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同族的嬸子嫂子們,沈恒少不得停下與眾婦人打招呼:“三嬸子、五嬸子、春花嫂子……你們洗衣裳呢?這的確是我、我媳婦兒,今兒日頭好,所以我帶她出來逛一逛,熟悉一下村里。”
眾婦人都笑道:“是該帶了她到處熟悉一下才是,別弄得回頭她都嫁到咱們沈家村幾個月了,還連人都不認得幾個。”
“四郎,你給你媳婦兒介紹一下我們啊,你不給她介紹她怎么知道誰是誰,怎么跟大家伙兒熟悉起來?你這孩子,讀這么多年的書讀傻了不成?”
“就是,你不能光讀書,這該懂的人情往來還是要懂的。”
“說到你讀書,四郎,都這么多年了,結果……你聽嬸子一句勸,要不還是別讀了,跟你三哥或者大姐夫一樣,要么學一樣手藝,要么去鎮上當個掌柜賬房的,不一樣要活人嗎?你這次可把你爹娘都嚇壞了,尤其你娘,我瞧她都老了十幾歲似的,你也不小了,就別再折騰她了,啊?”
季善見眾婦人越說越來勁兒,關鍵她們臉上的神情跟她們說的話全然不是一回事兒,分明都帶著隱隱的嘲笑與幸災樂禍,跟她們自己多厲害,沈恒多失敗似的,實在讓人心里不舒服。
她忙看向了沈恒,她都覺得不中聽,跟以前被那些所謂親戚打著‘為你好’的旗號隨便指手畫腳、問東問西時一樣煩人了,沈恒會多難受、有多大的壓力,可想而知。
果見沈恒一臉的羞愧與無地自容,訥訥的一時間根本不知該說才好了。
季善忙低聲道:“她們的話聽過就算,你實在不必放在心上,畢竟這世上多的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的人,我們先走吧。”
說完看向眾婦人,揚聲道:“幾位嬸子嫂子,有句話叫‘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當然,我這樣說你們肯定聽不懂。那我便說直白一點吧,這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如今我家相公還這么年輕,我相信他將來一定會出人頭地,光宗耀祖的。我們就先走了,不耽誤嬸子嫂子們洗衣裳了啊。”
話音落下的同時,人也已拉著沈恒快步離開了,至于身后眾婦人會怎么看怎么說她,那她就管不著了,愛說說去吧,反正她連認識都不認識她們。
一直到走出一段距離后,季善才松開了沈恒的手臂,停下笑向他道:“累了嗎,要不我們歇一會兒?”
沈恒臉色仍然很難看,搖頭道:“我沒事兒,方才……多謝季姑娘了。”
他這幾年越來越不愛出門,就是怕會遇上這樣的事,沒想到還是……早知道方才就不該出來的,可季姑娘都開了口,他也不能讓季姑娘失望……
季善算是明白沈恒方才聽得自己說想出門來逛逛,他為什么會猶豫了,只怕同樣的事,他早遭遇過很多次,都有陰影了吧?
那他的壓力還真是鋪天蓋地,無處不在!
她正要再說,沈恒已先道:“季姑娘,要不,我們今兒就別逛了,先、先回去吧?回頭我讓娘,或者嫂子們帶了你逛也是一樣的。”
他怕再遇上村里其他人,怕再聽到更讓自己難受羞愧的話。
季善卻是想也不想便道:“不行,不能回去。一來你難道以后都不出門見人了?你能躲在家里,不見村里的人,總不能連夫子和同窗們也都一直躲著不見吧?二來我過些日子開始幫助你后,你除了每日用功念書,配合我其他安排以外,最重要的一點,便是必須先鍛煉好身體,每日跑五公……十里地的步是基本,難道你打算就在家里的院子里繞圈兒不成?不與庸人論長短,你管別人怎么看怎么說你呢,你又不會少塊兒肉。若實在受不了,那就化難受為力量,將來以高中狠狠打那些人的臉,屆時他們自然偃旗息鼓,灰溜溜的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沈恒苦笑,“季姑娘,道理我都懂,可是心里實在沒法……要不,還是先回……哎……”
話沒說完,已被季善猛地一把拉住就跑,掙了兩次還都沒能掙脫,只能被動的跟著她跑起來。
季善聽得身側的人已經喘得不行,她自己也覺得要脫力窒息了,才終于停下,松開了沈恒的手,看向他氣喘吁吁道:“還、還要回去吧?再說要回去,我可就、就又要拉著你跑了啊……”
沈恒滿臉通紅,上氣不接下氣,忙忙擺手:“不、不回去了,別再跑了,真跑不動了。”
季善聞言,也顧不得什么形象不形象了,直接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大口大口喘著氣道:“累死我了,真的累死我了,呼——,你也坐下吧,反正這會兒也沒旁人在,沒人會笑話兒你的。”
沈恒四下看了一圈,見果然沒人,卻仍是猶豫了片刻,才依言坐到了季善旁邊,道:“季姑娘,你還好吧?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太懦弱……我以后一定會慢慢克服的……”
季善擺手笑道:“沒事兒,萬事都是開頭難,我們慢慢兒來,一切總會好起來的;反之,若連第一步都不敢踏出,只知道逃避,問題就真永遠也沒有解決那一日了……你臉怎么這么紅,是不是剛累壞了?對不起啊,我一時情急,就忘記你身體還沒復原了。”
沈恒忙笑道:“我就是剛才跑急了,歇一下就好了,多謝季姑娘關心,也多謝季姑娘的良心用心,我……”
在季善清澈見底的雙眼的注視下,忽然說不下去了,不自然的偏過了頭去。
總不能讓他直接告訴季姑娘,他臉紅除了累,還有一半原因是她方才牽了他的手,彼此肌膚相親了吧?
第一次她抓的是他的手臂,他還沒覺著異樣,可方才她卻是直接牽的他的手,說來這還是他長這么大以來,第一次牽姑娘的手,沒想到與他的手是那么的不同……
沈恒忙把心里那些不該有的念頭都強自壓下,又看回了季善:“季姑娘歇好了嗎,歇好了我們就繼續走吧。”
季姑娘這般的坦蕩無私,這般的為他著想,他哪怕有一絲一毫不該有的念頭,都是對她的褻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