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羅晨曦再來時,便帶來了葉大掌柜一家的確切消息,“在城北租了個小院子,因是隱姓埋名,所以一開始才沒查到。一家人都擠在里頭,他的長子因為傷勢太重,又沒得到及時的救治與將養,已經……沒了,葉太太和葉大奶奶都傷心過度臥床不起,家里的孩子也沒人照顧,又病又哭亂糟糟的。善善,你打算怎么辦?”
季善聽得心里沉甸甸的,“葉大掌柜白發人送黑發人,一定很難過吧?我想瞧瞧他們去,看有沒有什么能幫上忙的地方。這種時候,他們一家最需要的,應該便是別人能向他們伸一把援手,給他們一點溫暖吧?”
羅晨曦忙道:“城北住的多是貧民,亂糟糟的,善善你若實在要去,那我陪你去吧。紅綾,你去讓馮叔先回去一趟,調幾個人過來跟著,省得回頭萬一出個什么事兒,咱們人手不夠。”
紅綾便答應去飛快去了,季善在后面叫她也叫不住。
只得看向羅晨曦,道:“晨曦,你替我大費周章的找人,我已經很感激了,怎么能再讓你陪我去那些亂糟糟的地方呢?你要不先回去,要么就在這兒等我回來吧。”
羅晨曦卻是笑道:“都認識這么久了,善善你還不知道我就是個愛湊熱鬧的人呢?城北我早就去過,不然怎么知道亂糟糟的,我爹也從來不攔著我到處看,因為他覺得見得多了,才能知道整個會寧到底是什么樣的,底層的百姓到底是怎么生活的,唯一的要求就是我要帶夠人。所以你不要想那么多了,我也真沒你以為的那么脆弱。”
季善見她滿眼的真摯,翕動了幾次嘴唇,到底沒有再說,往臥室拿銀子去了。
葉大掌柜一家既落了難,如今肯定最需要的便是銀子,雖然沈恒前幾日去省城時,讓她硬逼著帶了二十兩,以防萬一,總還剩了三十多兩。
季善想了想,到底把零頭都留下,只帶了三十兩整數在身上,打算見到葉大掌柜后,見機行事。
約莫半個時辰后,羅晨曦的車夫馮叔帶回了四個便裝的護衛,季善便讓楊嫂子鎖好門,跟著羅晨曦上了她的馬車,直奔城北而去。
果然馬車到了城北后,就像進入了與整個府城其他地方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一般。
房子都是又矮又舊又破,路面也是坑洼不平,道路兩邊的排水溝里,堆滿了垃圾和污水,引得蒼蠅蚊蟲鋪天蓋地一般,讓人著實多看一眼都惡心。
季善不由皺起了眉頭,葉大掌柜一家只能住到這樣的地方來,看來現狀真的很不好啊……
羅晨曦也不愿再多看一眼外面,把簾子放下后嘆氣道:“上次我來時,感覺還沒這么破這么亂啊,怎么這次來,感覺更糟糕了?偏府庫沒錢,百姓們又一個個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刁鉆得不得了,我爹就算想好生整治一下這里都不成;想要把他們打散了重新安排,又沒有地方,著實令人頭疼!”
季善想到那句老話“窮山惡水多刁民”,雖然這里是府城,不是什么深山老林,想來道理也是一樣的,道:“都知道府臺大人愛民如子,如何不想讓城北這些百姓也都過上好日子?可想和做從來不是一回事,都得面臨重重的困難與阻撓,府臺大人問心無愧即可。”
羅晨曦苦笑道:“我爹就是覺著沒能讓城北也變得跟其他地方一樣好,而一直自責愧疚呢,不然這次也不會勉強我應酬總督夫人一行那么多天了,就是想著讓總督夫人高興了,回頭指不定我爹申請的銀子就撥下來了呢?總歸慢慢來吧,總能找到法子解決的。”
季善忙道:“辦法總比困難多,只要府臺大人堅持,總能解決的。會寧府的百姓能有這樣一位父母官,著實是福氣。”
“哪有,我爹經常說不過是他的本分,是他的職責所在罷了……”
兩人說著閑話,不一時便聽得外面傳來了馮叔的聲音:“小姐,沈娘子,馬車進不去了,只能在這里下車,再走一段路了。”
羅晨曦“嗯”了一聲,“那就在這兒下吧。”
紅綾便撩起了簾子,待馮叔停好車,放好腳蹬后,便先下了車,再小心扶了羅晨曦和季善下車。
就見周圍的房子仍然破敗不堪,好在地面沒有之前季善看到的那么臟污,那么惡心了,她方心下稍松,看來葉大掌柜一家情況雖糟,卻好歹沒到最糟的地步?
周圍的人幾時見過羅晨曦的座駕這般好的馬車?
馬車經過哪里,哪里便站了一路伸長脖子圍觀的人們,一路看到馬車停下。
不想立時又下來了三個漂亮的女娘,羅晨曦自不必說,府臺千金自小金尊玉貴養大的,本來長得也好,再加上通身的氣派,看在周圍一堆貧民眼里,當真是仙女兒下凡也不過如此了;季善倒是沒羅晨曦穿得好,也沒她那份與生俱來般的貴氣,卻架不住長得比羅晨曦還好,瞧著自然又是另一個仙女兒。
便是紅綾,那也是城北一眾貧民們一年到頭連遠遠看一眼都難得的千金小姐了。
當下圍觀的人們都驚住了,一瞬間竟是鴉雀無聲。
但也只是一瞬間,便相繼回過了神來,羨慕妒忌恨的目光便都落到了三人身上,嘴里還你一言我一語的議論個不住,估摸著也不會是什么好話;甚至還有男人輕佻的打唿哨,意圖調戲三人,占點兒口頭便宜的。
還是羅晨曦的護衛都冷著臉,低聲四下喝了一回:“看什么看,都散了,散了!”
圍觀眾人一看幾人都是練家子,也不知是城里哪個大戶人家的護衛,總之無論是現在動手,還是回頭人家再跟他們算賬,絕對都是他們惹不起的,這才一哄而散了。
羅晨曦方沉聲與季善道:“大白天的,一個個卻不事生產,就知道混天度日,他們不窮誰窮?真的是讓人又可憐又恨!算了,懶得說了,辦正事要緊,馮叔,給我們帶路吧。”
馮叔便應了一聲“是”,帶著羅晨曦與季善進了旁邊的一條只能勉強供兩個人并排行走的小巷子。
走出一段距離后,季善見羅晨曦臉色還是不好看,輕聲道:“別氣了,都說讀書使人明理,可你看城北這個樣子,能有幾家人念得起書的,怕是一條街也找不出來一個識字的人吧?他們也未必就不想過好日子,只是見識有限,周圍環境又糟糕,大家都耳濡目染,相互近墨者黑而已。若想要整改,怕是首先就得教化,讓更多的孩子能讀書識字才行,只這事兒別說一朝一夕了,三五年都看不到成效,總要十幾二十年后,才能初步看到成效了。”
羅晨曦卻是聽得眼睛發亮起來,等她說完立刻道:“只要能有成效,我爹那個性子,別說三五年了,就算十幾二十年,一樣等得。善善,我回頭就把你的原話轉告給我爹,看他覺得可不可行啊,若是可行,我這也算是替我爹分憂了,看他回頭還說不說我是個小傻子。”
季善見她笑了,也笑起來,“這么淺顯的道理,府臺大人未必想不到,怕是早想到了,只一時間不好開展。你還是別班門弄斧了,弄得回頭府臺大人暗想我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子,竟然在他堂堂府臺大人面前顯擺,我可就鬧大笑話兒了。”
“那我也要說,這道理若真淺顯,旁人怎么沒想到,我怎么沒想到呢?可見就是善善你聰明,能干,能想旁人之所不能想,我這眼光也太好了,隨便交個朋友,都能這般好,嘖!”
說得季善笑出了聲來,“你這到底是夸我,還是夸你自己呢?”
兩人說話間,馮叔已在一座低矮的小院子門前停下了,“小姐,沈娘子,就是這里了。”
季善見這房子比季家的房子都還要破,空氣里還莫名飄來一陣陣難聞的氣味兒,一下子笑不出來了。
羅晨曦也是一樣,皺眉吩咐馮叔,“那你敲門吧。”
馮叔便敲起門來,“有人在嗎?有人在嗎?”
那門當真是一拍便搖搖欲墜,還直往下掉灰,看得季善心驚膽戰的,這有門跟沒門有什么區別?
很快,便有人來開門了,卻是個二十幾歲,滿臉苦相的男子,“誰啊……幾位找誰呢,莫不是走錯地方了?”
男子卻是葉大掌柜的次子,以往也是當爺的人,當然見多了體面人富貴人,可如今……苦笑一聲,他們家淪落到這個地步,還往哪兒見體面人富貴人去?
尤其還是女眷,一看就是真正豪門大戶的小姐奶奶,與他們家如今就更是八竿子打不著了。
季善見他長得與葉大掌柜頗有幾分相似,倒是一下子就猜到了他是葉大掌柜的兒子,道:“請問這里是葉大掌柜的家么?我夫家姓沈,與令尊是故交,勞您進去通傳一聲,就說我聽說了葉大掌柜家不幸遭災后,很是難過,特意來探望的。”
葉二葉廣沒想到季善幾人竟不是走錯了地方,而是真來探望自家的,尤其季善還滿臉的善意,他們家都多久沒感受過來自故人的善意了?一時激動之下,差點兒就掉下淚來。
好容易忍住了,扔下一句:“那幾位請進來吧,還請不要嫌棄寒舍簡陋,我這就給幾位請我爹去。爹,爹——”
將一行人讓進低矮的門內后,便小跑著叫葉大掌柜去了。
不一時,葉大掌柜便讓葉廣扶著出來了,看清楚來人果然是季善后,眼睛一下子紅了,顫抖著嘴唇半日才擠出一句話來:“果然是沈娘子,倒不想再見面,竟是在這樣的情形下。”
季善見葉大掌柜整個人老了十幾歲都不止,頭發也白了,腰也佝僂了,與以往那個意氣風發的聚豐樓大掌柜簡直判若兩人。
鼻子霎時也有些發酸,好容易忍住了,笑道:“好久不見葉大……葉老了,我有不少的話想與您說呢,要不我們進屋去說吧?”
葉大掌柜也強擠出了一個笑來,“好,那就請沈娘子與這位小姐屋里坐,只是寒舍簡陋,家里又病的病,小的小的,實在不得閑收拾,亂糟糟的,只能委屈沈娘子與這位小姐了。”
季善自己倒是沒事兒,就怕羅晨曦受不得,葉大掌柜家光看外表,便知道好不到哪里去,關鍵條件不好便罷了,收拾得干凈整潔一點,好歹也讓人看了心里舒坦些。
可父子兩個連身上的衣裳都皺巴巴的,便可知屋里是什么境況了,畢竟葉太太與葉大奶奶都病著,還能指望誰呢?
遂與羅晨曦道:“晨曦,要不你先去馬車上等我吧?不然就坐了車,四處逛逛去,我可能要在葉老這兒多待一些時間。”
羅晨曦的確有些不習慣眼前糟糕的環境,坐在馬車上看著是一回事,真雙腳踏上了,又是另一回事了,且也怕若自己在場,葉大掌柜有些話就不好說出口了。
便笑著點了頭:“好啊,那我先去馬車上等你,我給你留兩個護衛在外面啊,待會兒有什么事也好有個照應。”
說完便沖葉大掌柜父子點了點頭,帶著紅綾與馮叔離開了。
季善目送她主仆一行的背影消失不見后,才與葉大掌柜道:“葉老,我們現在進屋去說話兒吧。”
葉大掌柜點點頭,“沈娘子,請。”
引了季善進屋,好歹找了張干凈的椅子給她坐了,自己才在旁邊也坐了,又讓葉廣上了一杯清水來給季善,“……如今家里實在沒有好茶,只能委屈沈娘子了。”
季善笑道:“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您與我,還客氣什么,我先前狼狽的樣子,您又不是沒見過。”
葉大掌柜苦笑道:“沈娘子當初可并不算狼狽,且還年紀輕輕,大好的人生才剛開始,一切皆有可能,這不沒多久沈相公便先中童生,再中案首,守得云開見月明了?算著日子,沈相公該去省城參加秋闈了吧,等下次再見時,沈娘子可就是舉人娘子了。”
季善點點頭,“前幾日去了,走的水路,跟鎮上孟夫子的次子孟二少爺一起的,好歹彼此也能有個照應。至于此番能不能中,就得看他的造化了,多謝您吉言。”
葉大掌柜道:“沈相公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一定能中的。到底還是你們年輕人好啊,前路充滿希望,哪像我辛苦打拼了幾十年,臨到老來,卻反倒落得了這樣的下場,當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季善忙道:“您千萬別這么說,人這一生這么長,肯定有起就有落,您如今不過是走到窄道兒了而已,只要把這截走過了,自然又是坦途大道了,畢竟您的睿智寬厚仍然在,您幾十年的人生閱歷也還在,豈能真虎落平陽,龍困淺灘?”
葉大掌柜又是一個苦笑,“沈娘子說話還是這般的體貼人心,真是讓人心里熨帖。那沈娘子今日既能找到這里來,想必我們家的遭遇,你也都知道了吧?”
他可是隱姓埋名在這里租的房子,沈娘子照樣能找上門來,可見該知道的,肯定早已知道了。
季善點點頭,“那日去聚豐樓,想給您帶個口信兒,下次您再來府城時,好去拜見您,當面道謝,卻不想就……,只我打聽消息那個店小二可能自己也知道得不是很清楚,我只大概聽說了一些,到底有幾分真,也不能確定。”
葉大掌柜立時滿臉的憤怒,道:“他們肯定都說我兒子是自尋死路,是活該吧?竟敢對東家大爺心愛的姨娘圖謀不軌,可不是活該嗎!可事情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我兒子他分明就是被陷害的,大爺卻一個字也不肯信他說的,當場便將他打了個半死。等之后那個姨娘腹中的胎兒因受驚落了后,更是連我們一家都再容不下,若非怕事情鬧大了不可收拾,怕是當場就要要了我們一家的命……可明明我兒子他就沒有,他明明就是被陷害的!”
葉大掌柜越說越激動,說到最后,更是忍不住老淚縱橫,痛哭出了聲來,“卻落得年輕輕便橫死的下場,還連死都背負了那樣的污命,讓我和他娘白發人送黑發人,若不是想著幾個孫子,我都恨不能隨他而去了……”
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季善雖從未經歷過,卻不難想象到,因為她的媽媽去年就才經歷過。
所以對葉大掌柜此刻的悲痛真的很能感同身受,霎時也是濕了眼眶,低聲道:“您老千萬要節哀,千萬要保證身體才是,若令郎真是被陷害的,那他的冤屈可還指著您給他伸張,他的仇也還等著您給他報呢!”
葉大掌柜含淚恨聲道:“我也是這么想的,才硬撐到了今日,好歹父子一場,我決不能讓我的兒子白白被陷害,決不能讓他白死!只是我如今一窮二白,連租個這樣的破房子暫住,都得隱姓埋名,且連這樣好歹能有個容身之所,好歹一家子還不至于餓死的日子還能支撐多久,都不知道,想要為我兒子申冤報仇,又談何容易啊?早知道他來了府城,會被人忌恨到這個地步,會落得這樣一個下場,當初我就不該讓他來的……”
話沒說完,已是哽咽得說不下去了。
說來葉大掌柜長子葉文此番的殺身之禍,與當初季善那張皮蛋方子的確算間接有關。
若把聚豐樓比作一個朝廷,府城的聚豐樓自然便是京城了,所謂“皇城腳下,天子近臣”,聚豐樓上下近千號人,又有誰不是削尖了腦袋想往“皇帝”——聚豐樓當家大爺的面前鉆呢?
誰曾想忽一日葉大掌柜與董大廚的兒子卻入了大爺的青眼,直接許他們進了府城的聚豐樓,還一進去便大小是個管事,顯然大爺是要好生栽培了,將來當大用的。
那一個蘿卜一個坑,他們當大用了,其他人怎么辦,好容易才熬夠了資歷,覺得下一個肯定就該輪到自己上位了,卻被兩個忽然空降的造成了巨大的威脅,誰能服氣,誰能甘心的?
偏葉文又是個爭氣的,面對眾人明里暗里的刁難,硬是一一都化解了,還好幾次得了大爺的贊賞,夸他‘虎父無犬子,好好兒干,將來爭取青出于藍,比你父親更強!’
府城聚豐樓眾人心里的危機感也因此越發的強烈了。
其中又以聚豐樓當家大爺的兩個便宜小舅子為最,當家大爺已是而立之年,膝下卻只得一個體弱多病的嫡長女,為子嗣計,少不得要多納幾個好生養的妾室。
既然人家的姐姐妹妹都成自己的小老婆了,那照顧一下大小舅子們,不也是該的嗎?橫豎自己的聚豐樓這么大,要用的人那么多,用誰不是用呢?
久而久之,這些“外戚”們竟也各自發展起了一股勢力來。
當家大爺卻不是很擔心,因為自信自己玩兒得一手好權衡,且大權悉數都掌握在他和幾個自他祖父起,就跟在他祖父身邊,既能干又忠心的老掌柜和管事手里,“外戚”們至多也就只能分點兒小權,占點小利去,既傷不了聚豐樓的筋也動不了聚豐樓的骨,也就無所謂了。
卻不想,幾個老掌柜和管事也有私心。
畢竟他們這輩子倒是快到頭,沒什么好求了,他們的兒孫后代卻還年輕,他們總得為兒孫們也把路鋪好了,確保他們都有好前程,都能有吃有穿有銀子使了,才能放心的入土。
那葉文與董大廚兒子的突然崛起,說到底最受威脅的,還不是他們的兒孫嗎?
再想得深遠一點,葉大掌柜本已是天泉聚豐樓的大掌柜了,與他們之間相差本就不大,回頭他們父子一個在天泉,一個在府城,葉大掌柜也正是年富力強之際,假以時日,怕是連他們這些“幾代老臣”,都要沒了立足之地,就更別說他們的兒孫了!
季善聽到這里,有些明白了,“也就是說,此番出事,不止是聚豐樓當家大爺姨娘們的兄弟生事,還有其他人也摻和了過去,然后共同導致了大少爺……不幸的結果和如今您老的處境?”
葉大掌柜滿臉的悲憤:“對,就是幾方人都暗中出了手,可能這個只是想的陷害我兒子失了大爺的歡心,那個聽到了風聲后,又暗中推波助瀾,添柴加油了一把。大爺的后宅也有人趁亂出手,畢竟那個有孕的姨娘因為腹中這一胎,很得大爺和老太太的歡心,聽說因此很是驕縱,尤其大爺特地請來的名醫說了她這一胎極有可能是男孩兒后,那個姨娘就越發的恃寵而驕,聽說連大奶奶都不放在眼里了,又豈能不引得大爺后宅的女眷們都咬牙切齒,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的?”
那日葉文之所以去當家大爺府里,卻是當家大爺跟前兒得用的小廝傳話,大爺要見他,讓他于某時某刻去府里大爺的外書房等著。
葉文之前便蒙當家大爺召見過幾次了,也都是小廝傳話,當然不疑有他。
到了時間,便整理好衣裝,去了府里等著見大爺。
卻不想等了半晌,都沒等來自家大爺,反而因為喝了一口外書房伺候的丫鬟端給他的茶后,渾身發熱,意識渙散……這才知道自己上了當,著了道。
立馬狠咬了自己的舌頭一把,起身就快步沖出了當家大爺的外書房去。
未料剛出去就迎面遇上了那個有孕的姨娘挺著大肚子帶著人,到外書房來給當家大爺送甜品。
葉文本就著了道,正是五內俱焚之時,猛然瞧得一群女人出現,哪里忍得住不上前,不靠近?根本就控制不住,不免有些失態。
那個姨娘被嚇得是花容失色,左躲右閃。
幸好關鍵時刻,葉文還殘存著一分神智,見不遠處有一個荷塘,便沖過去一躍跳進了荷塘里,才避免了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然即便如此,當家大爺趕到后還是勃然大怒,讓人將葉文自荷塘里撈起來后,不顧他人還暈著,也顧不得問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先就讓人狠狠打了他一頓板子,打得人血淋淋的才停下,扔出了府去。
幸得葉文的小廝一直等在府外,瞧得自家大少爺被打得血淋淋的扔出來,雖又慌又怕,好歹還知道先把人給弄回去,再立時給請大夫去。
奈何不過幾個時辰后,不可挽回的后果還是產生了,那個姨娘先是因葉文唐突受了驚嚇,后又親眼目睹他跳進了荷塘去,再次受驚,勉強被丫鬟扶著回到自己屋里,就喊起肚子痛來。
急得當家大爺忙忙把府城排得上號的大夫幾乎都請到了家里去,依然無力回天,那姨娘在掙扎哭喊了幾個時辰后,腹中的孩子還是沒能保住,還果然是個男胎,都已長齊了,哪怕只再在母親肚子里多待一兩個月,生下來只怕都能活了……
當家大爺心心念念盼了多年,才盼來的兒子就這樣沒了,有多悲痛多憤怒,可想而知,對葉文這個“始作俑者”,一時間簡直恨不能食其肉,喝其血。
立時傳了話,不但葉文,連葉大掌柜一家都必須立馬給他滾出聚豐樓,滾得越遠越好,葉大掌柜的一應家產,也休想帶走一文,不要他們一家的命給自己那可憐的兒子陪葬,已經是當家大爺最后的仁慈!
葉大掌柜說著,眼淚又要下來了,“大爺恨我能理解,好容易才盼來的兒子就那樣白白沒了,擱誰都得恨。可他不能不問青紅皂白就恨吧,總得弄清楚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再恨也不遲啊,明明我兒子就是被陷害的,明明他也是受害者,結果卻……”
季善再也忍不住遞了自己的帕子給葉大掌柜,反正葉大掌柜年紀當她爹都綽綽有余了,還管什么避嫌不避嫌呢,她眼前只是個才經歷了喪子之痛的可憐父親而已!
待葉大掌柜接過了帕子,胡亂擦起淚來,她才沉聲道:“就算聚豐樓的當家大爺再恨,您一家卻是良民,所有產業也都是您辛辛苦苦,一手一腳掙下的,是您付出了勞動和汗水應得的,他憑什么全部給您奪了去,一文都不讓您帶走呢?哪條律法也沒這個理兒啊!”
葉大掌柜聞言,紅著眼睛苦笑道:“沈娘子有所不知,當年我是被賣給郭家的,那時候我也就六七歲吧,那時候的聚豐樓也沒有現如今的規模。因我伶俐肯學,老太爺便指了我到老爺跟前兒服侍,后來更是讓我去了聚豐樓當小管事,之后還開恩給我放了良,我們一家子才能當上良民的。再后來,老太爺與老爺太太相繼去了,家里便是大爺當家了,我也一步步當上了天泉聚豐樓的大掌柜。”
“可一日為奴,終生為奴,老太爺與老爺又對我有大恩,我先前所擁有的一切,也的確都是來自老太爺與老爺的仁慈,來自郭家,那如今大爺怒極之下想要收回去,也是理所應當……只苦了我的文兒,因為沒錢再醫治,天氣又熱,竟就那樣沒了;家里老妻與年幼的孫子孫女們也是,只能跟著我顛沛流離,連家鄉都再回不得,連個像樣的安身之所都沒有,還吃了上頓愁下頓,我實在不是個好父親,也不是個好丈夫,好爺爺……”
季善聽得越發面沉如水了,道:“您既早已放了良,那產業便都是您自家的,就算您顧念著郭家老太爺和老爺的恩情,愿意讓郭大爺收回去,他也不能全給您收走了吧,還連家鄉都不讓你們待了,要不要王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