爬起來,甩甩拂塵嚴厲的警告身邊的人:“都干什么呢?還不給我打起精神來,好好的當差?”
“是!”太監和宮女們再不敢松懈,連忙答應著就回到各自的位子上站好。
陶任之才又給那個來送東西的侍衛使了個眼色道:“你先在這等著!”
“是!”那侍衛也是相當恭敬的拱手領命,一動不動的跪在原地。
陶任之轉身進了御書房,順手關上了門。
里面邢磊正跪在地上,應該是已經跟皇帝稟報完了,皇帝此刻正沉著臉,胸口劇烈的起伏著,目光陰沉沉的盯著眼前的地磚。
陶任之輕手輕腳的走過去,也是屈膝跪下,然后小心翼翼的說道:“那侍衛說送東西來的人沒等他細問就跑了,沒追上。陛下……老奴在宮中當差數十年,一直都本分,確實想不到得罪了什么人,會惹來這樣的麻煩,這……這……”
說著,就一臉心有余悸的去偷瞄邢磊放在身邊的那個盒子。
皇帝是氣得狠了,偌大的大殿之內,都能聽見他厚重又急促的喘息聲。
邢磊也都跟著面色陰冷,眼神里幾乎都凝聚了一層寒冰,冷冷的對皇帝一拱手道:“屬下派出去的兩撥人,遭遇武家車隊的三人行蹤不明,本來就疑心是失手了,后來去晟王府附近探聽消息的人果然是看見晟王帶著定遠侯家的二姑娘回府,看來……是被他給化解了。現在寧十六他們三人的耳朵被公然送進宮來……”
這樣嚴峻的挑釁,他也是生平第一次經歷,說著就已經有些義憤難平,又深吸了口氣才能勉強的控制好情緒,繼續道:“一定是晟王!他這是在挑釁?或者說是警告陛下嗎?”
這話說出來,雖是有挑撥離間之嫌,但也確實就是不爭的事實。
話音未落,就聽見砰的一聲,皇帝一揮手,將桌上茶盞掃了出去,砸在旁邊的柱子上,四分五裂。
陶任之兩人連忙伏地低呼:“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皇帝卻是霍的站出來,氣急敗壞的在案后來回踱步,前后轉了四五圈之后還仍的覺得胸中怒氣沸騰,然后就指著殿外咆哮:“蕭樾呢?他人在哪兒?”
陶任之連忙爬起來,轉頭就沖了出去。
屋子里,皇帝就像是一頭鎖在籠子里的困獸,面目猙獰的盯著還跪在下面的邢磊。
邢磊咬著牙道:“皇上,雖然奴才沒有立場說話,可寧十六他們都是跟隨奴才一起替陛下出生入死的兄弟,不能叫他們就這樣白白犧牲了。更何況——晟王此舉,分明就是以下犯上,他這樣有恃無恐,哪有把皇上您放在眼里?如果這都能姑息,那么陛下的威嚴何存?天子的顏面何存?”
這些話,就是他不說,皇帝也是這么想的,只不過被明著一刺激,只會怒上加怒罷了。
可是以前,他真的只是在猜疑和防范蕭樾,有什么過分的舉動,也都是他這邊做的,哪里受到過蕭樾這樣公然的反擊?
這其中,是有落差的,而且這落差大到讓皇帝的整個觀念被顛覆,他一時半刻的都接受不了這樣的事實。
蕭樾這樣的挑釁他,跟他示威?這豈不是就正好證明了他之前對那個人所有的防范和打壓都是對的嗎?蕭樾他就是一身反骨,就是居心叵測!
當然,他不會去反思,蕭樾之所以會出格,有幾分是本意,又有幾分是被他逼出來的。
只是這一刻,胸中血液沸騰,有一個聲音不斷的在耳邊咆哮——
不能坐以待斃!不能就這么放過他!
皇帝在殿內轉了無數圈,終于也是難以消減胸中的憤怒之意。
然后,陶任之就回來了。
“陛下,早上寧國公主的嫁妝單子后來被太后叫人送給了晟王殿下,說讓他有點做賜婚使的樣子,也做點事,這會兒……王爺已經進宮了,去了內務府!”因為皇帝今天的心情不好,陶任之就仍是跪地回的他的話。
皇帝的腳步頓住,雙手撐在桌案上,咬著牙,腮邊肌肉隱隱的抖動著。
“陛下……”邢磊等得一時就忍不住的出言催促。
皇帝沒等他開口,已經一拍桌子:“去內務府!”
他急匆匆的從案后沖出來,邢磊和陶任之連忙跟著爬起來。
他行過邢磊身邊,就掃過去一個陰冷的眼神,沉聲道:“你不要跟著!”
他要殺蕭樾,也不可能公然帶人在宮里堵他殺他,那樣動靜太大,很難瞞住天下人的眼睛,但是顯然,以他現在的這個氣性,這件事他也絕不會就此罷休的。
邢磊與他對視一眼,立刻心領神會,當即拱手:“奴才明白!”
陶任之出去傳步輦。
邢磊就額外叫了兩個暗衛貼身跟著皇帝,自己暫時避開了。
皇帝的儀仗殺到內務府院外的時候,蕭樾正坐在大門敞開的正屋里喝茶,院子里岑管家帶著王府里帶來的四個管事先生在禮部官員的陪同下在核對嫁妝。
院子里被大紅綢花裝飾著的箱子擺了半邊院子,一眼看去,喜氣洋洋的。
“皇上駕到!”皇帝來的突然,又加上心里有火,所以直接就沒給時間叫人提前來傳話,一直到輦車到了門口陶任之才清了清嗓子,高聲唱到。
禮部的官員和內務府的管事太監都忙得熱火朝天,誰也沒想到他會突然過來,便就就吼吼的跪了一地:“恭迎陛下,不知陛下駕臨,有失遠迎,還請陛下恕罪!”
岑管家等人也都跟著跪迎。
皇帝面色不善,環視一眼周圍,自然一抬眼就注意到正大馬金刀坐在正屋里的蕭樾。
而且,對方看見他來,還沒事人一樣的,既不出迎也不行禮?!
皇帝胸中的火氣蹭的就上來了,抬腳就直接進了屋子——
蕭樾這樣放肆也好,他現在正在氣頭上,對方這樣大不敬,正好就是個現成治他的借口。
皇帝揣著渾身的力氣進了屋,不想還沒發作,蕭樾居然就放下了茶碗起身,一躬身一拱手,笑吟吟道:“臣弟見過皇兄!”
皇帝的責問之詞都到了嘴邊了,被他這一噎,頓時一口氣哽在了胸口,撞得他胸口生疼。
蕭樾面上的笑容,雖然只流于表面而未到眼底,但是這個表情展現在他俊美又年輕的面容上,也實在是太刺眼了。
皇帝只覺得一口氣在胸中亂撞,咬咬牙,忍了又忍方才能叫自己可以正常發聲:“以前朕傳你進宮一趟你都推三阻四的,今天居然會主動進宮,這真是稀奇了!”
蕭樾并不理會他的冷嘲熱諷,只是四兩撥千斤的悠然一笑,站直了身子道:“本來不想來的,可是臣弟買通了定遠侯府的下人,聽說定遠侯府給武老夫人的信件今兒個一早送到,既然臣弟的好事將近……人逢喜事精神爽嘛,這時候推己及人,也該是關心一下侄女兒,也順帶著幫皇兄和母后分憂了!”
武勛的折子進宮,是陶任之散的消息,又經周太后那邊做渠道遞送給他的,而皇帝自己這邊卻是捂得嚴嚴實實的。
蕭樾自然不可能讓他起疑,想著武勛給家里的消息應該也是同步送到的,就干脆拐了個彎。
皇帝聽了這話,就又是胸中一悶,臉都漲成了豬肝色。
他緊盯著蕭樾的面孔,幾乎忍不住的想發作,卻借著最后的一點理智遮掩,還是咬牙揮揮手:“你們都出去,朕和晟王單獨有話說!”
陶任之立刻揮揮手,把隨行的宮女太監都趕了出去,他自己在最后關了門,然后低著頭,本分的立在那。
皇帝上前一步,怒氣沖沖的剛要發作。
蕭樾卻一撩袍角,又坐回了椅子上,臉上笑容消失不見,只是目色冷凝的看著他,當場發難:“今天這一局,陛下準備怎么算了利息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