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善攤手,“可能在她看來,她的確受了天大的委屈吧?其實一開始我也覺得她是無辜的,沒想過要與她計較,可后來她做了一些事,實在讓人厭惡,我便再不覺得她無辜,而是煩她得很了。所以如今聽說她處境很不好,我也并不覺得同情,而只覺得她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
路氏聽得冷哼道:“看她那個面相便知道不是個好惹肯吃虧的,善善你還同情她,這種得了便宜還委屈的人,還同情她呢,我不吐她一臉口水就是好的了!”
季善見路氏滿臉的氣憤,知道都是因為心疼她,為她打抱不平,忙笑道:“我都不氣,娘也別氣了,虧得我們是吃完了飯才遇上她的,不然我怕是連飯都沒心情吃了。不過東來順的烤鴨味道還是真不錯的,難得娘也喜歡,過陣子我們再來吃一次吧。”
路氏這會兒滿心都只想著安慰她,自是她說什么便應什么,直點頭道:“好好好,只要善善你高興,我們再來就是了,不就是花點兒銀子嗎?你就別把那些不相干的人放在心上了啊,那也太抬舉她了!”
季善笑道:“娘放心,我從來沒將她放在心上過。”
不欲再多說這事兒,話題一轉岔開了,“晚上娘給我們蒸米糕吃吧?再讓廚娘熬點兒小米粥,配幾個清淡的小菜,東來順的烤鴨雖好吃,吃多了還是覺得有些膩。晚上我們就吃小米粥,恩師和相公吃烤鴨便是了,不然我明兒肯定得胖兩斤,如今都三月了,三月不減肥,四五六七月徒傷悲啊。”
說得路氏直笑,“善善你這是打哪兒聽來的話?再說你又不胖,老是嚷嚷減什么肥呢。”
“我不胖就怪了,娘就別孩子都是自家的人好了,您偶爾也客觀一點兒啊。”
“我哪兒不客觀了,我說的都是實話啊……”
娘兒兩個就這樣說著話兒回到了家里,羅府臺卻還沒回來,約莫是與誠親王兩親家的初次會面還算愉快?
路氏回房換了家常衣裳,便去廚房給季善蒸米糕去了,余下季善思忖半晌,還是決定把今兒遇上裴瑤,最重要的是當時她身邊跟了個鬼鬼祟祟的男子之事知會裴欽一聲,以防萬一。
遂叫了浚生到跟前兒,如此這般吩咐了一通,浚生便應聲去了。
如此到了申初,羅府臺由趙穆護送著回來了,季善聞訊忙去迎接,見羅府臺除了臉有些紅,旁的都還算正常,方心下稍松,忙問一旁的趙穆:“妹夫,晨曦怎么沒一起過來,她還留在王府嗎?”
趙穆道:“曦兒跟我們一起離開王府的,只六六今兒見的生人多,一直有些鬧騰,岳父便讓曦兒先帶他回家去了,嫂嫂放心。”
季善點點頭,“那就好。恩師是不是喝得有點兒多呢,先扶他老人家回房去梳洗一番,歇一歇吧。”
羅府臺聞言,用兩根手指比劃了一下,道:“我沒事兒,只多喝了這么一點點而已,子晟媳婦不必擔心。”說完與趙穆道,“今兒罵了你父王,不管怎么說,也是你父親,你可別惱我,別放在心上,我當時也只是一個父親罷了。”
趙穆忙道:“岳父都是心疼曦兒和我,才會……那可不叫罵,只是引經據典而已,岳父不過心疼自己的孩子,引經據典了幾句,小婿怎么可能惱您,小婿心里不知道多感激您。”
頓了頓,越發誠摯的又道,“您不知道,小婿活了二十幾年,這還是第一次有長輩在家父面前毫不遮掩的維護小婿,為小婿撐腰;小婿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凡事有家里的大人為自己擋在前面,自己只消躲在大人羽翼之下到底是什么滋味兒,原來這種感覺,真的挺好的!”
以往不管是太后,還是宗室里的長輩們,說到底都只是言語上略微敲打誠親王幾句而已,輿論和長輩們對他,都比對誠親王妃寬容得多,就這都還是趙穆多年“努力”的結果。
他真的這些年對趙穆從來沒盡到過一絲一毫做父親的責任,反倒就因為他是父趙穆是子,還必須得孝順他,不能說他一個字的不是。
趙穆心里早就從一開始的期盼不平怨恨,到如今的只拿他當陌生人,他說什么做什么,都激不起他心里半點漣漪了。
但今日羅府臺對他毫不掩飾的維護,還是讓他忍不住感動,原來有父親為自己遮風擋雨的感覺竟是這么的好,他有父親等于沒有的確不幸,但他又是何等的幸運,能有好一個岳父,他終于不再是無父無母的孩子了!
羅府臺自然能感知到趙穆這些話都是發自內心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嘆道:“就算是骨肉至親之間,其實也是要講緣分的,只能說明你與王爺之間終究差了點兒緣分吧。不過沒事,那個父親緣薄,你還有我這個父親,我往后會拿你當曦兒和子晟夫婦一樣看待的。”
以往因為趙穆的野心,因為他自作主張便把一家人都卷進了那看不見,他也從來沒想過、亦不敢沾染的戰爭里,羅府臺心里對趙穆終究還是有那么兩分隔閡的。
哪怕羅晨曦已生了六六,哪怕因為沈恒也因對七皇子心悅誠服,與趙穆站到了同一陣線,羅府臺相信沈恒,默許了郎舅兩個的選擇,他心里終究還是有疙瘩的,——活到他這個年紀,真的功名利祿都不是最要緊的了,自己的兒孫們能不能平安喜樂,才是最要緊的!
可今日與誠親王接觸過,親身感受過了趙穆在誠親王府處境是何等的尷尬后,羅府臺忽然就明白趙穆為什么會有那樣的野心了,他不過就是想證明一下自己,不過就是想活得更好一些,讓自己的命運由己不由天而已,他有什么錯?
他如今年紀輕輕都不嘗試一下改變自己的命運,不嘗試一下實現自己的價值了,難不成要等到一把年紀了,再來后悔自己年輕時為什么不努力一下不成!
趙穆何等精明之人,一聽羅府臺這話,便知道岳父這是終于對自己徹底敞開心扉,終于徹底的接受自己,翁婿之間那層看不見摸不著,卻實實在在存在的隔膜也終于消失不見了。
忙壓下滿心的激動,笑道:“岳父不是一直都當我與曦兒和兄嫂一樣嗎?這里風大,我還是先扶岳父回房去洗把熱水臉,稍事歇息一下吧?仔細回頭您頭疼。”
季善忙也道:“是啊恩師,讓妹夫先扶您回房歇一歇吧,我給您和相公帶了東來順的烤鴨,我娘這會兒也往廚房蒸米糕去了,您不養好了精神,晚上烤鴨和米糕可就只能便宜相公一個人了。”
又笑著與趙穆道,“我娘應該很快就能蒸出第一鍋米糕了,晨曦也愛吃,妹夫待會兒回去給晨曦帶一些,六六肯定是因為今兒人多睡不好,才鬧騰的,就別再讓他娘兒兩個折騰了。”
趙穆忙應了“好”,與川連一起扶著羅府臺一路去了正院。
季善卻沒就走,而是在外頭等了一會兒,等到趙穆出來了,才笑著問他:“妹夫,恩師歇下了嗎?……歇下了好,他老人家如今年紀越來越大,是該好生保養了。那個妹夫,咳,我還想問一下你,今兒恩師怎么罵令尊了……妹夫別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有些好奇罷了。”
季善聞言,約莫能猜到羅府臺當時都說了些什么,也約莫能猜到誠親王的臉色了,笑道:“恩師可是堂堂兩榜進士出身,自然要口才有口才,要文才有文才。那妹夫是現在就回去嗎?我讓人去廚房問問米糕好了沒啊,妹夫稍等片刻。”
一時送走了趙穆,季善方去了廚房陪路氏繼續蒸米糕。
當然,主要是路氏在蒸,季善就負責吃加陪路氏說話兒,幫不上什么忙,卻也足夠讓路氏為這種婆媳之間的親密與溫馨笑瞇眼了,真的,她這個兒媳實在太好太乖太貼心了,讓她是想不疼她都難,唯一的可惜,也就是至今沒能懷上身孕了,這好事到底得磨到什么時候呢?
晚間沈恒回來后,一家人的主食自然便是小米粥加米糕,主菜則是烤鴨了。
羅府臺中午酒喝得不多,菜更吃得不多,睡了一覺起來正覺饑腸轆轆,瞧得烤鴨又酥又香,小米粥和米糕清香撲鼻,幾樣小菜也是賞心悅目,胃口自是大好。
沈恒看在眼里,方稍松了一口氣,看來恩師今兒在誠親王府并未受委屈。
待吃完了飯,卻還是忍不住又問了羅府臺一番,果然得了羅府臺肯定的回答:“我是客人,王爺怎么可能給我難堪?不過我們讀書人的臭毛病子晟你也是知道的,談興一上來便會忍不住引經據典,可能我說得不是那么太明白,以致王爺可能沒聽大懂吧,臉色一直有些不好看,除此之外,倒是沒有旁的了。”
說得一旁季善差點兒沒忍住笑出聲來,恩師原來促狹起來竟是這樣,誠親王哪里是‘沒聽大懂’,他怕正是因為聽得太懂了,臉色才那般難看的吧?
等到稍后回了房間,沈恒問起她方才為什么忍笑,她便把下午與趙穆說的話都與沈恒說了一遍,末了笑道:“我這不是覺得恩師太促狹太幽默了,忍不住想笑嗎?”
沈恒聽得也笑起來,“原來是這樣,難怪善善你忍不住笑,我要是知道前情,只怕也要忍不住。雖然誠親王府的人早欺負不著妹夫和師妹,妹夫也早已跳出了王府那個泥淖,站到更高了,恩師今日的小露鋒芒還是很有必要的。也好讓王府的人知道,羅家的女兒女婿真不是他們想欺負就能欺負的,就算要欺負,也得先問問他們的父兄答應不答應!”
季善點頭道:“是,不管如今是什么情況什么局面,我們該表的態,還是要表的,只不過我們是晚輩,又多少有些個名不正言不順,不好公然表態而已。恩師卻是第一次見誠親王,又是親家,這個態恩師來表再好不過了。今兒恩師不但表了態,還好生感動了妹夫一把呢,也算是一舉兩得了。”
“是嗎,恩師又怎么感動妹夫了?”沈恒挑眉。
季善便又把當時的情況說了說,惹得沈恒也感慨了一回,“妹夫生母早亡,父親雖在,這么多年卻是有不如沒有,只怕還真是從沒感受過來自親長這樣毫不掩飾的維護,也不怪他感動。以后就好了,他有了師妹和六六,有了恩師和我們,以后一切定會越來越好的!”
才問起季善今兒因何打發浚生去見裴欽來,“一回來就聽煥生說浚生去見二哥了,我本來有事吩咐他的,一問才知他不在家,可是發生什么事了嗎?”
本來沈恒不問,季善也要與他說的,聞言因道:“沒發生什么事,就是午間我帶娘去東來順吃飯時,可巧兒又遇見裴瑤了,當時她身邊還跟了個鬼鬼祟祟的男子,看見我后,他們一行三個人都很慌張的樣子,裴瑤還立時讓那男子離開了。我就想著會不會是她又打著什么壞主意?這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所以想來想去,還是決定知會二哥一聲,好歹讓他心里有個底,省得將來萬一真出個什么事兒,打他和夫人個措手不及。”
沈恒一聽到季善又遇上裴瑤了,已是臉色大變,好容易等季善說完了,立刻道:“怎么那么倒霉,又遇上她了,她沒說什么亂七八糟的話,沒對善善你怎么樣吧?看來以后出門都得看黃歷了!”
季善忙笑道:“你先別急,我一個字都沒與她說,之后也沒再看她一眼,帶著娘便徑自離開了。”
沈恒這才松了一口氣,“那就好,那樣的人就得直接當她不存在才是。不過她就算是出嫁了的孫女,不也該守九個月的孝嗎,怎么如今便光天化日的進了東來順?身邊還跟個鬼鬼祟祟的男子,肯定有問題,是得知會二哥一聲才是。那二哥知道了怎么說的?”
季善道:“二哥說他會查問的,讓我只管放心。所以你也別擔心了,指不定是我想多了呢?真打著什么壞主意,干嘛偏去東來順那樣人來人往的地方,不能找個人少的僻靜地方不成?”
沈恒冷哼道:“誰讓她有前科的,這就叫一次作惡,百次不容!反正往后她若再敢惹到善善你頭上,別說夫人和二哥了,就是天王老子的面子我也不會再看!”
季善笑起來,“知道相公都是心痛我,好了啦,本來也什么事都沒有。我讓人打熱水來梳洗了,就早些睡吧?明兒你還要早起上值呢。”
沈恒見她巧笑倩兮的,這才緩和了臉色,“那就睡吧。”
不幾日,宗室們由趙七夫人夫婦倆牽頭,擺了幾桌酒,搭了一臺戲,特意請了羅府臺去宴飲,宗室里好些排得上號的人家都去了與誠親王平輩的男眷作陪,以致誠親王世子與三爺也只能強笑列席。
因沈恒當日恰巧休沐,也陪著羅府臺去了,只季善沒去,陪著路氏去了一趟潭拓寺上香吃齋菜。
羅府臺在席間倒是給足了誠親王府面子,又是贊誠親王教子有方,三個兒子都謙遜禮讓,又是贊誠親王平易近人,一點不拿架子的,引得宗室們都在心里紛紛嗤笑之余,對羅府臺印象也是越發好了。
當真是清流讀書人家,不但處事細致周到,人品也是謙遜高潔,可惜運氣不好,偏攤上了誠親王府這樣一個親家,所幸女婿還不錯,說來也是趙穆的福氣,能得這樣一位岳父。
賓主盡歡而散的次日,錢師爺一行終于到了。
卻是半道上錢師爺與另兩位師爺幕僚不慎都吃壞了肚子,接連幾日又是拉又是吐的,只能半道下了船去看大夫,之后又在岸上將養了幾日,以致耽擱了。
錢師爺滿臉的羞愧,“都怪學生幾個貪嘴,聽得人說沿江有一種魚很稀有很好吃,恰巧那日大船靠岸補給時,瞧得有漁民在叫賣那種魚,便買了些,請船上的廚子幫忙做了……誰知道吃倒是真好吃,吃了后半夜卻肚子不舒服起來,天亮一問,澤直兄和朝峰兄也是一樣,這才知道多半問題是出在那魚之上。再一問,果然那魚都知道好吃,卻也都知道處理不好是有毒的……讓大人擔心,也讓大人久等了,以后學生幾個定不會再這般貪嘴的。”
羅府臺卻是捋須直笑,“你們幾個幾時才能改了這貪吃的毛病?不過行船無聊,本來也都是好吃之人會吃之人,也怪不得你們,以后注意些也就是了,到底身體是自己的不是?好在人總算平安到了,旁的都不重要,待回頭找個大夫來再與你們都瞧一瞧,明日就要開始收拾行李箱籠,準備出發去大同了。”
錢師爺幾個忙又告了一回罪,才都笑著說起羅府臺擢升之事來,“還當此番大人能平級調任一個更好的州府,已經很好了,不想大人竟直接升了一級,還是宣大布政使司這樣的好地方,真是可喜可賀!”
“我等下船聽得好消息,都高興得不得了,往后定會繼續竭盡所能,為大人分憂的……”
另一邊,季善則忙著安排錢師爺一行人的吃住,等到晚間沈恒回來,又少不得安排了宴席為一行人接風洗塵。
之后幾日,羅府臺帶著錢師爺等人出門赴了兩次宴,其他時間則用于收拾箱籠卷宗等,到得三月十八一早,便帶著一行人出發去了大同赴任。
季善與沈恒,還有羅晨曦與趙穆是日都特地坐了車,一路將羅府臺一行送到了城外的十里鋪。
本來四人商量一番后,還打算讓季善此番隨了羅府臺一起去大同,好歹把羅府臺在大同的府邸給收拾得像樣了,再回京城來的,橫豎也不遠,不然光靠向嫂子等人,又是初去大同,怕是許多事都應付不過來。
羅府臺卻是一口給否了,“子晟媳婦去什么去,那么多下人都是擺設不成,不外打掃收拾一下屋子罷了,若連這他們都做不來,我還養他們做什么?你們都別再說了,我沒有夫人女眷肯定大同如今該知道的都知道了,雖然的確因此會少了一些助力,卻也同時能省去更多麻煩,我心里都有數,你們只管都放心便是。”
又笑道:“以前剛出仕時,身邊攏共就兩三個人,凡事都得我和曦兒她娘自己來,不也過了嗎?如今哪就那么金貴了。況沈家嫂子還在了,子晟你們小兩口兒多陪陪她是正經,她不是說了好幾次要回去了嗎?這一回去,下次再見面誰知道得是什么時候去了,那就更該珍惜眼前才是。”
總歸說來說去,就是不同意季善一起去大同,四人無奈,只得都應了,畢竟大同真的不遠,通信傳話兒都比以往方便多了,等過些日子若羅府臺那邊的瑣事實在還沒理清,季善再現趕去也就是了。
當下羅府臺又叮囑了四人一番,還特地叮囑了羅晨曦一番照顧好六六后,才帶著錢師爺一行一字排開十來輛馬車,浩浩蕩蕩的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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