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善越想越傷心,越想越痛苦,終于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一邊痛哭,雙手還一邊用力拍打著床,毫不夸張的說,真的是恨不能隨沈恒而去了。
從他向她表白了心跡,到她經歷了矛盾猶豫退縮,到終于想通,與他心心相印,再到二人成為了名副其實的夫妻至今,他們真的一次都沒紅過臉,一次都沒鬧過別扭。
別的新婚夫妻都會遇到的種種因為對彼此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后,因慢慢發現了對方原來有那么多與自己想象不符合的缺點,而產生的落差,再到因落差而產生的矛盾與磨合,他們真的從來都沒有過。
因為沈恒的體貼、理解與尊重,因為沈恒對她的愛護,她真的幸福得很多時候,自己莫名其妙就會發笑,一想到自己有他這么好的相公,一想到自己如今的生活是那么的幸福滿足,心里真的是比喝了蜜還要甜。
可如今,一切都戛然而止了,她的相公、給她幸福與甜蜜的人,人人都說他已經不在了……之前還當老天爺讓她穿越,肯定就是為了讓她遇上沈恒,讓她在另一個時空,找到自己的愛情與幸福,如今方知道,老天爺就是讓她吃苦,讓她痛不欲生來的啊!
季善的痛哭不但讓在屋里的周氏與葉太太聽得心酸,都跟著小聲哭起來。
也讓在屋外的楊嫂子,還有剛請了大夫氣喘吁吁跑回來的孟競與楊大,都聽得是難受至極,真的,他們活了這么大,還從來不知道一個人哭起來,能哀婉凄慘到這個地步。
尤其孟競,更是心都要碎了,只恨自己不能代替季善承受眼下的痛苦,甚至只恨當時挨著羅府臺的人怎么不是自己,若掉下去的是自己,嫂夫人眼下不就不必如此悲痛欲絕了?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亦連對季善心疼的話都一個字也不能說出口,唯一能做的,也就是低聲叮囑被他和楊大一路拖著,跑得氣都要斷了,這會兒仍緩不過來的大夫,“請大夫待會兒務必給病人開點安神助眠的藥,讓她吃下后,能好生睡上一覺,不然再這樣哀毀下去,我只怕……”
大夫本來正一肚子火的,就沒見過哪家是他們這樣請大夫的,就算病人情況再危急,也不能不顧他們大夫的命了吧?
但這會兒聽得屋里的痛哭聲當真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大夫心里便也沒那么火大了,是人就會有關心則亂的時候,倒也怪不得家屬。
遂點頭應道:“我知道了,會給病人開安神助眠的藥的。”
孟競這才心下稍松,揚聲向里道:“周嬸子,大夫來了,我這便讓楊嫂子帶他進來嗎?”
待屋里周氏聲音嘶啞的應了一聲“好”后,便示意楊嫂子帶了大夫進去。
在周氏和葉太太一硬一軟的威逼勸解下,季善只能以被子蒙著頭,只將手伸出被子外,讓大夫給自己診了脈。
然后便是開藥煎藥吃藥,等吃完藥后,季善終于控制不住的睡了過去,不再痛哭,不再哀毀了。
眼睛已快腫成核桃的周氏這才低聲交代了葉太太一句:“勞您先替我守著善善,我去去就回來啊。”
出了季善的房間,打算去向孟競道謝。
就見孟競竟一直站在院子里,一見周氏出來,便忙迎上前小聲道:“周嬸子,嫂夫人已經睡著了嗎?”
周氏點頭,低道:“已經睡過去了,雖然睡得不安慰,好歹睡著了,哎,真是苦了她了,明明小兩口兒那么恩愛,那么蜜里調油,偏老天爺……連日真是多虧孟相公了,又是替我們找人,又是替我們操心的,方才我都沒想到,要讓大夫給善善加點安神助眠的藥,您倒先想到了,我都不知道該怎么感激您才好了。”
孟競忙擺手,“周嬸子千萬別這么說,大家都是自己人,本來就該互相幫助,互相照應,此番若遇上不幸的人是我,相信子晟兄與嫂夫人也一定會不遺余力的,可惜偏偏讓子晟兄遇上了這樣的不幸。如今我只擔心,嫂夫人要怎么才能熬過這個坎兒,說句不好聽的,到底人死不能復生,活著的人卻還得活下去,這些日子也只能多勞您陪著嫂夫人,多開解安慰她了。”
周氏道:“我自己的女兒,不用孟相公說,我也會這么做的。那,官府的人真的就不再搜救我們姑爺了嗎,就算……就算人已經不在了,好歹也要把他找回來,讓他回到老家去,入土為安,以后四時八節的,也能受家人和后代的一碗飯啊,總不能就讓他去得這么凄慘,連個安身的地方都沒有吧?這要是讓善善她公婆知道了,還不定得痛得什么樣兒呢……”
孟競嘆道:“也怪不得官府的人,才發生了這么大的洪災,到處都等著救災安撫,實在沒有那么多人手可用。不過子晟兄算是為救府臺大人,才會……,羅小姐又與嫂夫人要好,想來府臺大人后邊兒定會有所補償的,對沈家伯父伯母和嫂夫人來說,多少也算一點安慰了。”
周氏紅著眼睛苦笑道:“人都不在了,就算真有補償又有什么用,要讓親家公親家母和善善說,怕是抬了金山銀山做為補償,都不稀罕的,只愿意姑爺能活過來。”
“是啊,金山銀山跟自己的親人和愛人比起來,又算得了什么?”孟競也禁不住苦笑,不知該說什么才好了。
適逢楊嫂子過來小聲請他們去吃飯,“我簡單做了幾個菜,周嬸子和二少爺都去吃一點吧,打前兒起,你們便都沒吃過多少東西,身體如何受得了,可別回頭沈娘子好了,你們又倒下了。”
周氏與孟競便不再多說,一個去換了葉太太出來吃飯,一個徑自去了飯廳里。
這一夜,除了季善因為藥效,一直在昏睡,家里其他人又是沒一個能睡踏實的。
天大亮以后,季善醒了過來,因為才安睡了一夜,瞧著氣色與情緒都好了不少。
周氏與葉太太瞧著,方稍稍松了一口氣,聽得季善要讓葉太太先回去,“您看您都熬成什么樣兒了,本來您年紀就大了,家里還一攤子的事兒,哪能一直在我這兒待著呢?不如這會子就家去吧,回去后好生睡一覺,也好替大奶奶看看孩子們,我您就別操心了,已經緩過那口氣來了,雖然還是傷心,但心里已經比之前好受多了,您就安心家去吧。”
周氏便也沒反對,反而幫著季善勸葉太太,“是啊,您不如就先家去吧,這里還有我,還有楊嫂子呢,您留下其實也是白白浪費時間,索性家去好生睡一覺,幫著看看孫子們,再收拾一下家里什么的……您就別再推辭了,至多您休息好了,再來換我便是。”
好說歹說,總算讓葉太太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
季善這才倚在床頭,由周氏服侍著,吃起粥來,一面與周氏道:“娘,等我吃完了飯,再喝了藥,您也回飄香去吧,一來瞧瞧店里怎么樣了,回頭好來告訴我,讓我安心;二來家里亂糟糟的,肯定要打掃一下,我打算待會兒讓楊大哥去外面找兩個人來,好生疏通一下家里的水渠,再撿撿屋頂的瓦片和樹葉什么的,防著萬一再下雨。這樣您若留在家里睡,肯定就睡不好了,倒不如去店里睡,您說呢?”
周氏當然不肯,忙道:“不,我不困,就在這里守著你,你別想趕我走,然后做傻事!店里自有大掌柜和小掌柜他們,肯定出不了岔子,要打掃家里我也可以幫忙搭把手,真困了,也是再吵都躺下就能睡著,哪還需要去店里,反正你說什么我都不會走的!”
季善哭笑不得,“您這是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么可能會做傻事,相公他……他不在了,我的確難過得恨不能隨他去了,可我除了他,還有您,還有飄香那么多人,還有我公婆和一家子親人,我怎么可能撇下這么多人去做傻事,我的生命里,又不是除了愛人,便沒有其他人、其他情了。”
“我現在還要等著我公婆他們被追回來,好生勸慰他們呢。您是知道我婆婆就相公一個親兒子的,我都難過成這樣兒了,她得難過成什么樣兒,可想而知,要是等她趕回來,發現連我也不在了,那就真是要了她的命了,我不會這么做的,真的,您相信我。”
周氏卻仍是一臉的懷疑,“你說的都是真的?可你昨兒明明都還傷心成那樣兒,就睡了一夜起來后,就說你已經想通了,我實在不敢信啊,不是有句什么話,叫什么什么反常,就是妖怪嗎?”
“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季善攤手,“我明白您的擔心,換了我也會一樣擔心的。但我真的已經緩過來了,我還有這么多親人在,還有飄香在,我不可能說放下就放下,當初那么難,我也過來了,這次我自然也能熬過去。還有一點最關鍵的我只告訴您,您先別聲張啊,就在相公他……出事的前一日,我忽然就惡心發吐,先還當是中暑,請了大夫來瞧后,大夫卻說,我有可能是有喜了,只時日還短,他診不準,讓我再等個十來日的,若月事還沒來,再去醫館瞧瞧,可我的月事一直到現在,都還沒來……”
周氏明白了,驚喜道:“你的意思,你極有可能真是有喜了?這可是天大的喜事,你和姑爺成親這么久了,也該有……”
驚喜到一半,想到孩子的爹已經不在了,一下子高興不起來了,善善還這么年輕,總不能讓她就這樣守著孩子過一輩子吧?若是個兒子還好,萬一是個女兒,等將來女兒出嫁了,她可該怎么辦?
不過還是道:“不管怎么說,這也是好事兒,那你更得好生保重身體,不能再傷心傷身,我也更得守著你,照顧你了。”
季善無奈道:“娘怎么還沒明白,我告訴您這事兒的意思,就是想讓您知道,我既然極有可能有相公的孩子了,就絕不可能做傻事了,那可是他唯一的骨血,也是一條活生生的命,我怎么可能那么自私,讓他連來這個世上看一眼的機會都沒有?等我公婆到了,知道我腹中好歹還有相公的孩子,肯定也能好受一些,不至于難過痛苦得恨不能跟我相公去了。所以您安心去店里吧,再說不還有楊嫂子在嗎,您讓她替您隨時盯著我,不就成了?”
周氏這才有所松動了,“好吧,那我就回店里去瞧一瞧就回來,也省得你掛心,不過也怪不得你掛心,那可是你一手一腳給發展壯大到今日的,怎么可能沒有感情?別說你了,連我都放心不下。行吧,我去交代一下楊嫂子,就回去一趟。”
季善點點頭,“這就對了嘛,您總不能讓我兩頭都懸心。我吃好了,您把藥給我端來,我一并把藥也吃了吧……您瞧哪個要做傻事的人,還既要吃飯又要吃藥的,這下總信得過我了吧?”
周氏一想也是,心下就越發松動了,起身去廚房把藥給她端來,瞧著她一口喝盡,又去交代了楊嫂子一番,便趕著往飄香去了。
余下楊嫂子守了季善一會兒,見季善犯困了,便小聲道:“沈娘子,您要睡一會兒嗎?您安心睡吧,我會一直守著您的。”
季善已是哈欠連天,“怎么會這么困,明明昨晚睡了那么久,才醒來沒多一會兒啊,我這是瞌睡蟲上身了不成?”
楊嫂子當然知道她為何犯困,笑道:“可能是連日沈娘子太累了的緣故?既困了,您就安心睡吧,別想那么多了,睡吧,啊?”
說完見季善已是沉沉睡了過去,方無聲吐了一口長氣,等沈娘子再好睡一覺起來,肯定精神氣色又要好上幾分了,她索性趁這會子功夫,給她把雞湯燉上吧,等她醒來就好喝,想來就一會兒的功夫,也不至出什么事兒。
不過也怪不得周嬸子擔心,實在沈娘子昨兒哭得太慘,狀態太差了,好在她總算緩過來了,想是沈相公在天有靈,在保佑著她呢?
楊嫂子胡思亂想了一回,見季善一直都睡得很安穩,她一直枯坐著守著她,也的確難熬時間,倒不如趁機去做點兒事的好。
遂給季善捻了捻被角,起身出了她的房門,再輕輕給她闔上門,往廚房忙自己的去了。
自不知道她才一闔上門,季善便睜開了眼睛,滿眼的冷漠與木然。
她本來就是一縷誤闖的幽魂,若不是一開始一直鼓不起勇氣自盡,若不是之后與沈恒心心相印,有了牽掛與羈絆,也覺得生活有了盼頭與期許,她可能早就鼓起勇氣,結果了自己,好讓自己能回到自己原來的世界了。
可老天爺偏偏就是要對她那么殘忍,偏偏把她的愛人給帶走了,也把她的希望與盼頭,把她在這個根本就不是她的世界里最大的溫暖與摯愛都帶走了,那她還有什么繼續活下去的必要,倒不如趁早歸去的好!
至于她走以后,她的親人們會有多傷心,那固然避免不了,但周氏已經在越變越好,便是離了她,余生也一定能活得很好了;
沈九林與路氏也是一樣,雖然要承受失去兒子兒媳的雙重痛苦,但他們好歹還有其他兒女,也還有她為他們留下的飄香的財富,以葉大掌柜的為人與品性,就算她不在了,他勢必也會一直給沈九林路氏和周氏分紅的,那他們余生至少都可以衣食無憂。
再就是葉大掌柜、葉廣和飄香的眾人,雖然大家的確有一定的感情,但說到底,那感情又能有多深,誰離了誰還能不活了?
時間一長,自然都好了,勢必該怎么過日子,仍怎么過日子。
所以她真的沒什么可牽掛的了,還得虧她那日真是中暑,不是有喜,不然如今她還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繼續活著吧,實在太痛苦了,她真的一想到沈恒,一想到沈恒已經不在了,便心痛得連呼吸都困難,簡直不敢想象,以后還有漫長的幾十年,她要怎么熬!
可若就這樣結果了自己吧,腹中的孩子又太可憐了,總不能連讓他這世上看一眼的機會都不給他,——萬幸她不是有喜,萬幸她可以了無牽掛的追隨沈恒而去!
季善想到這里,伸手輕輕撫上了頸間的婚戒。
沈恒,你等著我,我很快就來找你了,等找到你后,我們一起回我的世界去,你肯定會很喜歡我的世界的;當然,若實在回不去我的世界也沒關系,我們就一起當孤魂野鬼就是了,只要我們能在一起,天上地下、陰曹地府,說到底又有什么區別?!
孟競剛進家門,就聞見了一股濃郁的雞湯香味兒。
又聽得家里特別的安靜,半晌都聽不見一句人聲,不由納罕,這幾日因有周嬸子和葉太太在,家里雖大的動靜沒有,說話聲卻是時時都能聽得見的,今兒怎么安靜成這樣兒?
心里就霎時涌上了一股很不好的感覺來。
忙大步走到廚房門前,就見里面只楊嫂子一個人在忙碌,忙道:“周嬸子和葉太太去哪里了?都在嫂夫人房里嗎?怎么嫂夫人的房門還關得那么死,這幾日不都是開一半,另一半虛掩著的嗎?”
楊嫂子讓他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回過神來忙道:“葉太太回了家去,周嬸子去了飄香,沈娘子想著葉太太家里就葉大奶奶一個人照顧三個孩子,怕她忙不過來,也放心不下店里,就讓她們都不用守著她了。倒是二少爺,不是去學里了嗎,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孟競沉聲道:“學里夫子不齊,同窗也不齊,余下的人也都心神不定的,開不了課,所以我就回來了。那嫂夫人這會兒在干什么,你快瞧瞧她去,我擔心出事兒。”
楊嫂子咝聲道:“不至于出什么事兒吧,我瞧沈娘子今兒醒來,精神和情緒都好了許多,剛才喝了藥后,又說自己困,很快睡了過去,那藥二少爺是知道的,加了那么多安神助眠的藥材,肯定睡著了就再醒不過來……”
見孟競臉色已是難看至極,不敢再說,忙把手在圍腰上擦了擦,就小跑著去了季善屋里,推開了房門。
“啊——”隨即楊嫂子便尖叫起來,唬得因不方便跟著上前,只能站在廚房門口等消息的孟競忙沖了上前,“你叫什么叫,怎么了?是不是……”
話沒說完,瞧得房梁上掛著的還在掙扎的季善,也是唬得心跳都停止了。
還是楊嫂子驚慌失措的聲音再次響起,“二少爺,沈娘子還在動,她還有救,您快救人,快救人啊——”
孟競方大夢初醒般回過了神來,忙大步進了季善的房門,也顧不得什么避嫌不避嫌了,上前便抱住了她的雙腳,同時喝罵楊嫂子,“你還愣著干什么,把凳子扶起來,踩上去拿剪刀把白綾給剪斷啊!”
“哦哦哦,馬上,馬上……”楊嫂子忙迭聲應了,先去找了剪刀來,再把倒在地上的凳子扶好搬上前,手忙腳亂的踩上去,踮腳拼命的剪起白綾來,少時總算將白綾給剪斷了。
下面孟競因為一下子吃重,抱著季善便往后摔去,如此緊要的關頭,也沒忘記以自己的身體護著,以免季善摔痛了。
隨即便忙忙坐下,讓她靠在自己臂彎里,急聲喚起她來:“嫂夫人,你快醒醒,快醒醒……”
“咳咳咳……”萬幸片刻之后,季善總算醒了過來,雖然一醒來便是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但好歹人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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