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那大肚便便的商賈立時警惕起來,拱了拱手盡量的試圖溝通:“我們是過路的商旅,恕我眼拙,似乎……與諸位未曾謀面啊,不知你們這是……”
他們這一路行來,一直嚴防死守,就唯恐是出了差錯紕漏。
若說是遇到土匪打劫也還罷了,可是——
看這一行人的穿著,就是隨從都穿著料子考究的統一的藍色長衫……
顯然是非富則貴,哪至于攔路打劫。
蕭樾把玩著手里馬鞭,唇角微揚,卻顯然并沒有誤會和讓路的意思,只是散漫的挑了挑眉:“諸位遠道而來,這是要進京?”
那商隊里的隨從顯然是覺得這一行人是來找茬的,有人按捺不住的就想要上前理論:“你們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我們……”
領頭的那客商明顯比他更謹慎,立刻伸手將他攔下,仍是客氣的拱手與蕭樾說道:“我們不進京,是要往江北道送貨的,我與諸位井水不犯河水,還請……這位公子行個方便,咱們……也好各自方便!”
最后一句話,便也帶了幾分警告威脅的意思了。
“呵……”蕭樾一笑,緩緩的抬了抬手。
那人看著他的神情動作,心頭忽的一松,剛要寒暄道謝——
不想,蕭樾已然大手一揮:“拿下!”
他身后燕北已經第一時間搶上前去,將那胖商賈揪下馬背,擒在了手里。
“搶回老爺!”對方的護衛也立時拔出刀劍迎敵。
雙方人馬混戰在一起,頓時就打的難分難解。
蕭樾安然坐于馬背之上,神色散漫。
那商賈頸邊橫著燕北的短刀,不敢輕舉妄動,滿頭大汗的只盡量試圖調解:“這位公子,在下出到此地,又與閣下你素未謀面,實在不知道有何得罪之處。就算你們要劫我貨物,至少也說個明白,我看閣下也是大富大貴之人,何故做此勾當?”
蕭樾高居于馬背之上,只拿眼角的余光斜睨了他一眼:“就因為洪詹士初來乍到,必然認不清山頭,分不清我大京城里的各家權貴家的大門都是朝哪邊開的,本王才特意走這一趟,給你指點迷津順便提個醒兒的。”
那位南梁的詹士府少詹士洪大人哪里想到他謹小慎微走了一路,眼見著就要抵達京,居然就會被人輕易認出,并且還堵在了這里。
一聽對方報出自己的名號,已經是臉色大變,緊張的就想否認:“你……我不知道……”
話到一半,才反應過來對面這人是自稱“本王”的。
這么些年,南梁和大之間從無往來,他此次也是領了特殊的密令喬裝了潛進大境內的,自然不認得大朝中權貴。
可是——
綜合眼前這個年輕人樣貌長相和氣度舉止也立時間就有了判斷……
在大朝中,這般年紀的宗室皇族子弟,雖然也有幾個王府的郡王,可行事如此乖張又膽大妄為有這般氣魄和架勢的,估摸著也就只有大小皇帝的親叔叔,那位曾在北境領兵的晟王殿下了。
洪大人越是全神戒備起來,緊盯著蕭樾試探著確認:“你……你是大的晟王?”
蕭樾拿馬鞭有一下每一下的敲擊著掌心,沒說話。
洪大人見他默認,驚駭暗嘆倒霉之余,心中已經瞬間過了數個念頭,再一回頭——
見兩邊人馬打得如火如荼,而且明顯他的人不占優勢,一時半刻不可能結束戰斗……
如今兩個正處于互相對峙的最敏感時期,他一個南梁的四品官卻帶著大批珍貴財物混進了大境內,且不說蕭樾是要做什么,單憑這是在官道上,人來人往,一旦稍后被人發現他們在此打斗再驚動了官府,這事情可就真的麻煩說不清楚了。
心中權衡利弊,于是下一刻,他便是果斷的怒喝一聲:“都住手!”
兩邊人馬長在拼命,而且這些大人又明顯來者不善,這要是單方面停手,那還不是只有死路一條?
他那些護衛一時警惕的沒能撤手。
洪大人就急了,連忙再度怒吼:“一場誤會,住手!都給我住手!”
再這么一嚷嚷,他那些護衛方才遲疑著住了手,瞬間就全被蕭樾的人給按下了。
洪大人匆忙的回頭看了眼,只是傷了四五個人,但是還沒出人命。
他心中稍稍安定了幾分,又飛快的調整好心態,再次向蕭樾拱手說道:“大晟王爺大名,如雷貫耳,我等三生有幸,既然在此得見王爺。不知者不罪,方才因為不明王爺身份,有冒犯得罪之處,還請王爺海涵,莫要見怪!”
蕭樾只是居高臨下的服侍他,神色好整以暇。
洪大人等了片刻,見他不接茬,就只能掩飾住心中尷尬,恭恭敬敬的繼續說道:“我等長途跋涉,本來就欲往京拜會王爺的,能提前在此處遇見,也算有緣。”
說著,回頭示意后面跟著的滿載著箱籠的馬車:“微臣奉我朝陛下之命,帶了些許禮物前來孝敬王爺,還請王爺笑納。”
他已經盡量將話說的圓滑了,雖說理由找的生硬蹩腳了,即便現如今兩國還在對壘期間,他找上門來這件事本身就是有蹊蹺的,可這好幾車的金銀寶物,就不信這世上還有跟銀子過不去的人!
洪大人已經盡量將姿態放低了示好。
不想,眼前的這位晟王殿下卻沒有半分動容之意,聞言,反而目光微微收冷的嗤笑了一聲,反問道:“你看本王可蠢否?”
洪大人心肝兒劇烈一顫,臉上表情就微微僵住了,隨后硬撐著陪笑道:“王爺……何出此言?”
蕭樾于是冷笑。
他利落的反下馬背,徑自走到后面的一輛馬車旁邊。
立刻就有一個侍衛上前,劈刀砍斷繩索。
蕭樾將最上面的箱籠掀開。
正午的陽光之下,箱子里的珍玩寶器光芒刺目。
蕭樾只看了一眼,就又砰的一聲將箱子蓋上了。
洪大人頂著滿頭大汗,緊張的注意著他的一舉一動,見他又回頭朝自己看來,連忙干吞了口涂抹就還要搭訕,不想蕭樾卻沒叫他開口,直接冷笑道:“今天若不是本王在這里劫住你了,這些東西將來會進誰家的門可就有的說了。你真當本王是沒見過世面的愣頭青,隨便聽你幾句鬼話就能忽悠的?”
洪大人的目光本能的略一閃躲。
他覺得喉嚨發干,舔舔唇,還是勉強扯出一個比酷還難看的笑容來:“王爺……”
蕭樾卻已然是沒了耐性聽他多言了,直接打斷他的話道:“你家主子打的什么如意算盤,本王清楚的很,你也不用在這費勁編瞎話給我聽了。這些東西么,既然你千里迢迢送來了,那就留下吧……”
梁帝此時派他潛入大,自然是有刻意的安排和目的的,雖然初衷不是要走蕭樾的門路,但既然這么不湊巧的先被他得到風聲給劫了,洪大人也只能認了。
如今聽他說肯收了這批寶物,立時精神一震,露出個笑臉,還沒等說話,就聽蕭樾話鋒一轉,繼續道:“為了迎你,本王天沒亮就出門了,正好抵消了這半日奔波的辛苦。”
那位洪大人見鬼了一樣,臉上表情又是一僵,可是他人在屋檐下,就不得不低頭,順著對方話茬說了,連聲附和:“是是是!王爺千金之軀,確實辛苦……”
蕭樾一笑,揮揮手。
他手下人就都立刻撤了兵刃。
洪大人的那些手下被擋在車隊末尾,被遠遠地隔開了。
洪大人得以解脫,忙就拱手躬身又給蕭樾鄭重的一揖:“晟王殿下風采卓然,能在此得見殿下,實屬三生有幸,不過出荒郊野外,敘話不便,還請王爺賞臉,尋一僻靜處,微臣奉我朝陛下諭令,有要事同王爺商量。”
他的態度也算十分的謙卑良好了。
蕭樾看在眼里,不過一聲冷笑:“商量什么?商量著怎么也助南梁國主挑撥的我朝君臣不合,起了內訌?然后再為你朝制造機會,趁虛而入,再次北侵,奪我城池,殺我子民?”
他的語氣淡淡,一副閑話家常的姿態語氣,可是這些話入耳,卻如洪鐘大呂,聲聲震撼,震得那洪大人臉色慘變,一時之間都緊張尷尬的忘記了呼吸。
他嘴唇蠕動,滿眼戒備的盯著眼前這個其實凜然的男子。
蕭樾長身而立,側臉的輪廓似乎都透出幾分刀鋒上的森寒之意。
他說:“你帶這批財物潛入我大,是為了帶著進京去打點疏通門路,好將你朝陛下掌握的秘密奏到我朝陛下的御案之上。定遠侯府的秘密,一旦公之于世,即便你手中確實是有真憑實據,可在這個節骨眼上,我朝陛下一旦追究,武家被坐罪,舉國上下也只會認定是帝王不仁,害怕定遠侯府功高震主而故意制造的冤案想要將他們置之死地。這樣的時機之下,出了這樣的事,大大朝中,不止是在南境的駐軍,就是舉國上下的任何一支隊伍,所有的行伍之人都會有唇亡齒寒的危機感,至此……大蕭氏皇族就再難得人心,也再難有哪方軍隊會死心塌地的為之效力。”
他款款道來,神情語氣卻不見怎樣的激昂憤慨。
只是因為所言全中,已然是激起了那位洪大人渾身的冷汗。
他下意識的抬手去擦。
大的前定遠侯是他們南梁國中的內應,此事是這趟梁帝傳召他入宮聽命的時候慎重的告知于他的,此時實在是匪夷所思,他自己當時都覺得難以置信。
而梁帝差遣他前來京的目的——
也的確正如蕭樾所言。
大堂堂的南境主帥,血戰沙場的功臣居然是個包藏禍心的叛國者,這件事一旦他打通了門路,利用大朝中和定遠侯府有嫌隙的官員奏上去,上達天聽——
事情不是他南梁方面直接散播出來的,大滿朝就不會覺得這是南梁的挑撥離間之際,而通敵叛國這樣的大事只要一經曝光,別說他身上還帶了一封當當面大定遠侯和南梁往來的書信做證據,就算沒這個證據,這樣的事,只要露了眉目出來,大的皇帝也絕對不會姑息。
這樣一來,整個局勢的發展就會如蕭樾推斷的那樣,大皇帝處置了武氏一門,同時寒了整個大軍民的心,將士們心灰意冷,一旦戰事再起,誰又會再為大蕭氏賣命殺敵?
這樣所產生的效果,并不會比在大朝中掀起一場內亂差。
這位洪大人供職詹士府,但因為為人圓滑會變通,所以頗得南梁皇帝的看重。
這也是這一次南梁皇帝為什么會將這么大的秘密透露給他,又派他來做這件事的原因。
本來他自己也覺得這是千載難逢的立功的機會,來的路上,心中激蕩不已,只覺得這件事一旦做成,就算是一件足以名垂青史的大事了。
誰曾想——
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雖然他的變通能力極強,立刻就想到用三寸不爛之舌游說這位大晟王。
畢竟么——
這位晟王爺貴為大皇帝,有人背叛大,背叛消失,他必是第一個不能忍的。
可是沒想到,對方居然洞若觀火,當場就將他們皇帝陛下的計謀給識破了。
“王爺許是誤會了。”洪大人定了定神,連忙再度開口試圖辯解:“我朝陛下派遣微臣前來,是為了與貴國商議邊境城池之事……”
蕭樾哪里是個肯聽他廢話的,直接沖他一抬下巴:“我猜梁帝不會蠢到寫了密信讓你帶在身上,但他既然選了你為特使,也必是將定遠侯府的秘密與你說過了的,口說無憑,我大朝中的官員也不是傻子,憑你游說就肯替你出頭上奏本的,你身上帶著的證據……交出來!”
“王爺……您真的誤會了!”洪大人哪肯就范,上前一步還要再爭取解釋。
蕭樾就直接給燕北使了個眼色:“搜出來。”
“王……”那位洪大人還要再說話,已經覺得背后忽的一涼。
他下意識的雙手抱胸。
背后燕北已經見到粗暴的一刀將他一閃都以脊梁骨為中線給精準劃裂開來,然后從外袍到中衣,再到褲子,連褻褲都一劈為二,雙手往兩邊一扯……
那位雙手抱胸的洪大人就只剩腳下一雙靴子,就那么赤條條的站在了光天化日之下的官道上。
二月初的冷風嗖嗖的。
他整個人瑟瑟發抖了一下,隨后整張臉就漲成了絳紫色,隨后發出殺豬似的一聲慘叫,雙手抱膝蹲在了地上,口中一邊念念有詞的罵:“你……你們……有辱斯文!無恥!”
蕭樾面無表情,只就長身而立,盯著遠處的天際。
燕北飛快的將那洪大人的衣物全部抖了一遍,除了身上的配飾之外,并沒有搜出蕭樾想要的東西,他隨后就又將那白白胖胖的洪大人一腳踹翻在地,把劍出鞘,劃開他的鞋底。
終于——
從鞋底的夾層里翻出了一封用牛皮紙裹好的密信。
“王爺!”燕北將信封遞過去,蕭樾拆開來看了,果然是早些年武勖以定遠侯之名寫給南梁皇帝的往來密信。
說起來,這位梁帝也是用心良苦了,這信顯然已經是武勖取代武勛成了定遠侯之后寫的,筆跡也是模仿的武勛。武家的內訌被抖出來,跟定遠侯通敵叛國的罪名比起來,孰輕孰重他還是掂量的很清楚的,自然不會說是他們南梁勾結武勖謀殺了武勛又陰謀北侵,而只會說是武勛貪圖權勢財富,主動投靠了他們南梁,利誘他們一起圖謀不軌。
蕭樾看過那封信之后,又是一聲冷笑。
他伸手,燕北就遞了火折子給他,蕭樾順勢將信紙引燃燒成了灰燼。
再回頭,就見那位光溜溜的洪大人還抱膝蹲在地上,一臉的羞憤。
此時若是雷鳴在場,一定會一拍腦門恍然大悟——
怪不得王爺這趟出門沒帶著二小姐呢,這實在是容易長針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