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府臺與錢師爺一走,家里雖只少了兩個人,——川連與車夫任沈恒怎么請,都不肯進門,而是一直在外面守著,二人如此的忠于職守,沈恒自也不能勉強,只得由他們去了。
可明明只少了兩個人,家里卻一下子感覺寬松了好幾倍,連空氣都驟然充沛了好幾倍似的,讓大家總算能順暢的呼吸了。
沈樹更是夸張的道:“我方才一直都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這會兒總算有的出也有的進了。明明府臺大人瞧著就是那般的和藹可親,跟自家的長輩似的,怎么我還是會一直都緊張得不行,覺得有他在的地方,連空氣里都帶著威壓似的呢?”
說得沈恒與孟競都忍不住笑,季善也笑,一邊笑一邊道:“三哥這話怎么跟上次府臺大人來家里時,我娘和楊嫂子說的一樣呢?可府臺大人明明很親切,你們也都親眼看見了,居然還是會這樣以為,看來府臺大人的威嚴已是無形勝有形了。”
沈九林則問起路氏來,“還有飯嗎?剛才瞧府臺大人和錢師爺都斯斯文文的,我也不好意思多吃,這會兒肚子都還是空的。”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路氏聽得好氣又好笑,“話你不好意思跟府臺大人說,酒你不好意思給府臺大人敬就算了,居然連飯也不好意思多吃,你還真是狗肉上不了正席呢!”
沈九林讓妻子說得不好意思起來,嘟噥道:“還說我呢,我好歹還敢跟府臺大人坐一桌吃飯,好歹府臺大人問我話時,我還能說出個所以然來,有些人可差點兒連話都說不出來,到底誰上不了正席啊……好好好,我不說了,不說了就是……”
路氏這才哼哼著,給他盛飯去了。
沈石沈樹見狀,忙也嚷道:“娘,我們也沒吃飽,您多盛兩碗。”
沈恒則問起孟競來,“那彥長兄方才怕也沒吃好吧,要不也再吃一點?”
孟競卻是笑道:“我方才吃好了的,這會兒可再吃不下了,倒是子晟兄和嫂夫人一直忙前忙后,怕也都沒吃好,快去吃吧,就別管我了。我打算回客棧休息一下,便回學里去,這陣子看要不就住到學里的宿舍里去算了,秋闈已是越來越近,每日哪怕能節省出半個時辰來學習,時間一長,也是不可細算。”
沈恒忙道:“都怪我家里人占了彥長兄的屋子,害你連歇息的地方都沒有,每日還要多耽誤時間。你放心,要不了幾日,家父家母便要回去了,不然我們也會去其他地方給他們賃屋子住,不會再打擾彥長兄太久了。”
季善也道:“是啊孟二哥,我明兒就去牙行賃屋子去,管保你明后日的,就能回家來住了。”
心里有些發愁,本來沈九林與路氏便已在計劃回去的事兒了,再聽得這事兒,肯定越發留不住了,可該如何是好?
孟競已連連擺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子晟兄和嫂夫人誤會了。我是真覺著時間緊,才想住到學里宿舍去的,這住客棧和住家里,說到底不是一樣的嗎?如今子晟兄有府臺大人親自教導,自然一日千里,我本已天賦不如你了,如今再不加倍努力,難道真等與子晟兄云泥之別后,再來懊惱當初何以不再努力一些嗎?”
卻是方才在席上羅府臺便說了,沈恒這陣子耽擱得太多了,所以打明兒開始,便不用去府學復課了,直接去府衙,由羅府臺親自指點他的學業,‘好歹臨時抱一下佛腳’。
羅府臺可是正經兩榜進士出身,去年沈恒去省城秋闈之前,他就幫著看了一下沈恒做的文章,適當給批注指點了一下,沈恒已是受益匪淺,如今再將沈恒親自帶在身邊隨時指點,沈恒會有多大的進益,可想而知,所以孟競才有此一說。
當然,孟競還有一層原因,是想避一避季善,等子晟兄日日去府衙后,又不像在府學里,上學散學都有固定的時間,離家回家的時間也基本都是固定的,屆時誰知道他待在家里的時間會不會銳減呢?
畢竟時間已是真的很緊,府臺大人也是真的很看重子晟兄,屆時今日留他多學半個時辰,明日留他多學一個時辰,后日甚至直接讓他留宿在府衙……都是可能性極大之事,他又該如何再與嫂夫人在子晟兄不在家的情況下,繼續同處一個屋檐下呢?
勢必會勾起嫂夫人曾經的回憶,彼此得多尷尬?他也怕自己屆時理智又要壓制不住情感,去想那些不該想的有的沒了的,當然還是直接避出去的好。
不過這一層原因,他就沒必要告訴給子晟兄和嫂夫人知道,只自己心里明白就夠了。
沈恒等孟競說完,立刻道:“學里的宿舍條件那么差,彥長兄如何休息得好?本來日日起早熬夜的苦讀已經夠累了,若再連有限的幾個時辰也休息不好,時間一長,鐵打的身子也要受不了的。且學里不允許帶人近身服侍,屆時彥長兄凡事都得親力親為,耽誤的時間怕是比每日往返家里耽擱的更多吧?”
頓了頓,“再者,我雖不能帶了彥長兄一起去受恩師的教導,回頭恩師教授了我什么重點要點,我肯定也是要都告知彥長兄的;我的筆錄、恩師的指點批注,我也肯定會第一時間都拿給彥長兄看的,要是彥長兄住到了學里的宿舍去,豈非太不方便了?你放心,我們一定會盡快給父母親人都找好住處,讓你能盡快搬回來,再不必忍受客棧的種種不便。”
孟競倒是不怕住到府學的宿舍后,凡事都得親力親為,他家雖勉強算得上小康,家里也打小兒就有下人伺候,他卻從來沒有那些飯來張手、衣來伸手的公子哥兒習氣,能自己動手的,一般都不會假手他人。
可對沈恒的后半段話,他卻實在沒辦法不動心。
府臺大人親授的重點要點,府臺大人至今唯一入室弟子的筆錄和府臺大人的親筆批準,整個府學哪個待考學子又不想要呢?
尤其沈恒見他不說話,隨即又誠懇的補充道:“我跟彥長兄與旁的同窗都不同,到如今真正已是過命的交情,我當然是我不好時,且要盼著彥長兄好,我好了時,就更要盼著彥長兄好了。”
“如今離秋闈已不到兩個月,再刨開趕路的時間,更是只得一個多月了,這些日子我固然因為意外耽擱了不少時間,彥長兄其實也沒好到哪里去,再不加倍的抓緊,更待何時?有捷徑走,又何必非要去走彎路呢?且回頭我那些筆錄與批注萬一讓你同宿舍的同窗們看見了,要借你的,你是借還是不借的?難免橫生枝節。所以就別說什么要住去宿舍的話了,我們……我想想啊,明晚,明晚一定能把屋子還給你們,怎么樣?”
沈恒話說到這個地步,孟競還能說什么?
少不得點頭應了:“子晟兄如此由衷為我著想,不是親生勝似親生,既然如此,我便恭敬不如從命,仍繼續留住家里,不搬去學里的宿舍了。只是再急也不急在這幾日,子晟兄仍先讓伯父伯母他們在家里住著,等什么時候實在想回去了,我再搬回來也不遲,千萬不要再去折騰,不然過意不去的就該是我,以后也真沒臉再見子晟兄了!”
沈恒這才一下子笑開了,“好,我不特意去折騰,回頭問過我爹娘的意思再說也不遲,只是少不得要委屈彥長兄再住幾日的客棧了。”
孟競笑道:“那算什么委屈,子晟兄再與我客氣下去,可就沒個頭了。且和嫂夫人忙你們自己的去吧,我就先走了。”
說完一揮手,轉身不由分說大步去了。
沈恒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見了,才笑著與季善道:“善善,不然我這便去牙行托人幫忙賃房子去?家里就辛苦你了啊。”
季善忙道:“你先別急,爹娘連日已經與我說過好幾次要走的話了,我說不然讓大哥三哥先回去,雇幾個鏢局的人一路護送,不然就爹也一并回去,只娘留下再住一陣子也不成,總歸都是一口咬定要回去。所以你縱盡快賃下了屋子,只怕也是派不上用場的。”
沈恒急道:“這我才回來,爹娘就要走,他們至于這么著急呢?多住一陣子怎么了,家里又不是非他們回去不可,我這就跟他們說,讓大哥三哥先回去,他們就先別走了,至少等到我出發去省城前……不,等我秋闈回來,放了榜了,再回去也不遲。”
一邊說,一邊已往廳堂大步走去,“爹、娘,我聽我娘子說……”
季善只得搖頭無奈的笑,他能把人留住就怪了!
果然無論沈恒怎么說怎么勸,連沈石沈樹也一起跟著勸,沈九林與路氏仍是堅持要回去,“我們留下真幫不上你們什么忙了,反倒給你們添亂,倒不如回家去的好,如今老四你有善善照顧,有府臺大人教導,我們更是沒什么可不放心的了。我們走了你才好安心備考,我們在家里等你的好消息也是一樣的……”
還索性把回去的日子就定走了后日。
沈恒嘴皮子都快說破了也沒用,只得答應了讓他們回去,卻是一直到次日起來,都還怏怏的。
季善見了,知道他是舍不得,少不得開解他,“爹娘既鐵了心要回去,就讓他們回去吧,別說他們上了年紀的人了,就是我們,外面再好,心里終究還是會覺得家里才是最好的。且這都八月了,離下次見面也就三個多月的時間而已,一晃就過了的,對吧?你又不是奶娃娃,爹娘才一轉身就哭著要找爹娘,擺這副樣子給誰看呢,快給我收拾好了,待會兒還得去府衙見府臺大人呢!”
沈恒扁嘴道:“我雖然不是奶娃娃了,但在爹娘面前,我就是八十歲了,那也是孩子啊……”
見季善皮笑肉不笑的,“那要不要我現在就去叫娘來哄你起床啊,奶娃娃?我沒帶孩子的經驗,可哄不來孩子,尤其是這么大的‘孩子’!”
忙訕笑著下了床,“我就心里有些不得勁兒,隨口這么一說而已,善善你別惱啊,我馬上起來收拾就是了嘛。”
季善這才哼笑一聲,“算你識相,那你動作快些,我去廚房幫娘的忙去了,府臺大人對你那么好,你今兒要是遲了,可就太不應該了。”,往外去了。
昨兒沈恒大體與她說了說他在府衙行拜師禮時的情形。
羅府臺在一眾同僚下屬的見證下,先是帶著他拜了孔圣人像,隨即收了他的六禮,接了他的敬茶,又當著那么多至少在會寧府都算得上大人物的大人們的面兒,說了一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自此你我師徒便既是師徒,也是父子了,你自當聽從我的教導,孝敬于我,我也當毫不保留的愛護教導于你,師徒共譜父慈子孝的佳話才是。’之類的話兒。
末了還送了沈恒一塊通體瑩潤的羊脂玉佩做見面禮,那玉佩昨兒季善已看過了,縱在識玉賞玉上是個絕對的門外漢,也看得出那玉佩沒有千兒八百兩的下不來。
所以季善才說羅府臺對沈恒‘那么好’呢,因為真的已經好得遠超季善的想象,好得讓人覺得縱讓羅府臺有一絲半點的失望,都是大大的不應該了!
不多一會兒,沈恒收拾好到了廳堂里,路氏與季善也早已擺好早飯了。
一家人團團坐了吃畢,沈恒便在沈九林路氏和季善的齊齊催促下出了門,羅府臺對沈恒的好和對他們老兩口兒的禮遇除了讓沈九林和路氏受寵若驚,更多還是感動,那可是堂堂府臺大人啊!
只他們是既無以為報,也不會說什么好聽的話兒,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催一催沈恒,讓他早些去府衙,去了后‘好好聽府臺大人的話兒,別給府臺大人添麻煩’了。
送走沈恒后,路氏開始收拾起明兒回去的一應行李來。
季善少不得在一旁幫忙,一面叮囑路氏,“娘,等到家后,可以告訴家里大家伙兒相公拜了府臺大人為師之事。畢竟瞞是瞞不住的,府城那些大人都知道,一傳十十傳百的,肯定很快就要傳到天泉縣里去,指不定縣尊大人與縣里的大人們還要派人送禮到家里,以后肯定也會對咱們家諸多照顧,諸多方便。”
“可正因為此,爹娘接下來的日子,才要把一家子上下都管教得越發嚴格,讓一家子上下都越發的謹言慎行,別拖了相公的右腿,尤其不能讓有心人抓到可乘之機對府臺大人不利才是。人心險惡,這世上多的是為達目的,只有咱們想不到,沒有他們做不出來的壞事之人,咱們不能有害人之心,卻不能沒有防人之心。”
羅府臺堂堂四品知府,明里暗里想要謀算他,沖他使絆子的人不知凡幾,同樣想要討好他,得到各種利益的人也是不知凡幾。
偏他家里還人口簡單,只有一個女兒,人們便是捧了大把的銀子去,都不知道該送給誰才好,如今乍然多了個入室弟子,還那般的看重,那般日理萬機尚且要日日帶在身邊親自教養,——如此大好的機會,傻子才會放過呢,成不成的都要先試一試,拿銀子砸,也要生生砸出一條路子才來是!
叫季善怎么信得過?
沈家雖在清溪自來算不得窮,卻也絕對不富,忽然就有人捧了大把的銀子送到面前,季善還真擔心家里會有人、甚至連路氏與沈九林都禁不住那巨大的誘惑,畢竟由儉入奢實在太容易了,糖衣炮彈與甜言蜜語之所以自來都管用,也肯定是有原因的。
她必須未雨綢繆,把丑話說在前頭!
好在路氏是個明白人,一聽就明白季善的意思,忙拍著胸脯保證道:“善善你放心,我省得輕重,不但會把咱們自家的人都管好,讓他們都夾著尾巴做人,連你大伯三叔兩家連同族里的人,我都會給管好了,休想仗著恒兒和府臺大人,就忘了自己是誰,尾巴翹到天上去的!”
冷哼一聲,“我兒子辛辛苦苦,起早貪黑的念書一念就是十幾年,好容易才掙到了府城來,這次更是連命都差點兒沒了,也是靠著善善你先與府臺小姐交好了,才讓府臺大人最終收了恒兒為弟子的,到頭來倒先便宜了他們一個個的?想得也忒美了,已經靠著恒兒免了稅和徭役,靠著善善你輕輕松松都掙到銀子了,還想怎么樣,惹急了我,現有的都給收回來,一個個就知道鍋是鐵打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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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宅得發霉了沒?我反正覺得自己要瘋了,心里天天都特別的煩躁,又覺得自己什么癥狀都中了似的……只求災難能盡快過去,大家都能出去好好浪,把這些天的憋悶都給補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