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曇知道自己此時登門,對方必有顧慮。
她并不是不知好歹,為了自家利益就主動坑人的人。
永信侯府和他們非親非故,她當然不會為了自家脫罪就硬要拖人家下水,確實是因為她提出的這個要求無傷大雅,不會牽連到永信侯府。
所以,她并不著急,就安心等著。
永信侯夫人捏著手里帕子,斟酌了好一會兒,反復玩味著這幾句話確實覺得與大事無關,何況武曇送了那么重的禮來當面請教她的,既然不會得罪人,她也就如實將自己知道的事情經過說了:“王妃暈倒時候妾身等人就在附近,聽見您的婢女呼救就湊過去了。其實王妃您登門跟妾身道謝,妾身倒是受之有愧了,因為您身邊的婢女確實得力,當場就吩咐人去找晟王爺了,然后剛好看見妾身,求妾身幫忙去找一下太醫,妾身就讓婢女去了。至于去長寧宮給太皇太后送信的……我記得好像是禮部左侍郎童家的夫人吧。”
因為蕭樾以往常年不在京城,回京之后又一直都是孤身一人,除了喬遷之喜那次,都沒有個女眷操持宴會什么的拉攏下關系,今年武曇倒是嫁過去了,卻又是個不著調的,再加上她又年紀小,和這些夫人們本就顯得格格不入,所以事實上今天在宮里她出事的時候在場的永信侯夫人等人和他們夫妻都不算熟。
永信侯夫人是因為青瓷直接跟她開口要求幫忙了,她又心善,順口就答應了,而至于去長寧宮報信的……
青瓷當時是喊了兩遍,見著實在推脫不掉,童家夫人才站出來的。
永信侯夫人當然不會說這些得罪人的話,所以避重就輕。
武曇其實就是想知道究竟是誰去長寧宮的,別的她都沒興趣。
她也知道她這樣跑來詢問,永信侯夫人會有顧慮,聞言,于是就側目囑咐身后站著的景茹兩人,笑道:“原來另一位幫忙的是童家夫人,你替本宮記著點兒,一會兒回去了也讓岑管家備一份禮物送過去。”
她表明態度,自己打聽這些并不是為了找茬和興師問罪的。
果然——
下一刻,永信侯夫人臉上就明顯露出幾分釋然的表情來。
武曇于是起身告辭:“我府上還有事,今日就不多坐了,再次謝過侯夫人的援手,咱們來日方長,以后有機會再一起敘話吧。”
這個節骨眼上,雖然武曇確實沒說什么犯忌諱的話,可是晟王府的馬車在她府門前面停得時間長了,難免要惹人猜疑揣測的,永信侯夫人自然求之不得,趕忙起身相送:“是王妃太客氣了,以后有機會了當是妾身登門拜訪才對,今日我也就不留您了。”
她親自送了武曇出門,又親眼看著武曇登上馬車離開了,這才急吼吼的回了后院和永信侯說對方的來意。
永信侯已經坐立不安的在屋子里轉了好幾圈了,就唯恐武曇是為了救蕭樾來托人情的,等聽了自家夫人的轉述,也難免意外的愣了愣。
“還好只是虛驚一場。”他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想了想,還是覺得得避嫌,于是趕緊吩咐,“把晟王妃的來意散出去,澄清一下,這個節骨眼,不能讓那些居心叵測的小人有機會胡亂揣測。”
這邊武曇從永信侯府出來,上了馬車就沒再管身后的事情了,而是直接爬到最里面的角落去翻箱倒柜的找東西。
身邊這兩個丫頭跟她沒多久,見狀都慌了,趕忙湊過去:“王妃您要找什么,奴婢們來吧?”哪敢讓她親自上手啊。
“不用。”武曇頭也不抬的繼續翻。
那柜子里雜七雜八的堆放了許多東西,多是她平時拿著玩的,有時候要出門就順手給帶到了馬車上,至于出去的時候在街上搜羅的,也多是奇巧不值錢的小玩意兒,翻了一遍也沒找出個像樣的。
這時候,馬車晃了一下就停了。
雷鳴在外面敲了敲車廂低聲稟報:“王妃,您之前讓準備的馬車到了。”
“暫時用不到了,你讓人把車趕去禮部左侍郎童家附近等著吧,我們先去童家一趟辦點事。”武曇答應了一聲,又掃了眼面前的一堆東西,最后眸光閃了閃,直接從中撿了個看著不錯的小錦盒,把里面東西倒出來,然后挽袖子,擼下腕上一對兒羊脂玉環塞進去,反手遞給了海音。
兩個丫頭剛明白了點兒意思,她已經不管這事兒,趴到窗口去喊雷鳴。
雷鳴剛吩咐完那邊的馬車先走,又趕緊折回來:“王妃,還有什么吩咐……”
“我本來想等燕北回來之后再吩咐你的,但如果去得晚了我怕遲則生變,你現在就去吧。”武曇道,“聽說今天上午在宮里提議跟陛下還有南梁太孫比騎射的是鐘勇侯世子,這件事也絕非他一時興起,必定也是受人指使,有預謀的。我記得那個小混蛋和本宮差不多年歲吧?你能說得上話嗎?或者透不出實情的話就還是用老辦法,直接去把人綁來,回頭本宮來處置。”
藍釉青瓷都不在,她之所以沒敢放燕北和雷鳴同時行動倒不是因為怕那個周暢源和周家在背后給她下黑手,而是怕萬一蕭樾那或是宮里有什么特殊情況和變故,她手上沒有穩妥的人可以用。
但是這些有問題的人,還是要盡早拿到手里來才行。
也得虧是這些人里,大部分都是官身和顯貴,那個周暢源就算再狠再周到,想必當初說動這些人幫忙也都是一半忽悠加上一半靠人情的,這樣的人,他殺一個兩個滅口可以,一次全殺了?
且不說他有沒有那個本事,單就是和今日之事有關的這么一大票人同時被殺,這件事就算摸不到根上,也能讓最遲鈍的人都看出來這是個精心設計的巨大陰謀了,到時候他就是白算計一場,還會最大限度的引起蕭昀和周太后的警覺。
這絕對劃不來!
所以,對方殺人,她搶人,她自認為勝算還是很大的。
“這……”雷鳴卻是猶豫了一下,他倒是沒想別的,只是不放心武曇這里。
武曇剛要再催他,迎面的胡同口就駛進來一匹快馬。
雷鳴一看,瞬時松了口氣,沖武曇拱拱手:“燕北回來了,王妃吩咐的事,屬下這就去辦。”
“去吧,晚些時候咱們在車馬行會和。”武曇點點頭。
雷鳴點了四個人,帶著掉頭從那邊胡同口抄近道走了。
武曇扒著車窗等燕北。
片刻之后燕北就過來了。
“辦妥了?”武曇沖他抬了抬下巴。
“嗯。”燕北拱手,沒有多說,只調轉馬頭,等在墻根底下,等武曇的馬車過去,就貼身護衛在馬車旁邊。
武曇于是又問他:“那會兒藍釉走得太急了我沒來得及問,上午那會兒一開始不是說姜氏鬧得很兇,嚷嚷著要當場打殺青瓷的嗎?后來怎么又改主意把人帶回壽康宮去了?”
這件事上最關鍵的一點“巧合”就在這。
如果姜太后就是脾氣上來,一...
上來,一定要當場打死了青瓷,蕭樾既然做了兩手準備,燕北就不可能坐視不理,只要青瓷被要回來了,也就沒有后面她去壽康宮要人那一說了,那樣這個局就布不起來了。
燕北本來也是要跟她說的,只是蕭樾被帶走之后,手底下要忙的事情多,他一時忘了還沒顧上,此刻就立即回答:“是王爺的外祖母周老夫人的肩輿在去御花園的路上剛好經過,她親自出面勸阻,又說今天是太皇太后壽辰,當眾殺人大大的不妥。”
當眾殺人不妥?所以姜氏立刻就福至心靈,想到了可以把人帶回壽康宮去關起門來處置。
再加上周老夫人也是先帝蕭植的親外祖母,她都出面了,還搬出周太后來壓人,姜太后當然是不能逆風而上,還要在這樣的日子殺人和周太后叫板了,但顯然,對方也算準了她和自己矛盾已深,以及她那個沖動又耳根子軟的毛病,所以只要處理得當,完全可以憑借三言兩語左右她。
武曇聽到這里,就有了茅塞頓開的感覺,喃喃的道:“原來如此!”
一開始,她懷疑周老夫人,只是全憑直覺和猜測,然則有了這一條線索,就已經可以篤定自己追查的方向沒有錯了。
要不是謀算好的,那老夫人那么巧在那個時間從彰文殿門前經過?
本來是全瞎全盲的局面,已經有了突破口,也理出了頭緒來。
她手指無意識的叩擊著窗口,唇角不禁緩緩的笑開了:“聽說她一大早還去過一趟壽康宮,想必那時候就已經給姜氏洗腦管輸過一些什么信念了吧,所以后面稍加撩撥,就能讓這姜氏順著她的意思走。伏筆都埋好了,吊足了姜氏的胃口,這才能憑一張紙條就能慫恿姜氏主動支開身邊所有的人。”
仗著身份和親戚關系,這位曾經在武曇看來德高望重,又讓她十分尊敬的周老夫人,這一次卻是把人性之惡以及底線全無四個字詮釋的淋漓盡致。
她以往一直以為周家這位老夫人是和自家祖母一樣的剛正脾氣的,自家祖母在知道了二叔做的惡事之后,雖然為了保全武氏全族的性命,做不到大義滅親去檢舉揭發,但是為了阻止他再作惡,卻不惜豁出去以命相逼的……
而周老夫人——
就算她被周暢源蒙蔽了,并不知道周暢源一直都躲在暗處害人,可是她自己這一出手,就直接把和她無仇無怨,還是她外孫媳婦的姜太后給殺了。
助紂為虐四個字,大概就是這么來的吧……
燕北看見她的臉,她的笑容由一開始瞬間的絢爛很快就染上嘲諷,最后嘴角又譏誚上揚成了一個看上去很是頑劣的弧度。
明媚充滿朝氣的,端方又內斂深沉的,又或者是帶點陰、帶點惡的小黑暗……她好像帶了好幾副面孔,還能無縫銜接,隨意切換的。
她可能不是這天地間最好看的一個,但毫無疑問,卻是最特別的。
燕北注視著她的臉,心中有些悸動,幾乎不想移開視線。
他知道自己這樣不對,哪怕是想法都不該有,但人可以騙人,最難做到的卻是欺騙自己的心,他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但他能明確的聽到現在自己的心跳在看著這個女子的時候是與以往不同的。
但是還好,他善于克制也善于隱藏。
于是竭力的維持冷靜,輕聲的提醒:“一會兒上了主街人多,王妃坐回去吧。”
“哦。”武曇的思緒被他打斷,趕忙收攝心神,腦袋就縮了回去。
禮部左侍郎是寒門出身,祖籍也不在京城,自己做了京官之后才置辦的宅院,地方不是很大,只一個三進的院落,連小花園都不帶,位置自然也不能和勛貴人家相比,比較偏僻。
武曇到時,因為今天宮里壽宴禮部要負責操持,童大人還留在宮里善后,童夫人也是剛回來沒一會兒就聽到了晟王妃前來拜訪的消息。
她當時的第一反應是自己聽錯了,本來正靠在暖閣的炕上看賬本,直接一骨碌就翻身起來:“你說誰?”
他們這樣的官戶,在地方上也許會覺得是很大個官了,但是在權貴云集的京城里,就真的只能說是小門小戶了。
說句不客氣的話,他家帖子平時就是遞去晟王府一百次,都是會直接被管事給刷下來的,根本不會送到主子的案頭上去。
聽說武曇居然親自登門來了,不管是福是禍她都來不及想,趕緊整理了一下儀容就匆匆趕了過去。
“王妃……”就是提前做了心理準備,可是在看見坐在廳上的真是武曇的時候她也有點惶恐和不知所措。
“童夫人免禮。”武曇穩坐不動,虛抬了抬手,又指了指旁邊的椅子,“本宮冒昧登門,沒打擾夫人吧?”
“王妃說哪里的話……只是我們這小門小戶的,沒想到會有王妃這樣的貴人登門,妾身見識淺薄,有些失態,讓您見笑了。”童夫人一邊告罪,一邊硬著頭皮走過去彎身落座。
武曇后面還有一堆事等著回去處理,自然還是老風格,直接一抬手。
海音把捧著的盒子遞過去,她將東西推到童夫人面前,笑道:“聽說本宮今天在御花園暈倒,是夫人替我跑腿去長寧宮通稟的母后,所以帶了份禮物前來道謝。”
知道童夫人不可能當著她的面拆看禮盒,她就自行將合蓋掀開了。
她自己能上手的鐲子,成色自然不俗。
童夫人當即就受寵若驚的面皮一僵,武曇也沒工夫等她反應,就繼續往下說:“本宮特意過來,道謝是一方面,另外還要問夫人一下,當時您去長寧宮是將消息告知了母后身邊的哪位宮人?”
“這……”童夫人似乎意識到了哪里不太對,面露遲疑,“王妃怎么這樣問?”
“就是想知道。”武曇半點彎子也不繞,“其實夫人當時過去的時候應該路上有遇到人,母后那今天進出的人多,長寧宮內外也應該有不止一兩個人看見您曾過去了吧?這件事若是本宮進宮去打聽,一樣可以知道的一清二楚,只是我家王爺出了事,母后今天心情不好,本宮不想前去打擾,剛好又要來夫人您這里,就想著一事不煩二主了,還請夫人如實相告。”
這已經是有點軟硬兼施的意思了。
童夫人確實不想得罪人,但武曇的話又沒半點摻假,她又不是偷摸進長寧宮的,當時不僅長寧宮的宮人,還有過去給周太后拜壽請安的命婦,遇見好幾個人。
武曇不是非要從她這打聽,但她如果說了,就是個人情,不說,可能就得罪了這位王妃。
兩者之間的差別,立竿見影。
童夫人即便心中惴惴,也沒再思量太久,咬著牙道:“實不相瞞,妾身去到長寧宮時太后娘娘不在正殿,說是和定國公府的老夫人去了后殿說話了,當時……老夫人身邊的邢嬤嬤正好在大門口和人閑談,她認得妾身,主動上來詢問,妾身便請她轉告了。”
怪不得周太后沒露面,這個周家,果然面面俱到,把每個細節都把控嚴謹了!
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