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文德始料未及,整張臉上的表情都出現了一種掩飾不住的僵硬。
武曇就只是定定的望著他,眉目瀲滟,眼波平靜,情緒沒有任何的起落一般。
曾文德一度懷疑——
她,這就是在詐自己的!
“二小姐……您在說什么啊?”他飛快的定下心神,扯出一個不能稱之為笑容的笑容。
已經做好了辯駁一通的準備……
而下一刻,武曇已經移開了視線:“我說的什么,你最清楚,要么回答我,要么閉嘴!”
這個人,跟了武勛多少年了,他對武勛的忠誠度到底有幾分,武曇拿捏不準,但她確信——
這兩個人互相信任,狼狽為奸這么久,彼此的利益都是緊密結合在一起的。
所以,輕易之下,曾文德不會背叛!
她現在也不是很想審訊這個人,急著把人搶過來,是因為不想這個人現在就落到她大哥的手里。
現在她大哥正在跟武勛對決,每一步都步履維艱又兇險不定,這個關鍵的時刻,還是不要讓他分心的好!
“二小姐……”曾文德又一次估算錯了自家這位二小姐的用意和打算,一看青瓷要將他往門內拖就立刻著急起來。
武曇卻是真的對他那些廢話和辯解之詞一個字都不想聽,擺擺手示意青瓷把他拖下去了。
青瓷一拳搗在曾文德的腹部,曾文德悶哼一聲,下意識的佝僂起身子,自然就閉了嘴。
藍釉扶著武曇的手,神情卻是緊張又茫然,忍不住的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道:“主子,您這……”
這小祖宗,這是把定遠侯原配夫人的死都懷疑到定遠侯身上了?
這可不是件小事!
藍釉渾身的每一根神經都緊繃起來,憂慮不已的看著武曇。
“我沒事!”武曇卻是從容不迫的笑了下,拎了裙角跨過門檻往里走,語聲淡淡:“他連對我大哥都能下狠手,對祖母遭遇的兇險都能視而不見,也沒什么是做不出來的了。我……已經完全信不著他了。”
許是因為武勛從小不在她身邊的緣故,她跟武勛名義上是父女,而她對武勛的感情,更多的是敬重和崇拜,而真正潤物無聲,滋潤到細微處的親情……就很少很少了!
而那份敬重和仰慕,也早在幾個月前林彥瑤告訴她當年孟氏那件事的內幕時就已經逐漸開始變淺變淡了……
現如今,武勛做出的那些事,除了一開始知道真相時候的震驚和打擊之外——
武曇覺得,她似乎并沒有想象中那樣的糾結和痛苦。
只是失望難免,而更多的——
是憤怒。
她舉步進了院子。
上房的門開著,一眼卻沒看見蕭樾的蹤影。
武曇的心思飄忽了一下,然后又飛快的收攝心神,仍是吩咐藍釉:“軍營那邊很快就會發現他失蹤,這個人不可以藏在此處,安排兩個人幫我把他先弄回京城去吧。”
前面她才和蕭樾鬧了別扭,后面緊跟著又出了武青林的事,這兩天她都心緒不寧,再加上也不是很抹得開面子去跟蕭樾討好賠不是,所以雖然一起住在這個小院里,基本上卻不碰面的。
武曇私自用蕭樾的人手,青瓷和燕北這些人倒是全都唯命是從,不帶半點含糊和遲疑的——
想也知道,是蕭樾提前吩咐過他們的。
武曇是覺得這樣用他的人——
她的臉皮是厚了些……
不過眼下非常時期,她確實硬氣不起來,只能厚顏無恥的這么用了。
“好!”藍釉立刻應承下來,“奴婢一會兒就跟雷鳴去說,讓他派兩個人把人押解回京。”
武曇點頭:“事不宜遲,要盡快,告訴他只要把人先給我安全的弄回去就行,不必訊問也不必采取什么特殊的措施逼迫他,只先限制起來,回頭……等我回去了再處理吧。”
蕭樾要過境去南梁的邊城,沒說要帶她一起。
藍釉聽她這意思,大約是也要跟著去,不過也沒質疑,只是本分的應諾:“是!奴婢會交代下去的。”
說著,就忍不住抬眸看了眼上房那邊:“主子今兒個天沒亮就起身了,又折騰了大半天,要回房休息么?”
武曇目光閃躲了一下。
她低頭又抬頭,沒吱聲,就拎著裙角往上房去了。
藍釉看在眼里,終于狠狠的松了口氣——
這小祖宗,晾著我們王爺這么久,可算是良心發現了!
當即就喜滋滋的進了廂房避嫌去了。
武曇徑直去了上房,走近了就聽見雷鳴低聲的在跟蕭樾稟報些什么事。
她在門口,還是覺得有點不自在,腳步就不由的頓了一下。
屋子里的兩個人,何等警覺?談話聲戛然而止,主仆兩個都不約而同的朝門口看過來。
對上蕭樾的視線,武曇避無可避,這才心一橫,抬腳跨過門檻走了進去。
雷鳴恭恭敬敬的連忙行禮:“二小姐!”
蕭樾就靠在椅背上,保持著那個姿勢不動,挑眉看向了她。
武曇徑直朝他走過去,雷鳴就有點站不住了,趕緊道:“王爺再沒有別的吩咐的話,那屬下就先下去準備了?”
“嗯!”蕭樾略頷首,雷鳴就趕緊退了出去。
武曇耷拉著腦袋走過去,站在了蕭樾的面前。
蕭樾仿佛就是故意磨她的脾氣,不動也不主動說話,就那么好整以暇的望定了她。
武曇在他面前杵了片刻,方才帶點小心翼翼的一寸一寸緩緩的抬起眼睛對上他的視線,試探著小聲問道:“王爺……生我的氣么?”
她伸出手去,原是習慣性的想去扯蕭樾的袖子。
可手手探到一半,忽的又改了主意,就轉而去執他的手。
一開始還像是怕他會拒絕似的,神情都小心翼翼的,偷偷拿眼角的余光去瞄他的反應。
蕭樾反正是從來沒見她這樣……
一開始她怕他的時候,也小心翼翼的,只是那時候逢場作戲的成分居多,一直都戴著一張假笑的面具,說句話都在算計著怎么能氣到他還能叫他不能把她怎么著;等后來把人哄回來,她就原形畢露,開始蹬鼻子上臉,脾氣大得不得了……
反正是不存在真的討好。
這會兒她倒是整個人都軟下來了……
蕭樾不用想也知道是為了什么!還不就是為了她大哥那點破事兒?!
雖然她這樣溫柔小意的樣子挺難得的,但是想到這個動機——
蕭樾心里也不是很痛快。
“有什么區別嗎?”所以他就沒動,冷哼了一聲,往旁邊別過臉去:“本王若是一氣之下把你退給武青林了,那么前面被你折騰的種種豈不是都成了竹籃子打水?本王覺得虧得慌。”
言下之意——
本王現在還留著你,就是覺得前面本錢下太大,退貨太虧!
武曇倒不覺得他這全是氣話,畢竟前面那陣子她是真鬧的挺過的。
蕭樾這么一說,她眼眶頓時就有點紅,抓著他的手,還是聲音軟軟的連忙道歉:“我……我知道前面都是我不對,以后我再不那樣了。王爺……”
說著,眼淚就幾乎要落下來了,雙手抓著蕭樾的大掌在那搖。
蕭樾側目看她一眼,又哼了一嗓子,還是不置可否。
武曇就真急了,連忙又往他跟前湊了兩小步,急躁道:“王爺,您別再生我氣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知道王爺待我的好,我不該懷疑您的,我……以后再不會了……”
這會兒說著,眼淚真就吧嗒吧嗒的往下掉了。
想要抬手去擦,但又糾結著不想松了蕭樾的手,左右為難之下,眼淚就掉的更兇了。
武青林那件事之后,她一直也沒鬧過,情緒壓了幾天,這還是第一次哭。
蕭樾知道她也不容易,經歷了這樣的變故,任憑是誰都會深受打擊。
他原也只是逗她玩的,一看真給弄哭了,就免不了的心軟,也跟著有幾分難受。
只是這丫頭片子前面居然是寧肯信她那人渣的爹爹也不信他,他心里還橫著氣兒,也想讓她記個教訓——
這時候,就還是撐著一張冷臉,反手將她扯過來,不悅道:“別演戲了!說是來給本王認錯的,本王還沒說你什么,你就先哭?你這到底是來認錯還是來糊弄事的?”
他抬手去擦她臉上的淚痕。
武曇這時候是不敢挑刺他的話的,見他態度軟化,當即就很乖的吸了吸鼻子,忍住了淚。
只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就又拉了蕭樾的手過來扒拉了他的手指細看,一邊抽搭著問道:“王爺的傷都好了么?”
不過就是指頭上的幾道淺傷,幾天就痊愈了,她現在才想起來問——
無非就是刻意討好的!
蕭樾心里雖然門兒清,但也是買賬的,而且又不能不給她臺階下,就只敷衍了句:“多久以前的事了,早好了。”
他任她抓著他的手,一根指頭一根指頭的細細打量。
武曇見狀,就又小心翼翼的再次抬起眼睛看他,可憐巴巴的輕聲問:“那……王爺也不生我氣了?”
蕭樾肯定沒生她的氣,她知道,要不然也不可能還這么盡心盡力的在幫著管她大哥的事,只是上回她因為幾封密信就不由分說的跟他鬧,他心里惱火是一定的。
她是想要跟著他繼續走下去的,所以必須把這事兒給說開了。
這丫頭片子滿腦子都是算計和小心思,蕭樾知道她目的不純,不過既然她有意示好,他也懶得計較,便就仍是端著架子冷聲道:“真知道錯了?再沒有下次了?”
武曇哪敢含糊,小雞啄米似的當即點頭:“嗯!”
說著,又怕自己的態度不具說服力,連忙又保證:“我保證,以后再也不會偏聽偏信的瞎胡鬧了,都聽王爺的!”
哪怕是逢場作戲,鑒于她這認錯的態度實在是良好,蕭樾要硬端著也端不住了。
他唇角愉悅的彎曲,眸中刻意沉淀的暗色也瞬間褪盡,張開雙臂道:“過來!”
武曇見他表情松懈下來,眉目之間就也跟著染上喜色,連忙撲到他懷里,伸手摟住了他的脖子。
蕭樾長而有力的手臂隨后環繞下來,寬厚的手掌落在她肩背處。
這一個擁抱落到實處,武曇突然就又覺得心上一陣的酸澀,眼眶又是一熱。
經此一事,她已經看清楚了眼前的局面,抓住蕭樾——
這是她以后唯一的出路。
可是這一刻,她的心里又清楚的意識到,她對蕭樾也并不是只有依附和利用這么簡單的。
相處了這么久,這個男人對她的好,她都能感受到!
現在也只是慶幸——
慶幸他居然剛好是如此的強大,能順便把她頭上那一片小小的天空都撐起來!
是到了這一刻,她才默默地下定了決心,從此以后要追隨他,陪伴他,再不會有二心!
其實,她打從骨子里就是個很現實也很勢力的人吧,對能拿得到手的好處才分外的看重!
對武勛是!對蕭樾——
亦然?!
一開始,她其實真的不喜歡蕭樾這種人,太過高高在上了,總覺得跟這樣的人相處,隨時隨地都要被他壓得很低……她心里很不痛快!
可是,隨著接觸的越來越多,蕭樾能給她帶來的好處都是落到實處的!
他給了她在那些達官貴人面前為所欲為的底氣不說,現在——
本來他們兄妹對武勛,是處于天然的劣勢而且毫無勝算的,可是蕭樾愿意幫她,整個局面就可以徹底扭轉。
她能借他的勢,走出眼前的困境!
也幸而,蕭樾想要她,能有所回報,她在他面前也才會有些底氣,而不至于因為單方面的索取而心虛!
不用再夾在家族大義和蕭樾之間掙扎,這是第一次,她這樣毫無負擔身心合一的接受他的懷抱,這感覺才是真的落回了實處的。
仿佛是壓在心頭許久的一塊到石頭也碎成了齏粉,就那么散了!
武曇的淚,又落了兩滴,灑在蕭樾的領口里。
蕭樾也沒在意,只是微微的嘆了口氣,輕聲的安撫:“定遠侯的事自有你大哥定奪,你既是信任他,那就不要再把心思糾結在此事上。世家大族里,面合神離的夫妻、父子、兄弟都多了去了,并不只有你定遠侯府一家是這樣的,真的不需要太放在心上了。”
“嗯!”武曇使勁的吸了吸鼻子,把眼淚逼回去。
她慢慢自他懷里退出來些許,這一刻,卻又不舍得離他太遠,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來:“我聽王爺的!沒有了父親,我還有王爺和我大哥。”
武勛的那些事,究竟是不愉快,說話間她又一度哽咽,于是趕緊將話題岔開:“還有我大哥的事,還沒當面謝過王爺。”
她的聲音又軟又甜,就這么散在近處,尤其難得的是——
沒有惡語相向,終是懂得說點動聽的軟話了。
他心頭有點膩得慌,卻又覺得分外受用,不禁就打趣道:“怎么謝?”
武曇本來也知道他這就是隨口湊了一句,不必當真,只是這一刻她確實是滿懷感激的,再被他這一調侃,眸子一轉,忽的就往前一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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曇子娘的事,暫時還不到解密的時候,這章算是定情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