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季善便辭別羅晨曦與趙穆,由沈恒送著去了通州碼頭上船,期間夫妻兩個有多難舍難分,自是不必多說。
之后一路順水而下,天公也作美,日日都是風和日麗,旅途自也是暢通無阻,以致五月初三,季善一行便已抵達了會寧碼頭,比預計的時間還早了一兩日。
因季善是臨時決定的回來,自然也沒人來接,不過因行李帶得并不多,其實沒人接也沒什么大不了,直接讓浚生去碼頭上叫了幾輛車,卸下行李再裝好,一行人便徑自回了會寧府衙去。
府衙后宅的幾個門房都萬萬想不到季善會這時候回來,乍然瞧得浚生,還都有些回不過神來,“這位小哥兒瞧著好生眼熟,你找誰呢……怎么還這么多車呢?是給我們家老爺送禮的么,誰不知道我們家老爺兩袖清風不收禮,都快拉走吧!”
還是浚生笑著自報了家門,“我是跟大爺的浚生啊,這才多久呢,幾位大叔大哥便連我也忘了不成?車里也不是給老爺送的禮,是大奶奶回來了,大叔大哥們還是快開門兒吧。”
楊柳也撩起車簾笑道:“真是大奶奶回來了,馬大叔祝大哥你們快開門兒,再去稟告老爺一聲吧。”
幾個門房才相繼反應了過來,“嗨呀,竟是大奶奶回來了?”
“我們是想著大爺和大奶奶這會兒都在京城,自然跟大爺大奶奶的人也萬不能這時候出現在這里,才沒反應過來的,浚生小哥別見怪啊……”
“快、快卸門檻,讓大奶奶的車好進去……你們兩個一個去稟告老爺,一個去告訴向嫂子!”
待季善的馬車一路到了二門,向嫂子已帶人飛奔而至了,連氣都顧不得喘,便忙滿臉是笑的上前扶季善下車,“大奶奶怎么事先也不說打發個人回來說一聲您要回來呢,我也好提前安排了人去碼頭接您,好提前布置屋子啊。”
季善就著她的手下了車,方笑道:“我是臨時決定回來的,又一直在船上,便是想打發人先回來說一聲兒也說不著啊,不過我這次帶的行李不多,人卻不少,其實也用不著人特意去接。恩師他老人家好嗎?這會兒人在衙門吧?我先回屋去梳洗一番,換件衣裳,便去給恩師磕頭請安。”
頓了頓,“對了,除了平常跟我的人,大姑爺還派了人一路護送我回來,就是去年來過會寧一次那幾位護衛,向嫂子讓人安排一下他們的食宿吧。”
向嫂子忙笑著應了:“大奶奶放心,我會安排好的,我先服侍您回屋去吧?虧得您和大爺的屋子我日日都有著人打掃,今兒倒也不用大掃除,就開了窗透透氣,再點了香熏一熏,應當就差不多了。”
季善便由她引著一路往里走,見各處都已掛上了菖蒲陳艾,打掃得也是干干凈凈,一副井井有條的樣子,笑道:“我方才一路回來時,瞧得街上到處都是賣菖蒲陳艾五毒香包的,還到處都是粽子的清香味兒,還想著不知道家里過節的一應事宜準備得怎么樣了,眼下總算可以放心了。對了,給各家的年禮也都送出去了吧……送出去了就好,向嫂子辦事,我再放心不過了。”
如此說著話兒,很快回到了季善與沈恒的院子里。
向嫂子便在著人抬了熱水來季善梳洗后,先行禮退下,忙自己的去了。
季善則在痛痛快快洗了個澡,又洗了個頭,換了一身干凈衣裳后,留下青梅帶著自家院里原有的幾個婆子丫頭整理行李箱籠,帶著楊柳去了前頭拜見羅府臺。
羅府臺早已知道季善回來,特意放下公務,等在花廳里了,瞧得季善進來,便笑道:“子晟媳婦兒你怎么忽然想起回來了,我方才聽得下人來稟告你回來了,還當自己耳朵聽錯了,還是接連問了幾遍后,才確定是真的,可真是個意外的驚喜!”
季善先上前給羅府臺行了大禮,且不顧羅府臺的阻攔,接連行了三次,“一次是我的,一次是相公的,一次是晨曦的,相公和晨曦都讓我務必要把他們的禮給他們帶到,我既答應了他們,自然不能食言。”
起身后方笑道:“回恩師,我是臨時決定回來的,因相公授了翰林院編修,再不能擅離職守,可又實在記掛恩師、記掛家里親人們,我正好也想回來處理一些瑣事,便與相公商量后,決定我代他回來一趟。且喜路上順風順水,今兒就到了,剛好趕上陪恩師過端午節。”
羅府臺捋須笑道:“我多的是人相陪過節,后日還要去看賽龍舟呢,哪消你大老遠的特意趕回來?”
話雖如此,臉上卻滿是欣慰與受用,又道:“子晟怕是已到翰林院入職了吧?我是真沒想到他這般的爭氣,之前一直想的是,他還這么年輕,此番能敬陪末座掛個兩榜進士的尾,已經是萬幸了。沒想到他卻考了百名以內,殿試更是超常發揮,得皇上青眼點了探花!”
“我那日剛看到邸報時,是從后邊兒開始看的,卻一直沒看到子晟的名字,心都涼透了;還在想不該啊,會試明明都考八十九名了,殿試就算不靠前,那也不該落榜才是,結果萬萬沒想到,會在一甲看到他的名字!這會兒只有咱們爺兒倆,我也沒必要遮著端著了,我當時真是大笑了好一陣,才總算穩住了,在人前也沒流露出太多的歡喜來,只是一副子晟‘都是運氣,都是運氣’的謙遜樣子。”
季善難得見羅府臺這般情緒外露,笑道:“恩師當時有多歡喜我完全能想來。我和晨曦還有大姑爺當時也是高興得快瘋了,反倒相公瞧著一直很平靜,后來我問了他才知道,原來他只是沒反應過來而已,等次日反應過來后,也是高興得快瘋了。”
頓了頓,“不過我事后仔細問了他,原來是殿試時,皇上問了大家如果讓他們為官一方,遇上旱災水災了,該如何應對?相公因日常跟著恩師耳濡目染的學過不少這些方面的東西,相較于其他人只是紙上談兵,肯定要言之有物一些,也要務實一些;加之他在幾百新科進士里算年輕的,長得也還算周正,想來皇上正是基于他雖不是樣樣出挑,但勝在平衡,才最終點了他吧?所以相公能有今日,全是靠的恩師的教誨與栽培,他讓我見了恩師,除了見面時必須代他給恩師磕個頭以外,還要再代他給恩師磕一個頭,聊表感激。”
說完再次跪下,磕了一個頭。
羅府臺阻攔不及,只得眼睜睜看著季善又給自己磕了一個頭,待她起來后,方道:“‘師父引進門,修行在個人’,子晟若不是自己足夠勤奮努力,若不是自己臨危不懼,我再怎么教誨栽培他也是沒有用的。所以他能有今日,主要還是靠的他自己,我至多也就占一分功勞而已,你們小兩兒就別與我客氣了,自己的弟子這般出息,我也面上有光不是?”
又道,“當年我其實何嘗不想進翰林院?只不過技不如人,沒那個機會而已,還當要抱憾終生了,不想一代更比一代強,這么快我的弟子便替我彌補了這個遺憾……這些日子府衙的人都說我瞧著年輕了不少呢!”
季善笑道:“我瞧著恩師氣色也是極好,看來當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也是,兒子中了探花,女兒又有了身孕,很快就要給您添外孫了,妥妥的雙喜臨門,還都是大喜,換了誰能不高興的?”
羅府臺呵呵笑道:“可不是么,都是大喜事,偏還湊到了一起,幾個人能有這樣的福氣?”
笑完方道:“曦兒她還好吧?當初她娘懷她時,吐得什么似的,她有沒有吐呢?子晟媳婦兒你這一趟就不該回來,不然也該押后的,子晟剛去翰林院,肯定忙上加忙,有你在身邊,他才能沒有后顧之憂;曦兒有你照顧,大家也才能更安心。”
季善笑道:“晨曦之前有些害喜,但已經好多了,如今胎相穩固,胃口也還好,不然我也放心不下,您就放心吧。她和妹夫如今只每月初一十五回一趟誠親王府去請安,大抵王妃把人分出去后‘眼不見心不煩’,如今也幾乎不找晨曦的麻煩,妹夫待她更是一直如珠似寶,如今就等著瓜熟蒂落了,不過到那時,我肯定已經返抵京城了。”
羅府臺點頭道:“只要她和大姑爺好就好,我就怕她報喜不報憂,如今聽你也是這么說的,總算能安心了。可惜子晟這次不能回來,我還好,年后才與他分開,他父母親人們卻是好久不見他了,肯定都記掛得緊,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親人能再相聚了?”
“對了,他二姐夫是叫章炎吧?之前府試時中了三十七名,學問還算扎實,文章也還算做得不錯。我事后才知道他是子晟的姐夫,瓊林宴后又單獨召見了他一次,見他人也務實,便交代了底下,讓他進府學念書,可惜他前陣子才回天泉去了,不然你們還能見上一面。”
季善笑道:“二姐夫信上都說了的,還說他進了府學后,定會加倍努力,不辜負恩師期望的。至于家里的父母親人們,我倒是在想著要不要趕著再回一趟清溪,望一望父母親人們,可又怕時間來不及,且過幾日再決定吧。”
羅府臺道:“于情于理你都該回去一趟的,不然下次再見,誰知道得什么時候去了?說句不好聽的,子晟父母的年紀都是一年比一年大,與你們見面也是見一次少一次。總不能讓他們大老遠的上京去看你們吧?那也太辛苦難為他們了,子晟如今既分身乏術,你就該盡可能替他盡孝才是。”
季善應了“是”,“多謝恩師教誨,我心里都明白的,再看吧……”
還得看她與葉大掌柜商量籌備去京城開分店的事得花幾日的時間,這該死的交通,真正辦事就幾日,反倒路上得幾個月,簡直就是坑啊!
話沒說完,羅府臺已道:“還再看什么,這事兒就定了吧。你也不必擔心趕不及回去,曦兒離生還得四五個月呢,怎么也夠了,便實在趕不及,不還有大姑爺,跟前兒還有那么多服侍的人呢?出不了岔子的,你就別想那么多了,回去讓子晟的父母都高興高興。等將來你們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明白了,對做父母的來說,便是運了金山銀山回家,都抵不上兒女能回家瞧一瞧,小住上幾日。”
羅府臺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季善還能說什么?
惟有笑著應了,“那我就聽恩師的,過幾日便回一趟清溪吧,至多路上稍微趕一點兒也就是了。”
羅府臺道:“也不必太趕,不是讓你別記掛曦兒了嗎?若你和子晟此番沒有進京去,她難道就不生孩子了?大姑爺自會照顧好她的。不過不管趕不趕,這陣子大半的時間你都在路上,也是有夠辛苦了,等回頭進京后,再讓子晟好生謝你吧,你可都是為了他才受這些累的。也別記掛他了,雖然你在他肯定沒有后顧之憂,但你既已回來了,他也是那么大的人了,如今還做了官,自己還不知道怎么照顧自己不成?”
季善忙笑道:“恩師千萬別這么說,都是我應當的。對了,還有一件事要稟告恩師,這事兒信上卻是不方便說,非得當面兒與恩師說不可。”
羅府臺聞言,立時會意的讓屋里屋外服侍的人都遠遠退開了。
季善方繼續道:“是妹夫與相公又交了一些底。之前恩師的信還沒送到京城時,相公一直都很猶豫要不要留京,至于猶豫的原因,肯定不用我說恩師也都明白。妹夫是個聰明人兒,自然也明白,便特地與同僚換了一日班,與相公一邊喝酒,一邊談了快一個時辰……”
就把當日趙穆與沈恒說的那些話,又與羅府臺說了一遍,末了道:“此番我回來之前,不但相公讓我千萬把這些話告訴您,妹夫也側面提醒過我,讓我別忘了,當是希望您能少些擔心,少些顧慮吧?他之前與相公說的也是并不是想指望相公什么,只是希望相公和恩師將來不會后悔,也希望晨曦在京城能有娘家人走動、說體己話兒而已。”
羅府臺早已聽得是滿臉的嚴肅,等季善說完,又思忖了半晌,才道:“若七皇子背后真有皇后娘娘及定國公府的支持,倒是不怪大姑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了,皇后娘娘穩坐后位這么多年,深得皇上敬重,定國公府也是百年世家,枝繁葉茂,還真不是二皇子母族和八皇子母族能比的。只是歷朝歷代自來都是‘有嫡立嫡,無嫡立長’,八皇子就算得皇上寵愛,想要上位也不是容易的事;可二皇子占了個‘長’字,又不一樣,縱七皇子背靠大樹,只怕也難以滅過二皇子的次序去。”
咝了一聲,“何況七皇子這些年也沒有什么賢名傳出,只怕在皇上一眾皇子里,樣樣都……不出挑吧?”
‘不出挑’還是委婉的說法,若不是為人臣者不好妄議皇子,羅府臺都要忍不住直言七皇子肯定樣樣都平庸了,也是,若不是平庸,若不是好掌控,又豈會被皇后娘娘和定國公府挑中?
不想季善卻是道:“相公見過七皇子幾次,對七皇子評價很高,我也曾偶然見過七皇子一次……”
羅府臺忙打斷了她,“子晟見過七皇子幾次,你也曾見過他一次?你們是怎么見到他的,不會是、是大姑爺特意安排你們見的吧?”
季善見羅府臺臉色難看起來,忙笑道:“不是不是,恩師千萬別誤會大姑爺。是我們有一次去京城外探望裴家二夫人,回程時不慎驚了馬,眼見馬就要狂奔進河里了,卻有一位英雄剛好路過,替我們制住了馬,救下了我們,之后我們才知道,那位英雄就是七皇子。”
說著見羅府臺臉色越發難看,立刻又道,“恩師別多想,真只是意外……其實也不算意外,是裴家那位假姑奶奶覺得裴二夫人和我二哥偏心,一氣之下指使人做的,真不關妹夫的事。之后登門拜訪七皇子,也是相公再四請求妹夫幫著安排的,畢竟救命大恩,若連登門當面道謝都做不到,也太失禮了,結果相公回來后,對七皇子評價就更高了,說他文韜武略,言之有物,為人又慈善仁義,所以素日的不出挑,只怕也是七皇子在有意藏拙吧?”
羅府臺臉色這才好轉了起來,道:“救命大恩自然該登門道謝,子晟這一點沒做錯,只是若因救命之恩便先入為主,有失偏頗的話,就委實不該了。便沒有大姑爺這一層關系,這些事兒也不是子晟一個剛出仕的小小翰林該沾染的。”
季善忙道:“相公也是這樣說的,所以已經與我商量好,等我回京后,便搬出妹夫家自己住了,如此好歹能避點嫌,也一樣能就近照顧晨曦。”
羅府臺點頭道:“如此挺好。要讓我為了將來的‘萬一’,便讓子晟放棄如此大好的機會,子晟心里肯定不樂意,我也委實做不到,但就算留在了京城,也一樣可以獨善其身的……只盼將來大姑爺真能如愿以償吧,我不求他將來如何大富大貴,只求曦兒和我的外孫們都能平平安安,子晟和你也能平平安安,便心滿意足了。”
“我們都明白恩師的心,相公也定然知道該怎么做的。”季善應道。
羅府臺卻是又道:“不過子晟既對七皇子評價這么高,看來他的確有其過人之處吧?也是,路上偶然遇見一輛馬車驚了馬,都會親自去施救,又叫人怎能不心生好感?”
季善道:“我們知道救我們的人竟是七皇子后,也很意外,因為完全想不到那般尊貴的一個皇子,竟會毫不猶豫的以身涉險救人。據妹夫說來,是因為七皇子母妃去得早,打小兒在宮里過得苦,所以才對任何人的苦難與困境都更能感同身受,不止那日救了我們,便是素日在路上遇見誰有困難了,也都會搭一把手,便自己實在太忙來不及,也會把事情交代給底下的人務必辦好了才能離開。”
“是嗎?”羅府臺沉吟,“若你妹夫這話是真的,七皇子倒真是宅心仁厚了。”
季善道:“妹夫也這么說過,說若將來七皇子能上位,定然是一位難得的仁君與明君,是朝臣之福,更是萬民之福,但相公卻覺著,如今說什么都還為時過早……”
羅府臺正色道:“子晟這話很是,如今說什么都還為時過早,且走且看吧,他只要做好自己的本職,無愧于心就夠了。”
適逢向嫂子的聲音自外面傳來,“老爺、大奶奶,晚膳已經得了,不知擺在哪里好?”
羅府臺這才發現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遂就此打住,揚聲叫了向嫂子進來,“擺在園子里的亭子里吧,那里涼快,再把錢師爺叫來作陪,你帶人在一旁伺候著。”
到底是季善回來后的第一頓飯,羅府臺肯定少不得為她接風洗塵,偏沈恒又不在家,爺兒倆該避諱的還是要避諱一下,少不得只能叫來錢師爺作陪了。
于是晚飯便是在花園里的亭子里吃的,席間錢師爺又對著季善把沈恒狠夸了一通,“春闈能考進前一百名的,哪一個不是學識過人,天賦過人?偏子晟不但考進了,殿試后還點了探花,那就不是光有學識和天賦就夠的,還得鎮得住場子了,可見子晟天生就是做大事的人!”
季善則少不得謙遜了一回,“您太過獎了,相公主要都是靠的恩師素日的教誨與栽培,也是運氣比較好,做大事什么的不敢說,總歸恪盡職守,不負恩師的期望就是了。”
羅府臺也道:“啟明你就別夸他了,也就是這次天時地利人和他都占盡了而已,就像他媳婦兒說的,以后恪盡職守,不負皇恩也就是了……喝酒喝酒!”
一頓飯直吃到天黑才散。
羅府臺知道季善趕路累了,離開時特意長話短說,“子晟媳婦兒你明兒只管睡醒了才起來,不用管我,我身邊那么多人伺候,你還怕會餓著凍著我不成?然后只管忙你自己的事去,你那些親友這么些日子沒見你,乍然見了你,肯定很高興,也很多話與你說,你忙完了再回來。再就是過幾日定了回清溪的日子,與我說一聲,我好讓人給子晟的父母準備些禮物,賬房的銀子你也只管支去,曦兒已經嫁出去了,以后家里剩下的,還不大半都是你們的。”
說完不待季善說話,已大步走人了。
“恩師,我……”余下季善叫他不住,只得打住,隨即緩緩搖頭笑起來,雖然這個家里如今就只恩師一個人,回家的感覺依然,真好!
晚間季善在用艾草熏過屋子后的淡淡清香中,睡了一個好覺,次日一直到日上三竿才醒來。
楊柳青梅早已把她帶回來的行李箱籠都整理好,屋子也已布置成她日常喜歡的樣子了。
聽得季善醒了,楊柳立時打了熱水來服侍她服侍,又笑嘻嘻的向她告假,“今兒想與昔日的姐妹們小聚一下,不知大奶奶能不能許我半日假?”
季善在這些事兒上向來好說話得很,想也不想便應了:“半日假怎么夠,許你一日假,正好我馬上要出門,多半要晚間才回來,你就消消停停聚你的去,我身邊帶青梅服侍就夠了。”
楊柳忙笑著謝了她,加快速度服侍她梳洗妝扮起來。
等季善妝扮完,青梅帶小丫頭子端了早飯進來。
隨即向嫂子也來了,屈膝行禮后笑道:“知道大奶奶待會兒肯定要出門,馬車已經給您備好了。”
季善先讓青梅取了個匣子來給她,“京城如今最流行的頭花和簪子,向嫂子拿去戴吧,這幾個月委實辛苦你了,回頭還得繼續辛苦你。不過你放心,只要你繼續好生服侍老爺,讓老爺不必為家里的瑣事操心,不但我和大爺虧待不了你,大姑奶奶也定不會虧待你的。”
向嫂子忙笑道:“都是我的本分,可當不起大奶奶這么說。大奶奶只管放心,我一定會繼續好生服侍照顧老爺,讓老爺也好,大爺大奶奶大姑奶奶也好,都沒有后顧之憂的。”
季善笑著點點頭,“我早說過,向嫂子辦事,我再沒什么可不放心的。我馬上就要出門,可能得晚間才回來,明兒過節的一應事宜,就得你先籌備著了,若是拿不定主意的,等我晚間回來再定奪吧。若是有女眷來拜訪……應當不至于吧,我可昨兒下午才回來,消息應當傳不到那么快才是。”
向嫂子笑道:“那可未必,大奶奶如今可是探花夫人了,會寧府都幾十年沒出過探花郎了!當日好消息剛傳到時,大奶奶不知道有多轟動,那幾日就算您和大爺都不在,家里的門檻也差點兒讓人給踏平了,后來還是老爺發了話,讓大家不要再登門,才漸漸好了的。如今好容易正主兒回來了,自然都要來您面前露露臉,套套近乎才是。”
季善聽得忙道:“是嗎?那我可得快點兒出門才是,不然待會兒被堵著正著,可就麻煩了。那向嫂子你先去忙吧。”
如此打發了向嫂子,又草草吃了早飯,季善便帶著青梅立時出了門。
所幸在門口并沒出現向嫂子說的那種情況,也不知是向嫂子夸大其詞了,還是會寧城的夫人太太們還沒來得及收到季善回來了的消息?
季善自是松了一口氣,吩咐車夫直奔飄香老店而去。
遠遠的就見飄香還是那個熟悉的飄香,看著就透著一股子讓人親切的煙火氣,再襯上周圍的店鋪和來來往往的行人們,雖然還是比不上京城的繁華,卻自有另一番熱鬧。
讓季善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氣,方與青梅笑道:“京城雖然好,不過我還是覺著,我們會寧更好。”
青梅笑道:“會寧是家鄉,那肯定不一樣啊,別說大奶奶是土生土長的會寧人了,就是我記得我是十來歲才讓賣到了會寧來的,都覺得會寧才是我的家鄉,一回來就親切得不得了呢。”
主仆兩個說著話兒,待馬車在飄香門前停穩,青梅便先下了車,隨即再扶著季善下了車。
早有店小二瞧得門口來了馬車,滿臉堆笑迎了出來,“客官今兒可真早,不知今兒想吃點兒什么?快請雅閣里坐,小店今日有剛送來的新鮮黃牛肉,還有最新鮮的青蝦……”
季善見這小二是個生面孔,知道定是她去京城后才進飄香的,笑道:“東西暫時不想吃,想見你們大掌柜,你們大掌柜來了么?”
小二忙笑道:“大掌柜已經來了,不過……”
話沒說完,就聽得葉大掌柜熟悉的聲音,“怎么了……太太?您什么時候回來的?天哪,這也太驚喜了,我不是在做夢吧?”
季善見葉大掌柜高興得聲音都變了調,笑道:“您不是在做夢,的確是我回來了。”
葉大掌柜這才回過神來,“太太快進來,門口曬……”
吩咐那小二,“還愣著干什么,快給太太上涼茶到雅閣里,再備些瓜果來。”
然后一路引著季善去了后邊兒的雅閣里,不待季善坐下,已連珠帶炮似的道:“太太是一個人回來的嗎,沈相公他如今應該沒空兒再回會寧了吧?您怎么不早些打發個人來與我說一聲啊?那太太這次回來,是回來瞧一瞧,收拾一下東西,便去京城長住,以便照顧沈相公,還是暫時不走了,就留在會寧呢?”
季善待葉大掌柜問得告一段落了,才笑道:“您老慢點兒說,我又不會馬上就走。我昨兒下午到的,相公已經授了翰林院編修,我離京前,很快就要去翰林院入職了,自然不能再陪我回來。我這次回來是看一看長輩們,再就是與您商量一下把咱們飄香開去京城的事,看如今可行不可行?過幾日還要回清溪一趟,然后便又要趕回京城去,因為我們家姑奶奶有身孕了,我必須趕在她生產之前進京。”
葉大掌柜拊掌道:“沈相公果然進了翰林院嗎?之前聽得沈相公中了探花,人們都是議論紛紛,來我們店里吃飯的客人都有好些說這事兒的。就有人說沈相公肯定能進翰林院,我也不懂這些,就想著那翰林院聽說都是上了年紀,非常有學問的大儒大家才能進的,指不定沈相公進不了呢?沒想到沈相公竟真進了,他可真是太厲害了,會寧城可幾十年都沒出過探花郎了,還是這么年輕的探花郎!太太不知道,那幾日我真是走路都帶風,只差恨不能放一整日的煙花鞭炮,開三天三夜的流水席了!”
季善聽得忍俊不禁,“虧得您穩住了,不然也忒浪費了,把那銀子留著做旁的什么事兒不好,再不然捐給善堂也是好的啊。不過也不怪您老高興,我們都是萬萬沒想到相公能考這么好,當時都高興得傻了呢。”
正說著,肖大端著個托盤進來了,“方才聽小孫說太太回來了,大掌柜高興得什么似的,問他是哪個太太,他又說不上來,只說很漂亮,很氣派。我就猜到定是太太回來了,所以替了他的活兒,沒想到果然是太太回來了,嗨呀,真是太好了!”
隨即店里其他的老人兒也都陸陸續續聞訊跑了過來,瞧得果是季善回來了,也跟葉大掌柜和黃大一樣的驚喜。
自然也少不得夸贊沈恒,“沈相公也太厲害了,果然天生就是做大事的人!”,少不得恭賀季善,“太太真是好福氣,以后就是誥命夫人官太太了,連我們這些人都跟著臉上有光呢!”
直到季善笑著謝了眾人一回,發話午飯她請大家吃大席,還每個人都多發一個月的月錢后,葉大掌柜才笑著讓大家都散了,“都忙自個兒的去,別以為今兒太太回來了,大家都高興,就可以不用做生意了。大家反倒得更賣力,讓太太知道我們在她不在期間,一樣努力才是!”
還不忘吩咐肖大,“打發個人去新店那邊兒說一聲,下午就不做生意了,賣完午飯就打烊,好讓葉廣和周妹子母女、黃二都過來見見太太,大家好生熱鬧熱鬧。”
如此待雅閣里終于恢復了清凈,季善方心情大好的笑問葉大掌柜,“看您老的氣色這般好,我便不問您好不好了,就是不知道我娘他們好不好?太太大奶奶和孩子們呢,也都好吧?”
葉大掌柜笑道:“都好都好,周妹子他們把新店那邊做得是有聲有色,如今每月的利潤與這邊已基本能持平了,周妹子現在也是越發利索了,回頭太太見了就知道了,蓮花兒也長高了,家里其他人也都好著呢,自從知道沈相公中了探花,就更好了。”
季善點頭笑道:“那我就能安心了。”
葉大掌柜道:“太太方才好像說了一句要與我商量,把咱們飄香開去京城?太太的意思,是最近就要開去了嗎?”
季善見葉大掌柜正經起來,忙也正色道:“是,我還想的是越快越好。因為京城什么都貴,相公一年又只有那點子俸祿,別人瞧著風光體面,只有自家人才知道,那點俸祿在京城一年光租房子和吃飯都不夠,更別提還要穿衣出行、應酬打點了,不想法子賺銀子怎么能行?”
葉大掌柜皺眉道:“我雖從未去過京城,卻也聽說過‘京城居,大不易’,若只靠沈相公的俸祿,太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確得想法子掙銀子才是,那樣沈相公沒了后顧之憂,仕途才能走得更順暢。只是京城既什么都貴,怕是租店鋪、人力、還有各項成本肯定也要比如今在會寧貴得多吧?那刨除成本,太太想過沒有,指不定還沒有咱們在會寧賺得多呢?”
季善點頭道:“的確京城各項成本都要比在會寧高,單說房租,好一點大一點的口岸只怕就得上千兩,畢竟咱們是開飯館的,地方小了鋪排不開,客人自然不愿意登門了。人力也是,如今咱們店里洗碗和跑堂的一月就八百錢,一年下來,工錢也就十來兩銀子的事兒,京城卻少了十五兩只怕下不來,招上十來個人,時間一長,也是不可細算。”
“但京城各項成本雖高,賺的錢卻也更多,同樣一碗牛肉面,會寧也就七八文錢,京城卻一般都是十二文、十五文,刨除成本,賺的比會寧只會多不會少。且我想過了,我們去了京城后,便不像現在這樣,人人的生意都做了,我們只做中高端客人的生意,店里的裝修布置都得更講究,食材花樣也得更講究,京城最不缺的便是達官貴人豪門巨富了,只要我們味道好,一定能很快站穩腳跟,您老覺得呢?”
葉大掌柜思忖了片刻,點頭道:“太太既什么都打聽過了,看來心里已有章程了,我自然是要支持太太的,正好我這把老骨頭再干十年八年還是沒問題的。”
“只是太太才也說了,京城光房租一年怕就得上千兩,咱們就算一開始只租一年,加上各項成本,怕是沒有二三千兩,飯館也開不起來。去年又才開了新店,投入了那么多銀子,就算如今利潤已與這邊持平了,到底還沒完全回本;且會寧如今兩個店,肯定也要留至少幾百銀子的流動資金,那缺口可該怎么填?”
看來只能把他的積蓄都投進去了,只是他至今積蓄仍只得幾百兩,縱都投進去,依然不夠,剩下的又該怎么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