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
身后不出意外傳來了裴瑤氣急敗壞的聲音,季善充耳不聞,不但沒停下,反倒加快了腳步。
她如今懷著孩子,冒不得任何險與裴瑤對峙,西貝貨神經病連她孩子的一根頭發絲兒都比不上,她怎么可能傻到拿無價之寶的和氏璧去跟一塊土疙瘩碰?
裴瑤見季善竟這般無視自己,越發惱怒了,氣急敗壞的叫著:“我讓你站住!”不算,還三步并作兩步,繞到季善面前,擋住了她的去路,“我話還沒說完,誰讓你走了?你害了我兩個孩子的命,我絕不會,絕不會放過你的!”
季善見她身邊還跟著個丫鬟,雖然滿臉焦急,一副很想勸阻她的樣子,卻到底什么都沒說,大抵是見裴瑤正處于盛怒中,不敢說?
那如果待會兒裴瑤越發發起瘋來,想要對她動手,她的丫鬟肯定也只有幫忙的份兒,自己必須一對二,勝算就實在太小了,尤其她無論如何,肯定都要先護好自己的肚子……也不知道楊柳什么時候能回來?她如果立馬大聲叫人,羅晨曦和紅綾在屋里應該能聽見,其他人也應該能聽見吧?
季善腦子飛快轉著,嘴上已冷冷道:“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我不想看見你,更不想跟一個賊喊捉賊的西貝貨說話,所以,滾遠點!”
雖然心里知道該控制自己的脾氣,至少眼下盡量別激怒裴瑤,可話到嘴邊,卻實在忍不住。
明明就是她搶了她的一切,明明就是她心術不正,害人又害己,結果還要倒打一耙,把賬都算到她這個苦主頭上,一副苦主對她有天大的虧欠、她受了天大委屈的架勢,簡直可笑至極!
“你竟然敢叫我滾?”
裴瑤氣得臉都扭曲了,“誰賊喊捉賊了,當年的事是我干的嗎?我自己都是無辜受害者,你憑什么這么說我?可我兩個孩子都是因為你,才連來這個世上看一眼的機會都沒有,卻的的確確是你害的;我這些年受盡屈辱,日子一度過得比黃連還要苦,也是你害的,你還害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有孩子,只能忍受滿屋子的庶子庶女,你還、還害我……我一定會讓你跪在我面前搖尾乞憐,一定會讓你后悔莫及的!”
季善氣極反笑,“你兩個孩子沒有了關我什么事?都是你自己作的,你一度受盡屈辱也是你自己作的!可憐你的親娘為了讓你過上好日子,干出了那等昧良心的事,還落得不得好死的下場;結果享受了她勝利果實這么多年的你,享盡了富貴榮華的你,現在卻口口聲聲你是無辜受害者。怎么著,你是無辜的,錯的都是你親娘,都是她害的你了?我要是你親娘,生出了你這么個沒良心的東西來,死了都能活活氣活過來!”
頓了頓,不待裴瑤說話,已又道:“如今你親爹親娘應該已經在地下與你兄弟侄兒都團聚了吧?自然也知道他們都是怎么死的了,他們怕是做夢也想不到,他們為了讓你能過上好日子,什么都肯做,連命都可以不要,你卻連親兄弟侄兒都不肯放過,直接讓他們斷子絕孫了吧?你就不怕他們午夜夢回時,化成厲鬼來找你?”
裴瑤已是氣得青白著一張臉,渾身直打顫。
她萬萬沒想到,季善竟然會知道她兄弟侄兒們的事,她以為那只是天知地知,再就是她和浣紗兄妹,除此之外,世間再無第四個人知道的絕密,連徐佩瑜都一點蛛絲馬跡不知道。
可此時此刻,季善卻告訴她,她早就已經知道了,而她才回京半年不到,大家也只當初在馬車上,急匆匆的打過一瞬間的照面而已,怎么可能知道得這般清楚?
唯一的可能,便是二哥或是母親告訴她的,二哥或是母親既知道,那么肯定所有的人,甚至侯府的人都早已知道了,只不過都裝不知道而已,——那自己在所有人面前,豈非都跟一個跳梁小丑一樣?
不怪這兩年母親和二哥都越發疏遠她了,大伯母和大嫂她們也都待她表面熱情,實則恨不能離她遠遠的。
她還以為,那是她們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都打心眼兒里瞧不起她,畢竟豪門貴女們骨子里都是多么的自傲,多么的目中無人,她比誰都清楚,要讓她們在知道了她其實只是個卑賤的下人的女兒后,仍跟以前一樣待她,的確太難為她們了。
所以她才更要活得好,更要讓自己的女兒將來當上太子妃、當上皇后,讓所有人就算心里再怎么看不上她,面上也只能敬著她,捧著她,在她面前只能笑,只能賠小心!
卻萬萬沒想到,原來她們不止是因為看不上她,還極有可能,是她們都憎惡她、害怕她……
裴瑤好半晌才在一旁浣紗焦急的呼喊下:“少夫人,您怎么了,少夫人——”,醒過了神來,立時看向季善近乎咬牙切齒道:“賤人,你胡說八道什么?你再敢胡說八道,我就撕爛你的嘴!”
季善嗤笑一聲,“我有沒有胡說八道,你心里很清楚。我真的很好奇,那到底是你的親生兄弟親生侄兒,你怎么就能那么狠心的?你對旁人狠心便罷了,怎么對自己的骨肉至親也能那般狠心?關鍵做都做了,還要擺出一副你都是被逼的,你是無辜的架勢來,你這跟當了表子還要立牌坊又有什么區別?不過你親娘能干出李代桃僵的事,你兄弟能干出敲詐勒索你的事,你再干出殺他們滅口的事,其實也不奇怪,對不對,畢竟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其父必有其子嘛!”
面上滿是輕蔑,心里卻是真的有些著急了,楊柳怎么還不回來?就找杯熱水去而已,至于這么半天嗎?
裴瑤快氣瘋了。
她明明就是被逼的,他們不死,就只能她和她女兒死了,她完全就是為了自保而已,她有什么錯?
她也很難過,很痛苦,自事發以來,常年都要靠吃安神藥才能入睡好嗎;尤其想到早年親娘對她無微不至的照顧與疼愛,為了她什么都可以不要,世上再不可能找到那樣毫無保留待她的的人,她就更是心如刀割。
結果季善這個賤人卻一再的往她傷口上撒鹽,她實在等不到將來再讓賤人跪在她腳下搖尾乞憐了,此時此刻,她就必須要給她好看!
裴瑤想著,一邊罵著季善:“賤人,我撕爛你的嘴,看你還怎么胡說八道!”,一邊就要伸手去抓季善。
季善卻是一直密切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早有防備,接連后退了幾步,躲過了裴瑤的這一抓。
然她本就胸悶惡心,這會兒又添了著急煩躁,再一劇烈運動,哪里還忍得住,“哇”的一聲,便再控制不住吐了出來。
裴瑤立時被惡心得也后退了好幾步,尖叫道:“賤人,你是不是故意的?你別以為你這般惡心,我今兒就會放過你,我一樣要撕爛你的嘴,一樣要讓你為自己的嘴賤后悔莫及!”
季善一吐便不可收拾,直吐得自己搖搖欲墜,眼淚都出來了,膽汁也快要吐出來了,才捂著胸口喘著氣,覺得稍微好受了些。
所幸楊柳也終于回來了。
見季善慘白著臉,搖搖欲墜,裴瑤主仆則滿臉嫌惡的站在一旁,立馬沖上前扶住了季善,“大奶奶,您怎么了,您還好吧?”,又忙把尋來的熱水送至她嘴邊。
季善喝了兩口熱水,覺得心里又好受了些,只身上仍然無力得緊,惟有把身體大半的重量都倚到了楊柳身上。
楊柳又要扶她,又要端杯子,實在忙不過來,索性把杯子一扔,急切的再次問起她來:“大奶奶您還好吧,是不是她們欺負您了?——你們這兩個壞女人,識相的就立刻走,不然別怪我……別怪我打得你們滿地找牙!”
裴瑤氣得臉都黑了,季善敢對她出言不遜便罷了,如今一個小小的丫鬟也敢對她出言不遜了,簡直就是找死!
她喝命浣紗,“還愣著干什么,還不給我掌這個賤婢的嘴!果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主子是賤人,奴才也是賤婢,給我狠狠打爛賤婢的嘴!”
季善她終究還有所顧忌,可跟一個賤婢,她有什么可顧忌的?
浣紗聞言,嘴上倒是應著“是”,行動上卻明顯帶出了幾分遲疑來。
還想勸一勸裴瑤,小不忍則亂大謀,實在沒必要今日非與季善正面沖突,就算她真有喜了,就算她真平安生下了這一胎,只要將來笑到最后的是八皇子,那連七皇子只怕都難逃一死,何況七皇子的爪牙嘍啰們?
到季善這樣的小角色,就更是少夫人想讓她生她才能生,想讓她死她就得死,那她縱能平安生下孩子,縱生得再多又有什么用,不終究要死的嗎!
卻是未及開口,就見季善已站直了,冷冷道:“先撩者賤,打死不怨,賤人罵誰呢?況你口口聲聲賤人賤婢的,你一個奴才秧子的女兒,身上流的便是奴才秧子的血,哪怕你如今看起來再高貴優雅,哪怕你嫁入了長公主府,也攀上了高枝兒,依然改變不了你是奴才生的,身上流著奴才的血這個事實。所以你最好別再嘴賤,別再罵我的丫鬟‘賤婢’了,我早說過,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幾,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說呢?”
楊柳既已來了,她至少不是獨自一人,便不用再像方才那般孤軍作戰了。
裴瑤這回是真氣瘋了。
她最恨的便是她的真正出身,最恨的便是她為什么不是裴二老爺和裴二夫人親生的了,若不然,她如今該多么的幸福,她這一生又該多么的完美!
偏偏季善還專戳她的肺管子,她哪里最痛,她就專戳哪里,實在該死……念頭閃過,裴瑤已一聲不吭的猛地朝季善撞去,什么顧忌、什么后果,就算她心里都很清楚,依然顧不得了。
滿腦子惟余一個念頭,她一定要讓賤人也嘗一嘗痛失骨肉的滋味兒,一定要讓賤人一尸兩命!
裴瑤撞過來得太突然,饒季善時刻防備著,依然慢了一拍,才反應過來她的目的,一面怒不可遏,西貝貨不止是神經病,根本就是瘋了吧?一面已忙忙喝著楊柳,“快躲開!”,往旁邊躲去。
然而終究還是晚了一拍,楊柳終究還是被裴瑤給撞上了,霎時不但自己控制不住的往地上倒去,連累得季善也穩不住,摔到了地上,立時掌心一陣火辣辣的痛,小腹也開始隱隱墜痛起來。
唬得楊柳一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事,連自己身上同樣火辣辣的痛,都顧不得,已忙強撐著扶住了季善,急道:“大奶奶,您還好吧?大奶奶您別嚇我……來人,快來人啊,大姑奶奶,紅綾——”
季善接連吐了幾口氣,才道:“楊柳,我沒事,你先別急,扶我起來……”
楊柳見她方才好容易有了點血色的臉又已是蒼白如紙,急得都快哭了,“大奶奶您臉色這么難看,怎么可能沒事?我先扶您起來啊,您慢點兒,大姑奶奶,紅綾——,來人啊——”
一旁已經將裴瑤先扶了起來的浣紗心里只有比楊柳更急的。
她真的萬萬沒想到少夫人會忽然動手,她服侍少夫人十幾年了,如何不知道她方才其實一直都是色厲內荏,并不敢真對季善怎么樣,也就只嘴上厲害幾句,過過嘴癮也就罷了?
畢竟季善握著她的大秘密,又從來不是一盞省油的燈,惹急了她,她是真干得出來曝光少夫人真實身份的事的,到時候少夫人要怎么辦,縣主又要怎么辦?
可誰知道少夫人竟會真個動手,把季善主仆兩個都推倒了,這下可該如何是好,季善腹中的孩子不會因此有個什么好歹吧?要是她的孩子保不住,十有八九少夫人這次也完了,連侯爺和二老爺都保不住她……
念頭閃過,浣紗已不由自主又急又快的勸起裴瑤來,“少夫人,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不然我們還是先賠不是吧?就說您方才是一時糊涂了,連自己做了什么都不知道,好歹先把事情給平了。不然真鬧大了,吃虧的還是您,還是縣主啊,您好容易才熬到了今日,縣主也很快就要被賜婚給皇孫了,將來前途不可限量,您又何必急于這一時呢?少夫人還請細想。”
裴瑤心里也不是不慌的。
她自己心里當然最清楚,哪怕她如今看起來再風光,再前路大好,都是那無根的浮萍,不定什么時候便會落得竹籃打水一場空,甚至萬劫不復的下場,因為她的真實身份就是那懸在她頭上的劍,根本不知道什么時候會落下。
所以眼下真不是她與季善正面沖突,真不是惹季善的好時機,她怎么都該等到自己笑到最后,萬無一失了之時,再來一算總賬的。
可她實在忍不住,還不只是剛才腦子一熱,便是現在,都還忍不住,還想撲上前去活活掐死了季善,讓她一尸兩命,她才痛快!
自然浣紗說得再多,她也是聽不進去的,反倒咬牙冷笑道:“你是賤人的丫頭,還是我的丫頭呢,這般向著她?我憑什么給她賠不是,明明就是她欠我的,明明就是她活該,何況她還沒怎么著呢,可見我下手還是太輕……啊……”
話沒說完,眼前一花,臉上已是挨了一掌,霎時火辣辣的痛,見季善正站在自己面前,滿臉冷笑的甩手,這才反應過來是季善扇了自己,立時又要瘋了,“賤人,你……”
季善直接冷冷喝斷了她:“我方才已經說過,先撩者賤,打死不怨,結果你不但嘴賤,還要手賤,真當我治不了你一個賤婢生的賤種,一個西貝貨是不是?我告訴你,惹急了我,我立馬去戲臺上,當眾告訴今兒的所有客人,你到底是個什么東西,阜陽侯府又是如何知道你是個西貝貨,還欺上瞞下的。我倒要看看,到時候長公主府還會不會要你這個奴婢生的兒媳,侯府又還肯不肯再保你!”
冷笑一聲,又道:“這么多年來,我因為懷不上孩子,暗地里流了多少淚,且正是因為我相公不但不怪我,反倒百般心疼憐惜我,我心里就更難過了。而這一切,都是拜你的賤婢娘所賜,拜你這個西貝貨所賜!結果你搶了我的一切,享了這么多年的富貴榮華,不但自己,連你女兒的命運都已改變了不算;如今竟還想倒打一耙,把你自己作來的種種不幸都算到我頭上,還想害我的孩子,我好不容易才得來的無價之寶,你以為你是誰?還口口聲聲絕不會放過我,現在我們就等著看,到底誰不放過誰吧!”
神經病妄圖傷害她便罷了,還想傷害她的孩子,這一次,她絕不會再放過她,絕不會!
裴瑤捂著的臉越發火辣辣的痛,也更恨季善了,可比起她心里的慌亂害怕,痛與恨都得打折扣了。
怎么辦,賤人真的干得出直接揭穿她身份的事,當年她還會顧及母親和二哥的感受與處境,如今母親和二哥根本就視她若無物,不管她的死活好歹了,指不定,聽了賤人告狀后,還會反過來幫著賤人對付她。
早知道她方才就該忍一忍的……
片刻,裴瑤才咬牙道:“好啊,你有本事就立刻去告訴所有人我的真實身份啊,看你說了之后,侯府會落得什么下場,母親和二哥二嫂,還有他們的一雙兒女又會落得什么下場!到時候,第一個恨死你的就是她們,你就等著眾叛親離,天打雷劈吧!”
季善冷冷道:“你以為侯府那些人我會在乎?他們是死是活,都與我毫不相干!我在乎的只是我娘和二哥二嫂一家而已,但我有多在乎他們,他們便也有多在乎我,一旦知道你方才竟企圖撞我,害我和我腹中的孩子,不用我說什么做什么,他們立馬就不會放過你!因為人心都是肉長的,我以真心待他們,他們自然也以真心待我,與血緣沒有任何關系!”
說完輕哼一聲,“我這便向你證明,我到底有沒有本事,楊柳,我們走——”
楊柳便大聲應了一聲“是”,扶了季善便往前走。
裴瑤這下徹底急了,再次繞行到主仆兩個面前,擋住了她們的去路,赤紅著眼睛道:“你們不許去,不許去——,季善,你別再逼我,本來就是你對不起我,你要是再逼我,就別怪我心狠手辣了……”
冷不防傳來羅晨曦的怒喝:“姓賈的,你想干什么?你要是敢傷害到我嫂子一根汗毛,我都絕不會放過你,立馬讓你身敗名裂,死得很難看!”
一邊說,一邊已小跑著過來,擋到了季善面前,“別以為你如今攀上了八皇子妃和皇貴妃,我們就會怕你,你就是飛上了枝頭,你也當不了鳳凰,永遠都是山雞;自古邪不勝正,你這樣心腸歹毒的惡人,也絕不會有好下場的!”
罵完了裴瑤,方偏頭急聲問季善,“善善,你還好吧?你臉色怎么這么難看……都怪我,席間就不該喝那么多,方才也該我出來,讓你留在屋里的。”
要是善善和她腹中的孩子因此有個什么好歹,她肯定一輩子都不能原諒自己,——想著,看向裴瑤的目光越發不善了,她就算一輩子不能原諒自己,也要先收拾了這個西貝貨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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