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西鎮的落日在遠處的海平線上燃燒,火焰鋪陳成霞,和如血的海水一起沸騰。
任春曉站在海邊,靜若處子,臉上帶著一絲愁色,和遠處壯麗的海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曲晚晴就在她身后不遠的地方,對著任春曉的背影說:“宮主,你有傷在身,不宜久吹海風,我們回去吧。”
任春曉沒有動,呆呆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宮主……”曲晚晴又叫了一聲。
任春曉輕輕嘆了口氣,轉過臉來,夕陽的余輝映照在她的側臉上,勾勒出美麗而溫潤的輪廓。
“我受的是魂魄之傷,用九幽束魂草之力尋會了散失的魂魄,早就已經沒事了。”
“那宮主卻因何事嘆氣呢?”
“你看著夕陽之美,比我們女兒國如何?”
曲晚晴朝遠處的海平線看了一眼:“女兒國也靠海,也有海景,這般景象也就那樣,平平無奇的么。”
任春曉說:“世間景色,哪般不美?山里人想看海,海邊人想看山,無非看個稀奇,看多了也就那樣了。真能從景色里看出山川雄俊,看出宇宙氣象的又有幾個?若胸無點墨,看遍圣宮金闕不過一堆殘磚舊瓦;若胸有丘壑,抬頭便見日月,開門就是江山。人啊,就是一個氣度不同。”
曲晚晴皺眉思索了一會兒,說:“還真是這個理,人們總以為遠方的景色才好,其實天下地理山川各有不同,卻并無高下之分,頭頂日月更是別無二致,家門口也有遠人來游,像我們女兒國,更是游人不斷,來的都贊嘆不已,可是看在我們眼里就平常的很了。宮主這么一點撥,我倒是明白了一些修行的道理,有些以前一直想不通的事情也想通了。”
任春曉說:“那你還不快去練功。”
“這里又不是女兒國,到處都是男人,我怎么練功嘛!”曲晚晴抱怨了一句,忽而笑道,“宮主,過去只見你一心修行,今天怎么突然這么感慨?講了這許多道理,什么胸有丘壑,氣度不同啊,莫非是想起了哪個氣度非凡的人,讓宮主動了心?”
任春曉微微一愣,笑罵道:“你這死丫頭,想什么呢!”
曲晚晴說:“我沒想什么,倒是宮主在想什么呢?我看黃花觀的那位齊真人就很有點氣度不凡呢,宮主你說是不是?”
任春曉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天邊的晚霞,霞光映在她臉上,格外燦爛。
曲晚晴笑道:“宮主,你的臉怎么紅了?”
任春曉輕輕啐了她一口:“胡說八道!”
曲晚晴說:“氣度么我是不懂,不過他用一株九幽束魂草來救了宮主的魂魄,倒是大方得很,就憑這一點,我就佩服他。那可是九幽束魂草啊,多少人修行一輩子都沒見過一片葉子,連天仙都視若珍寶的東西呢!”
任春曉說:“對有些人來說是無價之寶,對有些人來說就是一根草而已。”
曲晚晴不解道:“那齊真人是把它當寶呢,還是當草?若是當寶,怎就舍得拿來救一個萍水相逢的人,若是當草……哎呀,不對不對,怎會當草呢,那豈不是把宮主也當草了!”
任春曉笑了起來,說:“我本就是草。”
“宮主怎能這么說!”曲晚晴急道,“你可是我們的圣女,是王母……”
任春曉神念一動,阻止了曲晚晴繼續說下去,然后抬頭看著天空,頭頂的天碧藍,而西邊的落日漸沉,霞光也漸暗,變成了血色。
“天何其高啊!”她感慨道,“你說人們為什么要成仙?”
“當然是為了追求天道,知過去未來,解脫一切煩惱。”
“天道渺渺,過去還有過去,未來還有未來,就算成就金仙,就真的沒有煩惱了嗎?這次獅駝嶺之行,多少人陷入迷途,為了一己私欲而殞命!都說求仙者無欲無求,卻不知成仙得道就是最大的欲望。”
曲晚晴不知道該怎么接這個話,她從來沒有想過這些,為什么要成仙?可不就是要成仙么,這是多少凡人的夢想啊!女兒國哪個少女不夢想著進入圣女宮,與圣女為伴,修習仙法,容顏永駐,將來成就仙道,得享仙祿。可是被任春曉這么一說,曲晚晴突然覺得自己修仙的決心不那么堅定了。
是啊,為什么要成仙呢?
這一次在獅駝嶺,她增長了許多見識,見到了過去想都不敢想的人和事,九尾猼訑,白虎寅將軍,那可都是荒古大妖,還有哪吒、天蓬、托塔天王,這些人就算在天庭也是響當當的,可不還是爭來斗去,算計來算計去,活得和常人有什么區別?
這么一想,她就忽然煩惱起來。原本她并不是個多煩惱的人,圣女宮的人有什么煩惱呢?煩惱是凡人才有的啊!可是她現在覺得自己和凡人并無兩樣。她看向任春曉,她們的宮主,女兒國的圣女,曾經在她們的眼里是如此的純潔神圣,可是現在她才發現,圣女也是人啊!人就有七情六欲,就有煩惱。
看她愁眉緊鎖,望眼欲穿的樣子,她心里在想什么呢?圣女的煩惱和自己是一樣的嗎?
就在這時,忽傳來嘟嘟嘟的木魚聲。
曲晚晴扭頭看見法舟敲著木魚朝海邊走來。
嘟嘟嘟……
夕陽在木魚聲中加快了沉落的節奏,天暗了下來。但曲晚晴的心情卻在木魚聲中漸漸平復。
直到任春曉對法舟說了聲:“謝謝。”曲晚晴才反應過來,這小和尚是在幫她們驅除心魔。
“聽說佛法無邊,真能解脫煩惱嗎?”曲晚晴問道。
“佛不渡人,但求自渡。”法舟手里的木魚不停,依舊嘟嘟嘟地響,“施主心中的魔,還要施主自己去降伏,我的木魚只能幫你一時,總有一天,它還會再出來的。”
畢竟也是四品地仙的境界,曲晚晴當然明白這其中的道理,只是在這樣的木魚聲中,在這樣一個小和尚嘴里說出來,就覺得如天邊剛剛散去的彩霞般恍惚。要不是知道了小和尚是旃檀功德佛的徒弟,又一起經歷了生死險境,見過了他的本事,曲晚晴也許會不屑他這番空洞的話。
“佛不渡人,但求自渡……”任春曉喃喃地念著。
忽聞一聲大喝:“什么狗屁道理,不通不通!”
原來是端木博文過來了,手捏著山羊胡,搖頭晃腦。
“若佛不渡人,傳什么佛法?若人只能自渡,你又當什么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