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第二百四零回陽春三月</h3>
架不住季善好說歹說,羅晨曦只得把東西都收下了,道:“也好,過陣子善善你和師兄就要搬到家里來住了,到時候這些吃的都讓廚子做了大家一起吃,緞子也我們做了一樣的衣裳一起穿,別人見了肯定以為我們是一對兒姐妹花,那才好呢!”
卻是羅晨曦之前就與季善說過,下個月起,要讓她和沈恒搬到府衙后宅來住,一來季善可以多陪伴羅晨曦,處理一應事宜也更方便些;二來沈恒也不用再日日來回,晚間也可以多受羅府臺一些教導,好把四月里的耽擱多少補一些回來。
雖說還不是分別在即,姑嫂兩個總還有三個月的時間能相處,這沒嫁人與嫁了人肯定不一樣了,自然季善要滿足羅晨曦的請求,之前羅晨曦一提她就答應了,之后與沈恒一說,沈恒也沒有異議,事情便初步定下了,所以羅晨曦有此一說。
季善聽得笑道:“所以你就更不要推辭了啊。對了,中午吃什么呢,我可是特意過來趕午飯的。”
羅晨曦“哎呀”了一聲,“這事先不知道你要來,沒準備你的飯啊……開玩笑的,我自己不吃,也不能餓著了善善你啊。今兒有新鮮的香椿芽兒,還有馬蘭菜和雪里蕻,我讓他們香椿芽兒就和了面粉雞蛋糊攤餅子,馬蘭和雪里蕻都涼拌,這幾樣爹都愛吃,另外再做了個牛羊肉鍋子。紅綾,你去看看給爹和師兄的午飯送到前面去了沒,要是送去了,給我和善善也擺了,我們也好開吃了。”
紅綾便答應著去了,稍時回來道:“已經給老爺和大爺送去了,馬上就給小姐和大奶奶擺。”
于是姑嫂兩個便凈了手,待午飯擺好,對坐著吃起午飯來。
一時飯畢,丫頭上了茶來,羅晨曦這才問起季善來,“善善,你說方才那些東西都是侯府送來的,那這次侯府都誰來了呢,還是上次那幾個下人嗎?”
季善道:“這次倒不是只有下人來了,是他們家二爺,也就是我的親生大哥來了。這些東西說是我親生母親和大嫂為我們準備的年禮,侯府公中也備了些,裴二爺正月初十年都沒過完,就打京城出發了。”
羅晨曦忙道:“這次終于舍得派個‘爺’字輩兒的人來了?上次就這樣做,指不定早是另一番結果了。那現在你大哥人呢?你就這樣把他撂在一邊,來了我這兒,好嗎?”
季善白她一眼,“什么‘我大哥’,我可還沒認他呢,你倒先給我大哥上了。”
羅晨曦干笑道:“這不是這樣說著更順口嗎?你的性子我是知道的,這么多禮物都收了他們,肯定是有所緩和了才是,不然便是金山銀山搬到你面前,你肯定也不會動心的。怎么著,是那位裴二爺人還不錯,還是他們真有別的苦衷呢?”
季善道:“人已經回了京城去,今兒一早就回了。因為我昨兒把該說的都說了,從我不肯回去的原因不是別的,正是他們的態度到我早年吃的那些苦,幾度都差點兒連命也沒了,那我與他們之間實質來說,也就差一步就隔了一條活生生的人命都說了……”
隨即把自己與裴欽的原話都大概與羅晨曦學了一遍,末了道:“我和你師兄說完后,瞧著裴二爺倒是一副很受觸動的樣子,然后就說了他今兒一早就回京去,應當是臨時決定的。不胡攪蠻纏,軟磨硬來的非要我們怎么樣怎么樣的,這一點讓我還算有好感。”
“他又一開口就問我要一百多罐牛肉干豬肉脯蘿卜干什么的,我本來以為,他那樣一副不可一世的架勢,肯定瞧不上這些鄉野小食,覺得上不得臺面,沒想到……我和你師兄便都覺得他沒有剛見面時那般討厭了,順眼了不少,禮物便也只好收下了。畢竟我就算昨兒給退回去了,只怕今兒他們走了后,還是會派人給我們送到家的,上次他們可不就是這樣做的嗎?”
羅晨曦點頭道:“只要他們安心想送,肯定多的是法子,你還不如直接收了,省得幾次三番的折騰。不過聽你這么說來,你那個大哥倒是還不錯的樣子,那之前他們那樣輕慢你,也并不是就不可原諒了,到底大家素未謀面,哪怕是親生的,也沒有感情,可不就想不到那么多了?總歸人走了就好,且等四月里你進京后又再看吧。”
季善“嗯”了一聲,“我也是這樣想的,且到時候再說吧。就是這幾日店里肯定又得忙上加忙了,差點兒直接給搬空了,不抓緊時間趕制,客人要吃要買都要供應不上了。”
羅晨曦忙道:“那是得多做一些才是,我反正不管啊,等回頭我去京城時,也得一樣給我帶上幾十罐的才行,不然我肯定吃不下飯,要不了多久,就要瘦成皮包骨的,到時候心痛的還不是你自己。”
說得季善笑個不住,“到時候人家見你十里紅妝,肯定都羨慕得緊,哪里知道其中一半兒都是吃的呢?你也不怕別人知道了笑話兒你?還心痛的是我自己,我才不心痛每次都把我店里席卷一空的蝗蟲呢,還是留著未來妹夫去心痛吧……好好好,不說了不說了,也少了誰的都少不了你的,滿意了吧?”
春雨貴如油,又下了一場春雨后,會寧城里城外便越發的桃紅柳綠,一副春回大地的樣子了。
孟競也終于帶著楊大和楊嫂子夫婦兩個,一路趕回了城里來。
彼時季善正帶著青梅,在院子里種她上午在沿街叫賣的賣花兒人那里買來的幾株山茶和海棠,聽得外面有動靜,忙讓青梅去開門瞧瞧,“指不定是孟二哥他們回來了?”
青梅便忙笑嘻嘻的洗了手,開門去了。
開了門一看,門外正下車卸東西的人不是孟競主仆,又是哪個?
青梅因忙朝里喊道:“太太,是孟二少爺和楊大哥楊嫂子回來了。”
季善便也放下手里的小鏟子凈了手,笑著迎到了門外,“孟二哥,這幾日日日都在算著你們該到了,總算今兒真到了,路上肯定累壞了吧?青梅,你先去燒點兒熱水,待會兒孟二哥他們都好洗洗。”
孟競見季善一身家常衣裳,頭發還以頭巾包著,應當正做什么粗活兒,還做了好一會兒了,所以兩頰都紅撲撲的,還有幾縷不聽話的頭發凌亂的貼在了臉上。
卻荊釵粗布也難掩秀色,反而越發顯得有活力,也越發的漂亮,不但渾身的疲憊霎時消散了大半,連已郁悶了多日的心里,也終于覺得好受了些。
笑著與季善道:“路上有差不多一半時間都在下雨,的確累得不輕,不過總算到家了,今晚好生睡一覺,明兒就能緩過來了。子晟兄怎么不見,可是去府臺大人那兒了?嫂夫人又在忙什么呢?”
季善笑道:“相公的確一早就去了恩師那兒,我和青梅在種花兒。那今晚我們早些吃飯,等相公一回來就吃啊,正好我燉了酸蘿卜老鴨湯,又開胃又滋補,待會兒孟二哥和楊大哥楊大嫂都多喝兩碗。”
說著又要幫楊嫂子搬東西去,“楊嫂子,我幫你抬吧。”
楊嫂子卻一閃身避過了,“這些粗活兒我自己來就是了,怎么能讓沈娘子幫我抬,您還是繼續跟我們二少爺說話兒吧。”
楊大也在一旁笑道:“是啊沈娘子,這點兒東西我們很快就搬完了,您還是和我們家二少爺廳堂里說話兒去吧。”
季善只得笑著跟了孟競去廳堂里落座說話兒,“還沒恭喜孟二哥定親,很快就要得娶佳人,自此夫唱婦隨呢。只不知婚期已經定了沒?成親是大事,要忙的事兒多得很,若有我和相公幫得上忙的地方,孟二哥可千萬不要客氣,盡管吩咐便是。”
正說著,青梅上了茶來,孟競一氣喝完一杯,又讓青梅再添了一杯,才與季善道:“多謝嫂夫人了,婚期暫時還沒定,等定了后,若有需要嫂夫人和子晟兄幫忙的地方,肯定不會客氣的。”
季善笑道:“孟二哥年紀也不小了,我和相公還當你和褚家小姐定了親,很快便要成親,怎么婚期還沒定呢,莫不是褚家老爺太太太疼女兒,雖已為女兒擇定了佳婿,卻事到臨頭反而舍不得了?不過褚家小姐我那日在縣衙赴宴時,倒是見過兩位,也不知當中有沒有五小姐?但兩位小姐都相貌好,性子也好,便沒有五小姐,但都是一家子的姐妹,五小姐也肯定是一樣才貌人品俱佳,孟二哥真是好福氣。”
孟競咳嗽了一聲,道:“不瞞嫂夫人,下小定時我已見過五小姐了,之后縣里的元宵燈會,也征得雙方長輩的同意后,去逛了差不多半個時辰,五小姐的確……是一位才貌人品俱佳的好姑娘。”
可‘好福氣’就未必了,至少之于他來說不是,畢竟他的福氣再好也及不上子晟兄的十中之一,不過只是為了讓爹娘和親人們安心罷了。
季善見孟競害羞了,笑道:“看吧,我就說孟二哥好福氣吧?可惜這次我沒能見到五小姐,只能盼著孟二哥能早些娶了她進門,那白日里我和她也好做伴兒了。”
孟競道:“她年紀有些偏小,去年下半年才及笄,所以她父母的意思是想再留她一兩年,正好我今年也不得空,正月里還要出發趕往京城去參加會試,不宜分心,所以嫂夫人的愿望只能等到明年才能實現了。”
季善擺手笑道:“我的愿望只是次要的,要緊的是你們兩家人自家高興,孟二哥與褚小姐將來也過得好。不過我是真沒想到五小姐年紀這么小哈,那將來孟二哥可更得待人家好才是。”
孟競笑道:“有子晟兄與嫂夫人日日做榜樣,我肯定會好生對她的,畢竟我大了她七八歲呢。”
也正是因為褚五小姐年紀小,他才會最終點頭答應了的,不然這門親事也未必成得了。
哪怕他爹和大哥都對褚家的人贊不絕口,他大姐也說什么當初二妹沒與褚家結成親,實在是遺憾,如今既然褚家有那個意思,女兒也確實不錯,兩家也算門當戶對,何不就把這門親家也結定了呢?
孟競對當初孟姝蘭沒能與褚二少爺定成親當然是遺憾過的,若不然,她最終不會落到那般下場,如今指不定都當上母親了;對褚家能不計前嫌,繼續誠心想要與自家結親,也是感激的,雖然褚家的誠意都是建立在他中了舉人的基礎上。
可不管是遺憾還是誠意,都不足以讓孟競答應這門親事,而他不親自點頭答應,就算是他爹娘,也做不了他的主。
最終促成他點頭答應的,真的就是褚五小姐年紀小,如今只消定親,不用急著成親,——且再讓他自欺欺人最后一段時間吧,他這次真的會努力遺忘,以后真的會好好愛護自己的妻兒,愛護自己的小家!
季善與孟競說話間,青梅已經燒好了熱水,楊大與楊嫂子也已將他們的行李都搬進家里,打發走了車夫。
孟競便向季善道了‘失陪’,回房梳洗更衣去了。
楊嫂子夫婦也忙回房各自洗漱了一回,換了干凈衣裳,都覺得渾身舒坦了不少,少不得又謝了季善一回,“若不是沈娘子帶著青梅先替我們把屋子都打掃過了,我們這會兒哪能這般清閑,肯定還在忙里忙外呢,都不知該怎么感激沈娘子才好了。”
季善少不得也客氣了一回,“都是自己人,你們還這般客氣呢,難道你們先回來,我們后回來,你們就不會替我們先打掃屋子了?不還是一樣的嗎,所以就別來這些虛的了……”
大家說說笑笑的,家里熱鬧又溫馨,不知不覺間便已到了傍晚。
沈恒帶著煥生回來了。
瞧得孟競主仆回來了,也是十分高興,忙與季善道:“娘子,多做兩個菜,我要與彥長兄好生喝兩杯。之前在清溪,雖日日都見到彥長兄,日日都在一起坐席吃酒,卻根本連好生喝兩杯,好生說說話兒的機會都沒有,總算如今回了家,可以安生自在的喝幾杯了。我覺得今晚大家伙兒都該好生敬彥長兄一杯,畢竟人生四大喜之一就近在眼前了呢!”
季善笑嗔道:“還要你說呢,我早準備好了,你回房換了衣裳洗了手,就可以開飯了。”
又笑著與大家道:“都聽見了啊,待會兒可都得好生敬孟二哥一杯。這么年紀輕輕,便已是舉人老爺了,馬上又要娶新媳婦兒了,還父母親人都好好兒的,家境也殷實,可真是再有福氣不過了,一萬個人里也挑不出一個這么有福氣的來,孟二哥今晚一定要不醉不歸才是!”
希望她這些話能把孟二哥心里最后那點無法言說的糾結與惆悵也沖散吧,跟擁有的那么多比起來,沒得到的是那么的微不足道,遺憾也是那么的微不足道,本來也該徹底忘了,開始全新的生活才是。
不然對人家褚五小姐來說,豈非太不公平了?
楊大楊嫂子與煥生青梅便都笑著起哄起來,“一杯怎么夠,怎么也得我們每個人各敬二少爺/孟二少爺三杯才夠啊,這么高興的事……”
孟競也是聰明人,如何聽不出來季善那在場只有他才聽得懂的言外之意?
心下霎時又是折服于她的聰敏,又有些哀傷她怎么就不能稍微愚鈍一點,別這么理智,這么洞悉一切,連最后那點妄念都不讓他再保有;可若她不是這樣的她,也就不會讓人念念不忘了……
面上卻笑得燦爛,道:“一人三杯就三杯,我還會怕了你們不成?都只管放馬過來便是了!”
大家都便越發興奮了,“那二少爺/孟二少爺等著啊,馬上我們就開戰,還不信我們車輪戰都打不趴下您了。”
“帶我一個,彥長兄,對不起了啊,我今兒站在大家這一邊,你就自求多福啊……”
廳堂里霎時熱鬧到了極致,一直熱鬧到二更過了,喝得都多少有了幾分酒意的大家伙兒才興盡而散。
其后果就是,次日起來,一家子上下都抱著頭一臉的菜色,少不得又再次熬了醒酒湯來,大家都喝了一碗,才覺得好受了些。
虧得昨晚喝得最多的孟競今兒還不用去府學,只消把帶回來的土儀禮品都分送出去,不然肯定支撐不住。
如此過了幾日,沈恒與孟競都恢復了以往早出晚歸的作息,連帶季善青梅與楊嫂子也恢復了以往的作息,雖看似每日日子都過得差不多,乏善可陳,時間卻也過得快了起來,不覺便進了三月。
季善帶著青梅開始收拾起行李來,準備即日搬進府衙后宅去住,——這一去便至少也得五月底六月初才能回家來了,自然該帶的都得帶齊了才是。
楊嫂子熱心慣了的,自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季善與青梅忙碌,自己卻連把手都不肯搭,也在一旁幫忙,一面感嘆道:“等沈娘子您和青梅走了,白日里家里可就日日都只得我一個,連個說話兒的人都沒有,真是光想著都覺得時間難熬了,可如何是好啊?”
這個問題季善也是愛莫能助,畢竟羅晨曦出嫁是大事兒,只得笑道:“沒關系的楊嫂子,就兩三個月而已,眨眼就過了的,等我們從京城回來后,便日日又能與你做伴兒了。你也可以與街坊左右做伴兒,和她們的女眷一道做針線逛天橋下啊,大家走動得多了,自然也就熟了。”
楊嫂子卻心知自己怎么可能與左右街坊家的女眷作伴論交,她不過一個下人罷了。
因忙笑道:“多謝沈娘子關心,我也就隨口這么一說而已,實際上每日里把該做的家務活兒做了,再給二少爺和我當家的做些衣裳鞋襪什么的,一天很輕松就混過去了,哪來的時間無聊呢?您就別管我了……這個抱枕要帶吧?到底自己的東西用起來更舒坦……這水杯呢?”
“還是先收必要的吧,也不用什么都帶上,橫豎離得這么近,什么東西實在用得不稱手了,再回來取便是了……”
等行李都收拾好后,季善又去了一趟飄香,一是與葉大掌柜商量什么時候把她給羅晨曦的兩成干股送去給羅晨曦合適,二則是看看季蓮花新近又有沒有進步。
之前季善曾去飄香瞧過季蓮花兩次,兩次都覺得她有很明顯的進步,這眨眼又是十來日過去,她得再去看看才是,也好鼓勵鞭笞季蓮花一下,等搬進府衙后宅后,她可就未必再有那個時間了。
如此一路到得飄香,正好就見季蓮花正坐在一張桌子前在專注的寫著大字,整個人瞧著比上次又沉靜了兩分。
稍后發現季善來了,笑著上前給季善打招呼時,也是一副文靜有禮,沉穩大方的樣子,與之前在清溪時那個季蓮花,已徹底是判若兩人。
看得季善大是欣慰,再想到周氏上次說的每次連她都覺得季蓮花要吃不了學習的苦,抱了她哭著說‘真的堅持不住了’,弄得周氏都忍不住心軟,想讓她歇幾日了時,她卻第二日起來,又已是一副精神煥發,什么也休想打倒她的樣子,便越發覺得欣慰了。
因好生鼓勵了季蓮花一番,還承諾她若是繼續加油,在多少時間以內,便又多認識多少字、能算哪個難度的賬目,便給她一個大獎勵。
說得季蓮花滿臉期待與斗志的與她拉了勾,季善才笑著找葉大掌柜說話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