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色天蛛,奇毒無比,中之立死。
這是《養蛛致富經》開篇第一句話。
這兩顆藥丸,是齊鶩飛用天蛛毒液煉制而成的。
唯一的解毒方法,就是用另一種天蛛毒液丹,以毒攻毒。
這是齊鶩飛第一次使用毒藥對付人,說實話,他也不知道藥效如何,只能相信師父不會騙自己。最后的結果表明,師父所言非虛,藥效甚至超出了齊鶩飛的期望。
服下毒藥的財神比齊鶩飛做實驗時的小強表現好不了多少。
小強蹬了幾下腿,財神刺出了沒有威脅的一劍,僅此而已。
齊鶩飛原本是要把財神的魂魄拘禁起來,交給端木成的。一來是要證明他今晚完成了目標,不但搞清楚了財神的真實身份,而且把財神直接殺了。二來他已經知道財神是端木家族的棄徒,自然也要交還給端木家族處理。另外就是財神手里應該還掌握著金圣宮秘境相關的一些秘密,這些事情又牽扯到冬月,齊鶩飛自然也很想知道。
但是他沒想到的是,這毒藥的藥性實在太過猛烈,梁明不但很快咽了氣,連魂魄元神都受到了極大的損害,齊鶩飛只來得及拘禁了他的一絲殘魂,若是再慢一些,就要魂消魄散了。
也不知道這一絲殘魂還能不能用,只能就這樣帶回去,先交給端木成再說。
春月一直在旁邊看著,也許是太過震驚,以至于久久未曾開口。直到齊鶩飛把梁明的殘魂裝進陰陽瓶,又撿起了地上那把梁明丟棄的寶劍,她才緩過神來,問道:“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為什么要殺梁明?”
“他不是梁明。”齊鶩飛說。
“那他是誰?”
“財神。”
“財神?”
春月差點驚叫起來,內心的震驚比剛才梁明死的時候更甚。
“他怎么會是財神?”
齊鶩飛沒有回答。他當然沒法憑空證明梁明就是財神。所以他走過去,走到梁明的尸體旁邊,俯身仔細的去觀察梁明的臉。
春月還想再問什么,張了張嘴,卻沒有問出來。他內心里有些無法接受梁明就是財神,可是他又覺得沒有理由懷疑齊鶩飛。
其實有些跡象已經顯示出來,比如說梁明身上怎么會有避火珠?
春月自然的就想起了幾個月前有人在鬼市賣掉了一顆水麒麟目的事情。傳言水麒麟目能夠辟火,被四風收走,最后應該會落到財神手里。
另外,剛才梁明在垂死之際刺出的那一劍,雖然沒有成功,但行家一眼便知,這絕不是城隍司治安處一個普通文書所應該擁有的劍和劍法。
這把劍現在就在齊鶩飛手上。劍身如秋水,此刻雖已暗淡,但從剛才那一霎那的光芒綻放,就知道這是一把世間難得的寶劍。
齊鶩飛還在那里專注的觀察梁明的臉,就像一個細心的尸檢官。
片刻之后,他伸出手揪住了梁明的下巴,法力從指間滲入死者的臉。
“啊!”
春月驚呼了一聲。
她看見梁明的整張臉都被齊鶩飛撕了下來。
然而,并沒有出現血肉模糊的跡象。只是梁明那張原本中年老成中帶著一絲狡黠的臉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爛泥般的丑陋的臉,就好像后廚的一鍋放了三天的泔水糊在他臉上。
而齊鶩飛的手中,卻多了一張面具。
“這就是你們的老大——財神的真面目了!”齊鶩飛指著那張丑面說,又拿起手中的面具,晃了晃,“這叫千面,是用至少一千張人皮練出來的。只要戴上它,就能復現出那死去的一千個人生前的樣子。他在你們面前展示出來的不同面貌,依賴的就是這張面具。”
不知道是這張臉實在太丑了,還是這千面人皮的故事實在太滲人,春月不覺有些心慌,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你是說……真正的梁明已經死了,練成了人皮面具?”她有些不敢置信的問道。
“應該就是這樣了。”齊鶩飛看著手上的面具說。
盡管齊鶩飛心性穩定,如今的法力道行也不算低,而且從神識感應上來說,面具并沒有殘留魂魄的怨念,所以并不會像煉魂幡之類的東西反噬主人。但讓齊鶩飛把面具帶上,卻還是有點心理負擔的。但若把這面具毀了,他也覺得可惜。再怎么樣,那些死去的人也不會活回來。
如何處理這張面具,反倒成了一個難題。
春月并不知道齊鶩飛在想什么,在經歷震驚之后,此刻的她已經平靜下來,也終于明白,這就是齊鶩飛說的今晚要做的大事。
“你今天就是為了殺財神而來的?”春月問道,“所以你讓小雪躲到我這里來,也是因為小雪受到了財神的威脅?”
“是的。”
“可是,你明知道我是麻將會的人。你怎么就能相信我?你就不怕我會和財神聯手對付你?”
“我相信你。”齊鶩飛沒有解釋理由,只是回應了一個堅定的目光。
“謝謝!”
春月從他的眼神中讀懂了。這種信任讓她感到溫暖。很多年以來,不管是從她背后的組織,還是從麻將會,她都沒有見到過這種信任,更不要說因此而生的溫暖。她記得只在很小的時候,父母還在她身邊的時候,才有過這種溫暖的感覺。
不知道為什么,她的眼角忽然噙滿了淚水。她努力不讓眼淚留下來,背過身去,用手背偷偷擦拭了一下,然后轉身把手中的兩顆珠子遞給齊鶩飛。
“你殺財神是為了這個嗎?”
齊鶩飛接過水火二珠,笑道:“我也覺得我挺貪財的,但你覺得我是那種為了一顆珠子,不惜性命的人嗎?”
春月搖頭道:“當然不會,但我實在是有點看不透你。那你為什么非要在今晚殺財神呢?”
“因為他逼死了冬月。”齊鶩飛說。
春月馬上猜到了事情的大概,輕輕嘆了一口氣,說道:“有人為她如此,冬月這一生也算值了!不知道將來有一天我若死了,會不會有人替我報仇?”
“當然會有。”齊鶩飛說。
春月微微一愣,看著齊鶩飛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希望,但很快就黯淡下去,露出一臉自嘲之色:“你別寬慰我了,我可沒有這么好的命。”
齊鶩飛說:“何必妄自菲薄?你有愛你的人,應該感到幸福。趙夕陽雖然有這樣那樣的缺點,但他對你的情意比真金還真。而且他也不算無藥可救,只不過性格懦弱了些,若能改過自新,未嘗不是個可造之材。我相信,你若有事,他必會奮不顧身。”
“他會嗎?”春月若有所思。
齊鶩飛說:“如果你死了,他卻不替你報仇,我就替你把他殺了。”
春月被他這玩笑話逗樂了,呵呵的笑,笑過之后,認真而誠懇的看著齊鶩飛的眼睛,說:“謝謝你!”
齊鶩飛說:“你看,你今天已經對我說了兩次謝謝。搞得我很慚愧啊!其實應該我謝謝你才對。如果不是你幫忙,我沒這么容易殺掉財神。所以殺財神之功,你要占一半。”
春月說:“這個功我可不敢貪!話說回來,剛才的過程真是有趣又驚險,現在回想起來,有點不可思議。你的策略并不怎么高明,甚至就像梁明說的,套路很老套。我雖然不知道梁明就是財神,但我卻知道他是一個極其精明的人,平常行事又十分小心謹慎,他怎么就會上了你的當呢?我到現在還想不通!”
齊鶩飛哈哈笑道:“就是因為他太精明了,才會上我的當。你說的對,這個辦法并不高明,甚至有些土。稍微正常點的人都會覺得這里面有問題,都不會上當。但被淹死的多半是會水的,被老虎吃掉的往往是獵人,像他這樣的精明人卻反而容易上這種當。而且他從不以真面目示人,戴了太久的面具,就會蒙蔽自己的心智。他多疑而且善變,多疑到會把自己最初的懷疑否定。這世上恐怕沒有他信得過的人和事,包括他自己。”
“你把他看得這么透?”春月有些好奇的看著齊鶩飛,“你真不像是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
齊鶩飛微微一笑,說:“其實這些也并不起決定性的作用。他會上我的當,最主要的還是他太貪了。”
“其實我很好奇……”春月說,“剛才這兩個藥丸到底有什么區別?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左手里那一顆才是沒有毒的呢?”
“很簡單,兩個藥丸一模一樣,根本沒有區別,所以我不需要猜。”想起這種毒藥,齊鶩飛屁股上的肌肉就一陣縮緊。
“所以你提前服下了解藥?”這是春月能想到的唯一解釋,“但是,我總覺得你這是臨時起意。難道你早已準備好了這樣的計劃?可是如果財神不來春月樓,你又準備怎么殺他呢?”
齊鶩飛說:“殺人有很多種方法,我只是選了一種風險最小的。”
他沒有告訴春月自己百毒不侵的秘密。這種事還是不要讓太多人知道的好。就當是提前服用的解藥吧。
齊鶩飛再次仔細檢查了一遍財神的尸體,從他的手腕上摘下了一個手環。這是財神的空間法寶,他身上所有的好東西應該都放在里面。
經過神識查探之后,確定這個手環應該是一件古物,內部的空間是獨立的,并不是云空間法寶,即使強行打開,也不會被人發現。
只不過這手環看起來也價值不菲,就這樣破壞了有點可惜。如果要破解的話,需要耗費一番功夫。但他現在卻沒有時間。
他也有想過把手環送給春月,讓她去處理。但考慮到財神原本是端木家族的人,又牽扯到金圣宮秘境,這手環里面很可能有端木家族的東西,所以還是拿去交給端木成處理更好。
他想了想,對春月說:“我說過今天這頓飯絕不會讓你虧,財神身上應該有不少錢,本來我該把這個手環留給你,但可能牽扯到一些事情,我得先拿走。等我回去研究過后,會對里面的東西做價,到時候分你一半。”
春月搖頭道:“我頂多就是虧了一頓酒錢,你要是不讓我虧,就把這酒錢付了。財神是你殺的,他身上的東西你拿走好了,我不要。”
齊鶩飛也沒有再多說什么客套話,因為這手環里面到底有多少東西現在還不知道,萬一屁都沒有呢?不過話說回來,光這個手環本身看上去也挺值錢的。
至于這頓酒錢,他知道春月也只是隨口一說。他如果真要付錢,反而顯得矯情了。
梁明身上再沒有什么特別的東西,齊鶩飛就把尸體拉到洗手間,往尸身上倒了點化尸粉。
眼看著梁明的尸體消失,春月不無擔憂的說:“他是城隍司的文書,城隍司通過監控很容易查到他今天來過這里,而且我剛才出去叫他,也有很多人看見了。”
齊鶩飛說:“不要緊。這件事我會去和秦司長說的。”
“秦司長……”春月眉頭微皺,略帶幾分驚疑,“他知道你今晚要干什么?”
齊鶩飛也不隱瞞,說:“沒有得到他的許可,我又怎會這么魯莽?”
春月點點頭,心頭的擔憂卻并不減輕。
齊鶩飛知道她在憂心什么,說:“你放心吧,你我之間的事是你我之間的秘密,我不會和別人尤其是官方的人說的。秦司長并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
春月這才略微放下心來,說道:“那麻將會怎么辦?現在財神死了,群龍無首,是不是該解散了?”
齊鶩飛說:“打麻將不一定要用到財神。沒有財神,可以用百搭。只要能自摸不就行了”
“莫非……”春月忽然想起了很多事情,似乎明白了齊鶩飛的想法,但又不敢肯定。“你就是……”
齊鶩飛沒有回答,而是仔細端詳起梁明用的這把劍來。
“這是一把好劍!”齊鶩飛感慨道,“比我前陣子在葫蘆街買給我徒弟的那把好多了。甚至不比我的乙丁劍差。”
他說著就把劍遞給了春月,“拿去給趙夕陽吧。他需要一把好劍。”
春月接過寶劍,卻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齊鶩飛為什么要這樣做。
緊接著,齊鶩飛又把千面丟給了她。
春月一接到手上,就想起了齊鶩飛說的,這張面具是用一千張人皮制成的,忽然就覺得一陣心慌惡心。
“這是……”春月似乎明白了齊鶩飛的用意,卻又覺得這個想法無比荒唐。
“趙夕陽現在是通緝犯,除非去自首,然后戴罪立功。否則的話就只能一輩子躲在地下室里。”齊鶩飛說,“帶上這個,他就可以出來了。”
春月終于確定了齊鶩飛的意思,她覺得荒唐,又有些莫名的激動。
“齊先生,你是不是太高看他了?”
“那你又是不是太小看他了呢?”
“我……”
“其實,以春月姑娘之能,能看上他,我便知道他必有過人之處。也許這一點,你自己都未必說得清楚。但作為一個旁觀者,我卻能看得更明白。聽我的,相信他,給他機會,讓他做事,他一定能做得很好。”
齊鶩飛鼓勵般的看著春月的眼睛,“知道他上次找我,跟我說了什么?”
“什么?”
“他說,他想幫你擺脫控制,獲得解脫。他說你這些年來并不快樂,他想讓你快樂。這是他重新振作起來的動力,也是他新生命的開始。他是在幫你,也是在救贖他自己。所以,你也幫他一把。同樣的,這也是在救贖你自己。”
“夕陽……”春月的眼中再次噙滿了眼淚,而且這一次終于忍不住讓眼淚流了下來。“……謝謝……謝謝你……”
她喃喃的念叨著,也不知道是在謝謝趙夕陽,還是謝謝齊鶩飛,又或者兼而有之。
但這些都不重要了。
齊鶩飛知道春月懂了,他相信這是一個完美的開始。
“我要回一趟虹谷縣。你現在就去找趙夕陽,把面具給他,你們好好研究一下怎么用。我剛才神識查探過了,只要過了心理上的這道坎,這玩意用起來并不困難。等我回虹谷縣處理完事情,后半夜我會回來,到時候讓趙夕陽戴上面具跟著我出去。從今夜開始,麻將會再無財神,只有百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