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曇跪在那里,被他一路小跑帶起來的臟水濺了一身。
“哎喲!晟王殿下!我的殿下,您這是怎么了?”那人的聲音扭扭捏捏,語氣里倒是透著和氣和緊張的,沖上來一把攙住了蕭樾,捋著后背幫他順氣。
皇帝身邊的太監大總管陶任之,武曇是認得的,但是聽他開口喊“晟王”倒是意外的一時有點沒反應過來。
這就是——
傳說里皇室之中唯一與皇帝是一母所出的一位王爺?
這位爺很早的時候就去北境戍邊了,并且多年來從不曾回過胤京,只是因為這人和她的父親一樣同為武將,并且在軍中的名氣很響,武曇才偶然從父兄口中聽到過幾次他的名字。
這要是換成其他跟她年齡差不多的官家小姐,怕是得有一半以上的人根本就不知道這位“晟王殿下”到底是何方神圣……
可是這個人,怎么就會突然回京了呢?
因為這人在軍中的威望與她父親幾乎是在伯仲之間,所以武曇就格外警醒。
這邊陶任之幫蕭樾捋了幾把后背,總算是幫他順過了氣來。
陶任之身邊跟著的小太監早已經很有眼力的接過了蕭樾手中的雨傘。
蕭樾的身量很高,他便踮起腳努力的給他將傘撐過頭頂。
壓在蕭樾臉上的那重陰影終于散去,他方才狠咳了一通,這時候武曇才發現他面上竟然是這樣也幾乎不帶任何血色的。
她不確定這人是怎么了,但他現在的身體有問題,這卻是一定的。
這邊蕭樾已經緩過勁來,重新站直了身子。
他拿眼角的余光看了眼武曇,見那小丫頭還在直勾勾的盯著他看,只是明顯的,眼神里多了點類似防備和警惕之類的情緒。
他的唇角,不易察覺的微微一動,就直接對陶任之道:“本王無礙,三公公不必驚慌。”
陶任之聞言,居然是眼眶一紅,隨后就笑開了:“多少年了,都沒再聽誰這么叫過老奴了。”
說著,就感喟的摸了摸鬢角:“這一別數年,小王爺已經長成,是越發的豐神俊朗了,而老奴卻已過花甲,難得您還能認得出來。”
他原是先帝的近侍,先帝駕崩之后又繼續留在了現在的皇帝身邊,所以如今算下來,年紀的確已經很大了,雖然面白無須,但是鬢角已經花白,只是他如今在宮中的資歷最高,養尊處優下來,人富態,平時看著氣色很好,這時候一笑,臉上也見了褶子,叫人看著十分的別扭。
蕭樾與他面對,雖然沒有擺譜兒,但是面上的表情也依然寡淡。
“雖然頭發白了些許,公公也還是老樣子。”許是怕皇帝多想吧,他也沒順著陶任之的話茬與之敘舊,直接就轉移了話題道:“本王剛剛抵京,聽聞皇兄今日早朝之后就直接回了寢宮,所以特來拜見,不知他這會兒可還方便?”
陶任之也不介意:“老奴過來就是回稟殿下的,皇上那邊還在和幾位大人議事,一時半刻的不能得空,如今您抱恙在身,又是舟車勞頓的剛回京,皇上怕您在冷雨中再受了寒,所以今兒個就請您先回去歇著。皇上說,明日請您過來陪他用午膳,就當著是替您接風了。”
頓了一下,又補充:“哦!太醫院的張院判隨后也會過去。王府的宅子也已經給您選好備下了,只是時間倉促,如今還在修葺當中,可能——還得十天半月的吧。不過沉香別館已經給您騰出來了,這段時間就暫時委屈您先在那里將就一下?”
“好!有勞皇兄費心了!”蕭樾略頷首,“既然今日皇兄不得空,那你就代本王跟皇兄問個安吧。”
“是!”陶任之笑著接了話兒,還是格外的熱絡殷勤,“那老奴送王爺出宮吧?”
“不必了!”蕭樾道,眼角的余光又掃了跪在那里的武曇一眼,語氣淡淡,“本王讓隨行的侍衛去皇嫂宮里報平安了,他人還沒回,本王在這里等等他。皇兄那里離不開三公公侍候,本王就不耽誤您了,一會兒自行出宮即可。”
蕭樾伸出手去。
陶任之使了個眼色,他那個小太監才敢把一直擎著的雨傘遞還給蕭樾。
“是!”陶任之笑瞇瞇的應諾,也再不多言,施禮告退,“那王爺您多注意著身子,老奴斗膽,就先行告退了。”
“三公公慢走!”
“咦?”陶任之方才過來的時候正巧蕭樾身體不適,他一門心思都在蕭樾身上,所以壓根沒注意這里還跪著兩個不起眼的小女子,這會兒轉身的時候才看到武曇主仆二人,也是十分意外,“你們——這是哪家的姑娘?怎么跪在這兒?”
程橙低著頭,并不敢逾矩。
武曇就迎著他的目光扯出一個帶著尷尬的笑:“不敢勞公公過問,是臣女莽撞,方才走路的時候不小心沖撞了太子殿下,被殿下責罰在此自省的。”
陶任之是皇帝身邊的人,她現在已經是得罪那位太子殿下了,這時候可再不敢讓人給皇帝上眼藥了,這要萬一連累蕭昀再被皇帝追究了,這梁子才算是真的結大了。
這宮里最重尊卑,既然是沖撞了太子殿下,被罰跪一跪也不算什么的。
陶任之果然也沒多想,“嗯”了一聲,抬腳要走的時候,又覺得方才這小姑娘笑得挺有點兒可憐樣兒,就又轉頭吩咐不遠處門邊值守的侍衛,“看著點兒時間,早些讓轎子過來候著,別等到宮門下鑰了再把人關在宮里了。”
“是!大總管!”那邊的侍衛立刻就應了。
陶任之這才帶著他那小太監又急匆匆的原路折返了。
武曇眼角的余光追逐他的背影,略一走神,然后下一刻卻驀然發現前面蕭樾的腳邊又多出一雙腳來。
她根本就沒聽見腳步聲,而且陶任之才剛走,這人是鬼嗎?哪兒來的?
到底是孩子心性,武曇忍不住的一抬頭,就看見蕭樾身邊不知何時竟已經多了個灰袍侍衛。
那人是一張方臉,年齡三十上下,看上去孔武又精干,只是不茍言笑的樣子看著有點生人勿近。
“主子!”他垂眸站在蕭樾身邊,也是一板一眼目不斜視的。
“嗯!走吧!”蕭樾應了聲,也是一句廢話也沒有的轉身就往宮門的方向走。
看來這人是沒準備再繼續揪著她找茬兒了,武曇心里暗暗松了口氣,但是再看著這陰雨連綿的鬼天氣,瞬間就沒了精神,耷拉了腦袋嘆氣——
人家說走就走,她還得在這跪差不多倆時辰呢。
這邊蕭樾走了兩步,卻又突然駐足,一聲不響的合了傘,隨手往回一擲。
“王爺!”他身上帶著傷,最怕受寒,那侍衛雖然也是驚奇他的怪異舉止,卻也只是緘口不言,第一時間把自己的傘挪過去,撐在了他的頭頂。
那雨傘落地,砸在武曇面前,臟水又濺了她一身一臉。
她本來正無精打采的在心里罵蕭昀和霍蕓婳那倆缺德鬼呢,冷不防就被嚇得一個哆嗦,差點尖叫,等再定睛一看,看見橫在面前的那把傘,整個人就又意外的愣住了。
半晌,她才后知后覺的抬頭看過去。
彼時蕭樾主仆已經走出去很遠了,下雨天,門洞底下的光線更顯陰暗,那一前一后兩道背影,頎長又挺拔……
武曇突然就想——
好像,她今天也不算特別倒霉的吧?
但再低頭一看自己這一身的泥印子,她就怒了——
嘿!好人好事沒做過啊?好好的事兒你不會態度好點么?
姓蕭的這都是一家子什么人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