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善并不是為了安慰沈恒,才說自己要種辣椒、做點心送鄰居什么的,而是她真有這些打算。
是以翌日送了沈恒和孟競出門后,季善便開始在院子里為自己的小菜園子選起址來。
黃老爺家這個院子比起沈家的院子不算大,擱府城卻真不算小了,季善四處看了一圈后,決定就把自己的辣椒種在廚房外那塊約莫七八平方的空地上。
只是怎么挖地,怎么翻土,她卻是犯了難,——她壓根兒不會啊,便是之前在家里種的那一季辣椒,其實也都是路氏幫的她,她就在一旁看著,打了打下手,知道怎么種而已,但要她獨自上手種,卻是沒那個本事。
她還不敢浪費自己的種子。
上次她那一整包種子最后成活的辣椒連二十株都不到,結的辣椒也與后世的有些不同,都是橢圓的,產量極低。
好在是都辣得不得了,做酸菜魚水煮肉什么的,加上兩三顆曬干的辣椒就夠出味兒了,讓她得以在留足種子的情況下,還能余下一小包慢慢兒吃,不然她也不會偶爾才做一次,早天天做了!
不過當初她買到花椒的那家香料鋪子的老板曾說他的花椒和辣椒種子,都是在府城的香料鋪子進貨時進的,想來應該還是能再找到的,她回頭且注意一下吧……
季善正想著出神,就聽得楊嫂子叫她,“沈娘子,您站在那兒做什么,曬太陽嗎?仔細曬得頭暈,還是快上來遮著吧。”
季善醒過神來,笑道:“這會兒的太陽還不算曬人。對了楊嫂子,楊大哥會挖地種菜嗎?我想把這塊空地弄出來,種點兒菜回頭我們吃,想請他幫下忙。”
楊嫂子笑道:“哪用得著我當家的,這么小塊兒地,我就能挖能種了。不過家里沒有工具,得去找鄰居借……就是這城里人肯定都不種地的,怕是借也借不來吧?”
頓了頓,又道:“這么大個院子,要是都翻了土,把什么菘菜啊、蔥啊、倭瓜、絲瓜什么的都種上,我們以后指不定都不用買菜了呢!”
孟夫子的學堂因為學生們中午都有一頓飯的,米面菜的消耗自然都很大,所以學堂里的空地便不是種的花草樹木,而大半都種的瓜菜什么的,好歹也能省點兒。
是故楊嫂子立時想到了,說起來也是極自然,并不覺得如今他們進了府城,就不能怎么樣怎么樣了。
季善很是喜歡她這個態度,一聽就是個過日子的實在人,只是,“這院子可是黃老爺家的,也一看就是費了心思布置的,咱們總不能都給人家破壞了吧?那黃老爺黃太太還不定得多懊惱把房子租給咱們,還是就翻這一小塊兒吧,回頭一樣可以種一排蔥,兩棵絲瓜倭瓜什么的,吃個新鮮也就罷了,咱們人本來就不多,買菜也多花不了幾個錢。”
楊嫂子一想也是,道:“那就聽沈娘子的,只翻這一塊兒吧,不然回頭縱黃老爺不生氣,萬一二少爺和沈相公帶個什么同窗友人的回來,看著也不像樣兒。那我這就問問鄰居們可有鋤頭鐮刀什么的去啊。”
說完就要出門去。
“等一下。”讓季善給叫住了,“咱們本就初來乍到,是生面孔,還空手上門,人家便有也肯定要說沒有,不愿借給咱們的。還是我先做了糕點,給各家都送一點兒,送完了之后再開口借吧,反正這種菜也不急于一天兩天的。”
楊嫂子已知道她又能干又有主意了,笑道:“沈娘子還會做糕點呢?我卻是笨手笨腳的,做不來那些精細活兒,只能給您打下手了。”
季善笑道:“其實很簡單,一看就會的,不過家里好像雞蛋不多了?我們且去買些回來,午飯后開始做吧。”
兩人便鎖了大門,去了菜場。
待吃過午飯,就開始做起雞蛋糕來。
想著一樣點心怕是拿不出手,季善又請楊嫂子做了糍粑,一直忙到沈恒與孟競都從府學回來了,才算是把點心都做齊了。
楊嫂子便裝了兩盤點心,讓季善端去先給二人墊墊,“晚飯就我來做吧,沈娘子忙一天了,肯定早累了,我卻是忙慣了的,倒還不覺得累。只是我做的菜沒您做的好吃,您且湊合湊合吧。”
季善累倒是不累,卻記掛著沈恒第一日上府學不知是什么情況,見楊嫂子說得真誠,也就不與她客氣了。
說了一句:“那就辛苦楊嫂子了。”,端著點心出了廚房。
就見沈恒與孟競正在院子里就著才打上來的井水洗臉,季善待二人忙完了,才遞上點心,道:“下午忙著做點心,好明兒送給街坊四鄰,所以耽擱了做晚飯,孟二哥和相公先吃點兒點心墊墊吧,一會兒就能開飯了。”
沈恒笑道:“肚子早餓了,正想點心吃呢。”
接過季善手里的盤子,遞了一個給孟競,便撿了一塊雞蛋糕吃起來。
孟競則早已開吃了,接連吃了兩塊兒咽下,才騰出了嘴巴說話,“今兒看來,府學什么都好,夫子也好,同窗也好,環境更是好,就是中午的伙食實在不怎么樣啊!”
季善忙看沈恒,“中午都吃什么了,是吃不飽,還是……”
現代食堂的大鍋菜吃久了,都會讓人難以下咽,何況如今做菜就沒幾個是舍得放油放作料的,那味道季善簡直用腳趾頭都能想得到。
沈恒已笑道:“飽肯定是能吃飽的,就是味道……誰讓我的嘴已經被娘子養刁了呢?”
孟競接道:“別說你的嘴早讓嫂夫人的好手藝養刁了,不習慣,就是我,沒被養刁嘴的,也不習慣啊。以前還覺得我們家學堂的飯菜味道不好,如今對比了才知道,我們家的味道已經夠好了!”
說得季善笑起來,“府學的學生聽說足足好幾百呢?那肯定不能跟孟二哥家的學堂比啊,這大鍋飯本來就是人越多,越指望不上味道的,能保證干凈衛生,保證煮熟,已經不容易了。”
頓了頓,“那是大家都必須在學里吃午飯嗎,不可以回家吃,或是到外面吃?”
沈恒道:“倒也不是非得在學里吃,就府學外邊兒,便家家都是賣飯賣面賣豆腐腦兒的,不過也不可能天天到外邊兒吃吧,比學里的飯菜貴不說,還耽誤時間。”
好吧,也就一年不到的時間,她一個當老師的,便連這些最基本的都給忘了,過陣子豈不得把有關現代的一切都給忘了……季善自嘲著,沉吟道:“那回頭要不要我和楊嫂子提前做好了午飯,讓楊大哥給你們送去在學里吃?”
沈恒聞言,先看了孟競一眼,笑道:“還是不必了,別人一天三頓都在學里吃的人照樣過,我們只中午一頓而已,怎么就過不得了?還是不添這個麻煩了。”
他可舍不得善善再多一件事兒,她只要自己吃好、睡好,照顧好自己就夠了。
孟競如何不明白沈恒的意思,跟著笑道:“是啊,別人都能過,我們自然也能過,大男人家家的,哪就那么嬌氣了?”
季善一想也是,現在可還不到他們享受的時候,如今的苦,都是為了以后長久的甜,何況只是每天湊合吃一頓大鍋飯而已,比那些壓根兒吃不上飯的人已經好太多了,苦什么苦?
便不再多說了,只笑道:“那以后晚飯我們盡量吃好一點兒便是了。”
大家說話間,楊嫂子已經做好了晚飯,遂各自打住,吃飯去了。
等吃完飯,沈恒又到孟競房里兩人一起看了半日的書,回到房間里,季善這才又問他,“孟二哥之前說今兒人人都去你們學堂看你,肯定對你造成了不小的困擾吧?”
案首的名頭實在樹大招風,還不知道多少人明里暗里羨慕妒忌恨,多少人明里暗里注意著他呢,偏還是半路插班進去的,除了孟競,與其他人別說交情了,之前壓根兒就是素不相識,一開始有多難以融入集體,可想而知。
關鍵當初他的案首,還是府臺大人壓下了兩家豪門子弟點的,之前是人沒在眼前還罷了,如今人都在眼前了,誰能咽得下那口氣的?少不得要找補回來才是!
沈恒卻是笑道:“彥長兄說得也太夸張了,哪有人人都去看我,不過就是其他同窗到我們學堂找自己的友人,瞧得新來了同窗,順便看一眼,打個招呼而已,他自己其實也一樣的,哪里就是所謂的‘爭看案首’了?大家如今起點都是一樣的,區區一個案首,真算不了什么!”
季善笑了笑,“沒給你造成困擾就好,總歸你只專心念你的書,專心提升自己就夠了,等你又爬上新的高度了,再回頭看如今的一切,便會覺得壓根兒算不得什么,只會覺得可笑了。”
沈恒笑著“嗯”了一聲,“其實我知道善善你在擔心什么,真的大可不必。府學在我們看來,已經足夠好,足夠望塵莫及了,對那些大戶人家來說,卻也算不得什么,所以人家早去省城求學,或是在家里重金請了大儒單獨指教,只等秋闈了。哪怕是案首,也做不得官,非得中了舉人,才有選官的資格,那現在斗氣爭強有什么用?壓根兒犯不著,在科考這條漫長崎嶇的道路上,如今我們這些人,都才剛上了路而已。且好歹不看僧面看佛面,還得顧忌府臺大人的顏面不是?”
頓了頓,“至于其他同窗,都在拼命的用功,等待秋闈,誰顧不上旁的呢?所以我今兒其實還是挺緊張的,不過不是緊張的旁的,是緊張的人人都那么用功,那我勢必得付出比之前十倍的努力,才有可能脫穎而出。這也是我不讓你做了飯送去學里的原因之一,已經比我底子好,學問好的人都那么的努力了,我實在浪費不起哪怕一丁點兒的時間。”
季善認真聽他說完,才緩緩點頭道:“你說得對,別人努力,你得比別人更努力才成,因為越到后面,競爭越大。不過你也別給自己太大壓力了,還是得勞逸結合,張弛有度才是,畢竟你還年輕,還有的是機會。”
看到能考到秀才的,整體素質顯然都高一個臺階,尤其秋闈在即,更是顧不得那些蠅營狗茍,當然就最好了。
沈恒笑著應了,還能開玩笑,“放心吧,我肯定不會再重蹈覆轍了。”
季善也笑起來,“我方才本來就想說這個話,又怕你聽了往心里去,現在聽你還能自我解嘲,倒是安心了。時候不早了,打水來我們梳洗了,就早些睡吧。”
沈恒便應了一聲,出門打水去了。
翌日待沈恒和孟競去了府學后,季善便與楊嫂子一人提了個籃子,往左右的街坊四鄰家都送了些點心去。
街坊四鄰早知道黃家的宅子又有新的租客住進去了,連日也有遠遠看到過孟競主仆三個和沈恒季善夫婦的,只不知道是些什么人,貿然不好登門而已。
如今季善與楊嫂子主動送了點心上門,季善本就長得好,楊嫂子也一看就是個老實本分的,再把沈恒孟競是府學的學子一說,鄰居們便都知道,黃家宅子新的租客是兩個秀才了,自然都很是友善。
以致二人出門時籃子都滿滿當當還罷了,回家時籃子竟也是滿滿當當,里邊兒裝的不是東家回的糕點,就是西家回的果菜。
自然鋤頭鐮刀什么的,也一并帶回了家。
楊嫂子不由感嘆:“還當城里人都是關起門來過日子,跟咱們鄉下不一樣呢,沒想到也是一樣的。可我進了城后,就沒見過一塊田地,怎么隔壁戚太太家竟什么農具都齊全呢?”
季善笑道:“人都是喜歡熱鬧的,城里人也好,鄉下人也好,不都是人嗎?今兒便算是跟左鄰右舍都認識了,以后進門出門的都打個招呼,時間久了,見面三分香火情,以后有個什么事兒,好歹也能有個照應,不是老話都說遠親不如近鄰嗎?”
楊嫂子贊道:“沈娘子年紀輕輕,卻比上了年紀的人還要會說話處事,又能干賢惠,不怪沈相公那般愛重您呢!”
相比之下,自家那個二小姐連提都不要提!
“哪有,楊嫂子太過獎了。”
二人說著話兒,到廚房把鄰居們回的點心果菜都放好,楊嫂子便要翻地去,“早些翻好了,讓我當家的再弄些肥料回來渥渥,瓜菜才能長得好,結得多。”
季善卻是笑道:“下午再翻吧,我們還得去一趟黃太太家,回頭讓黃太太知道我們給街坊四鄰都送了點心,偏沒給她家送,心里怎么想?且翻了人家的院子,總得給人家說一聲才是,不然回頭忽然過來瞧見了,嘴上不好說什么,心里肯定要不高興的。”
“這話很是,那趁這會兒時辰還早,我們快去吧。”楊嫂子便放了鋤頭,待季善碼好剩余的雞蛋糕和糍粑后,隨季善再次出了門。
黃太太聽見季善來拜訪,很是高興,不但一口就同意了她們在院子里種菜,“反正空著也是空著,沈娘子只管自便,我們家廚房外也種了好些蔥,搭了個絲瓜架子,油都在鍋里燒熱了,再現摘菜都來得及,多方便!”
還要留季善吃飯:“上次來想著家里還忙,沈娘子與兩位相公堅持要回去,我們也不好硬留便罷了,今兒卻是沒什么事兒了,沈娘子若還不肯賞臉留下吃頓便飯,我就真要傷心了。”
話說到這個地步,季善還能說什么?
只能留在黃家,由黃太太和她的兩個兒媳作陪,吃了一頓豐盛的‘便飯’。
然后由黃太太的陪嫁媽媽一路送了回去,一路上遇見人打招呼,就笑瞇瞇的給人介紹季善是今年府試案首的太太,他們家還住了位今科的稟生。
府學旁邊的住家戶們對案首、稟生這些詞便堪稱耳熟能詳了,自然一聽就明白回頭沈恒與孟競必定前程遠大了。
之后都打著回禮的名號,上門又給季善和楊嫂子回了一回禮,各家媳婦兒聊天做針線時,也漸漸會叫上季善;等到沈恒與孟競休沐時,左右鄰居又湊了個東道,請二人吃了一回酒。
一來二去的,兩家人自然而然便在茶園巷站穩了腳跟。
自然季善的辣椒在此期間也種下了,只是要等它們都生根發芽,開花結果,顯然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季善急也急不來,便除了每日都去看看,適當澆點兒水施點兒肥以外,把心思都放在了旁的事上。
這日,季善約了楊嫂子一起上街去,一來想去府城的聚豐樓瞧瞧,看能不能見到葉大掌柜。
之前沈恒休沐時,他們曾去過一趟聚豐樓,可惜聚豐樓的人說葉大掌柜見他們東家去了,沈恒與季善總不能一直等著,只得先回了家。
可誰能保證下次沈恒休沐時,就能見到葉大掌柜呢?
所以季善打算今兒自己去碰碰運氣,一直沒當面向葉大掌柜道謝,她心里委實過意不去;再就是,她還想看看能不能再與葉大掌柜做一筆生意,天天都是只出不進,她心里委實有點兒慌。
除了想見葉大掌柜一面,季善上街還有一個目的,便是去布莊取她和沈恒的新衣裳了,——黃太太給介紹的那家布莊正好離聚豐樓不遠,出一趟門,便能辦好兩樁事,多好!
楊嫂子在家閑著也是閑著,孟競是個善心的主子,許了楊大閑暇時可以去做短工掙點工錢,那楊嫂子便不能再得寸進尺,自己也去外邊兒掙錢了,只能每日忙完了自己分內的事,便干閑著。
聽得季善約她陪伴上街,自是欣然前往。
于是兩人鎖了門,到巷口叫了個馬車,便徑自出發,去了聚豐樓,畢竟府城真的挺大,光靠她們走路想走到聚豐樓,怎么也得大半個時辰,季善心里再想省錢,也不至連這個錢都省。
可惜一路到了聚豐樓,季善還是沒能見到葉大掌柜,柜臺的小二倒是很熱情,“葉掌柜不是咱們這里的掌柜,主要還是負責天泉縣聚豐樓的一應事宜,便偶爾來府城,也待不了幾日,所以前兩日就回天泉去了。這位娘子是有什么急事兒嗎,那要不留個口信兒給葉掌柜,等他下次來府城時,小的轉告他吧?”
季善不防葉大掌柜竟已回了天泉去,不由暗暗懊惱上次同沈恒來時,為何不留個口信或是地址,也好讓葉大掌柜知道是他們要見他。
只得道:“既然葉大掌柜已經回了天泉,那便罷了,就不給小二哥添麻煩了。”
又再次向店小二道了謝,才與楊嫂子出了聚豐樓。
卻是剛出門就想到了葉大掌柜曾說過,因為當初他們做的皮蛋得了東家老太太的喜歡,他們家大爺不但賞了他們銀子,還許了他們的長子進府城的聚豐樓,那想來見不到葉大掌柜,要見他兒子應該還是不難的。
不過也就一瞬間,季善已打消了念頭。
她與葉大掌柜的兒子素不相識,真找到他,他以禮相待還罷了,萬一覺得她另有所圖,不冷不熱的,豈非自討沒趣?到底與他們夫婦有交情的是葉大掌柜,就算是他的親兒子,兩者也不能混為一談。
遂與楊嫂子繼續往前走,很快便遠離了聚豐樓,上了大街。
一時到得布莊,布莊的小二忙忙滿臉是笑的迎了出來,“兩位娘子是要買料子,還是做衣裳……喲,是沈娘子呢,瞧小的這眼力價兒,沈娘子這般俊俏的人兒,小的該見過一次便記得牢牢的才是。沈娘子可是來取您做的衣裳的?”
季善笑著點頭:“是來取衣裳的,做好了嗎?”
小二忙笑道:“做好了,做好了,小的馬上讓我們掌柜的出來給您取啊,您請先坐會兒吧。”
殷勤的招呼季善與楊嫂子坐了,又上了茶來請二人吃著后,才往后頭叫他家掌柜去了。
因此一耽擱,季善與楊嫂子拿了做好的衣裳出了布莊時,已是午正,家家戶戶吃飯的時間了。
季善便笑著與楊嫂子商量,“這會兒趕回家去再做飯吃,不定什么時候了,不如中午我們就在外邊兒吃,我請楊嫂子吧。”
楊嫂子忙笑道:“如何能讓沈娘子破費,您已經請了我坐車了,午飯還是我請您、請您吃面吧?”
貴了她請不起,可不請心里又過不去,吃面倒是正好了。
季善卻是擺手,“楊嫂子純粹是陪我才上街這一趟的,那我請你坐車吃飯本來就是該的,不然你也不用大熱天兒的陪我東街走到西街,西街走到東街了,就別跟我客氣了……那家店瞧著生意還不錯,不如我們就去那里吃吧?好像是吃魚片面線的,我正想面線吃呢,就他們家了!”
說完不由分說拉了楊嫂子過去。
楊嫂子推辭不過,只得隨她一路進了那家店鋪,一人點了一碗魚片面線。
只是讓季善說,既不麻辣也不酸香的魚片面線就跟沒有靈魂一樣,實在不合她的胃口,只勉強吃了一半,便吃不下了,楊嫂子倒是把一碗都吃了。
季善待楊嫂子吃畢,便付了錢,兩人再次上了大街,打算就近叫個車或是轎子回去。
卻是剛走出沒多遠,就聽得身后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還伴隨著一陣陣驚慌的喊叫聲:“讓開,都快讓開——”
季善下意識回頭看去,就見一輛馬車正發了瘋似的在街道上狂奔,弄得兩邊好些攤販的貨架子都受了禍害,不是被直接掀翻,就是被間接殃及,當真是走一路,亂一路。
季善忙拉了楊嫂子要提前躲開。
冷不防卻見街道的中央站了個小女孩兒,似是被嚇傻了般,站在原地動也不動,至于她家的大人,更是不知去向。
季善猶豫了一瞬,見周圍的人都只顧著自己躲避,壓根兒沒人上去將小女孩兒弄開,只能暗嘆一口氣,將手里的衣裳都塞給楊嫂子,“麻煩楊嫂子給我拿一下。”
然后飛快沖上去,抱住了那個小女孩兒。
卻已然遲了一步,馬兒已近在眼前,巨大的沖力只是余波帶了季善一下,依然讓她站立不穩,只能抱著小女孩兒接連在地上打了幾個滾,才堪堪躲過了被馬兒踩個正著,被馬車壓個正著。
但也足夠季善難受了,渾身簡直無一處不是立時火辣辣的痛。
所幸小女孩兒在她懷里應該沒什么大礙,畢竟她的哭聲聽起來可謂中氣十足,想來至多應該只受了些皮外傷;也所幸那馬車經此一打岔,竟慢慢穩住,停了下來,至少周圍的攤販和行人們不用再遭殃了。
季善這才渾身卸了力,將小女孩兒松開,整個兒癱到地上,根本爬不起來了。
一旁楊嫂子早已驚得魂飛天外了,還是聽得方才都下意識跟著驚呼驚叫:“天哪——”、“完了完了——”的人們都改了口,個個兒叫著:“真是好險!”、“當真是老天爺保佑!”
方回過了神來,忙沖上前將季善半身抱了起來,急道:“沈娘子,您還好吧,沒事兒吧?”
季善渾身都已痛木了,還有些惡心想吐,有氣無力的對楊嫂子道:“我還好,倒是這小姑娘家的大人在哪里,楊嫂子幫我問一問吧,好讓他們家大人盡快抱了她去醫館瞧瞧,萬一摔壞了呢?”
楊嫂子急得眼睛都紅了:“您自己都這么嚴重了,還管別人呢……早知道方才我就該拉著您了,您這要是有個什么好歹,我回頭可怎么向沈相公交代!”
好在周圍的人也聽見了季善的話,都七嘴八舌喊起來:“孩子家的大人呢,大人去哪兒了?你家孩子剛才差點兒命都沒了,大人跑哪里去了,就這樣還當什么爹媽呢……”
總算見一個婦人慌慌張張從旁邊的繡莊里出來了,“呀,怎么回事兒,誰欺負我家囡囡了……囡囡,囡囡,別哭,別怕,娘來了,你告訴娘是誰欺負了你,娘一定饒不了她!”
見楊嫂子半抱著季善,只當是她們欺負了自己女兒,怒目而視,“是不是你們欺負了我家囡囡,兩個大人欺負一個孩子好意思嗎?”
不用季善和楊嫂子開口,周圍的人先看不下去了,紛紛道:“你這婦人好不曉事,人家救了你女兒,你不感謝人家就算了,還說是人家欺負了你女兒!”
“就是,方才有驚了馬的馬車路過,喏,還在前面呢,周圍的人都沒注意到你女兒竟站在道路中間的,傻了一樣,見馬兒都要到眼前了,也不知道動不知道躲的。要不是這位小娘子飛撲上前,抱開了你女兒,你女兒這會兒指不定小命都不在了,還怪人家!”
“人家小娘子都摔得動不了了,就為了救你女兒,結果換來的就是你這個女兒有危險時,根本不知道在哪里的娘說人家欺負你女兒,早知道還不如不救呢!”
“人家自己都生得這般單弱,風吹就倒了,還能見義勇為,想著救你女兒,你這是什么態度……”
婦人這才知道自己誤會了,立時羞愧得滿臉通紅,忙給季善賠不是,“對不住娘子,都是我太著急,誤會了,還請您千萬別跟我一般見識。”
季善無力的擺擺手,“沒事兒,我知道你也是愛女心切,可以理解。你快帶了你女兒去醫館瞧瞧,又沒有摔壞哪里吧,就算沒摔壞,她估計也嚇壞了……”
婦人聽懷里的女兒的確哭得凄慘,擔心得很,便也顧不得與季善多說了,抱起女兒就要往醫館跑。
跑出幾步,卻又頓住了,“娘子也隨我一起去醫館瞧瞧吧,您看樣子也摔得不輕。您放心,您是為救我家囡囡才傷了的,您的醫藥費我家一定會全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