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晨曦便扶了季善,沈恒則虛扶了路氏,一道去了旁邊的飯廳吃飯。
今兒一整日經歷的事,比之前一個月的都多,連帶今日也比以往每一日都更長,愣是把十二個時辰,生生過出了二十四個時辰來的感覺一般。
季善自然早餓了,待大家都坐定,沈九林與路氏也舉了筷后,便埋頭吃起來。
羅晨曦與沈恒都知道她餓了,也一左一右不停的給她夾菜,惟恐餓著了她一般,一時間自是吃菜的人也好,夾菜的人也好,都顧不上與路氏和沈九林說話兒。
路氏便有些急了,善善方才不是說了,吃飯時要與他們說一說今兒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嗎,這種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覺,簡直太讓人抓心撓肺了。
“咳……”路氏清了清嗓子,便要說話。
卻讓沈九林夾了一塊兒雞肉到碗里,“他娘,你吃塊兒雞肉,今兒這雞肉可真嫩。”,給堵了回去,還以眼色示意她有話待會兒再說,現在別打擾大家、尤其是季善吃飯。
路氏無奈,只得把已到嘴邊的話給咽了回去,吃起沈九林才夾給她的雞肉來。
如此吃完了飯,沈恒知道季善記掛著程夫人和陳欽他們,因笑道:“善善,你去瞧瞧岳母和兩個孩子,再問問大哥大夫是怎么說的吧。師妹,勞你陪善善一起去,早些忙完了,大家也好早些睡,今兒著實都累了。”
又與沈九林路氏道:“知道爹娘擔心,一肚子的疑惑,我馬上就與你們細說啊。”
季善聽得有沈恒為二老解惑,那自己留不留下,其實差別也不大了,遂辭了沈九林與路氏,由羅晨曦陪著,去了旁邊程夫人與程欽一家暫時安頓的院子。
程夫人與兩個孩子自然都還沒醒,屋里安靜得有些沉悶。
聽得動靜,獨自坐在桌邊的程欽朝門口看去,見是季善與羅晨曦來了,忙起身迎上前,小聲道:“妹妹,你怎么來了,不是說了,讓你吃完飯,就回房梳洗了早些歇下吧?”
季善道:“我不過來瞧一瞧娘和兩個孩子,怎么可能安心睡下?況我才吃了飯,本來也該走動一會兒消食的。”
待羅晨曦與她說了一句,“善善,我去廂房里等你啊。”,又與程欽打過招呼,出去了后,因見桌上的飯菜幾乎沒動過,不由皺起了眉頭,“大哥大嫂再擔心,飯也要吃啊,大夫不是說的確是吃了過量的安神藥,明兒就能醒過來了嗎?你和大嫂也該顧惜自己的身體才是。”
正說著,程大奶奶撩起幔帳出來了,“是聽見妹妹的聲音,還當是我聽錯了呢。妹妹快坐,穆弟妹也快坐,今兒實在讓妹妹和穆弟妹都受累了。”
季善見她雙眼又紅又腫,柔聲道:“大嫂別擔心了,娘和兩個孩子明兒就醒來了,往后也都是好日子,你再這樣難過神傷下去,別說大哥了,連我都要心痛了。范媽媽呢,她是不是也沒吃飯呢?”
程大奶奶道:“我和你大哥都不餓,范媽媽也說她不餓,一直守著母親和兩個孩子呢。妹妹、穆弟妹,我們都沒事兒,你們只管放心,且早些回房歇著吧。”
季善道:“大哥大嫂都不肯好好兒吃飯,我怎么能安心回去歇著?飯菜都涼了吧,我讓人重新給大哥大嫂上幾個菜來啊,楊柳——”
程欽與程大奶奶還要推辭,“妹妹,我們真不餓,就別麻煩了,這些飯菜本來也沒冷,挺好的……”
季善卻是哪里肯聽,仍讓楊柳去了,才又道:“我去里面看看娘和兩個孩子啊。”
程大奶奶與羅晨曦忙跟在了她之后,一起進了內室。
就見程夫人與驥哥兒姣姣都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若不是表情都還算安詳,大夫也的確說過不會有大礙,光瞧得這副祖孫三人一動不動的畫面,已夠人揪心了,也不怪程欽與程大奶奶都食不下咽。
范媽媽則坐在腳踏上,雙眼比程大奶奶的還要紅腫,瞧得季善進來,忙起身低道:“姑奶奶過來了,夫人還沒醒過,不過一直睡得還算安穩,姑奶奶放心吧。”
季善點點頭,“今兒真是辛苦范媽媽,也讓您受委屈了,您放心,無論是您的委屈,還是娘的委屈,明兒我和大哥都會替你們討回來的!”
范媽媽哽道:“我不委屈,夫人和姑奶奶才真是委屈了,尤其姑奶奶,別的年輕媳婦子有了身孕,哪個不是千嬌百寵,祖宗一樣,誰也舍不得給委屈受呢?偏姑奶奶要受這么大的委屈,還偏是……”
話沒說完,已是哽咽得說不下去了。
季善知道她后面想說什么,笑道:“范媽媽別難過,也別心疼我了,我這不是好好兒的嗎?我有這么疼愛我的相公,這么多疼愛的親人們,只有至親至愛給的,才叫委屈,不相干的人給的,那叫仇恨,只消打回去,回敬回去便是了,明兒您就等著看吧。”
一面說,一面已坐到程夫人床前,輕輕握起了她一只手,眼前則浮過了這些年以來,程夫人對她的種種疼愛與回護。
她這么好的親娘,憑什么要受那些齷齪之人的委屈與惡心,憑什么連性命都一度受到威脅?裴二老爺今日能灌她娘安神藥,明日便能灌她真正的毒藥,何止薄情寡義,簡直就是喪心病狂。
所以不但裴瑤和裴二老爺,還有其他那些包庇縱容裴瑤、助紂為虐的人,早晚她都會讓他們付出代價的!
季善又默默陪了程夫人和驥哥兒姣姣一會兒,才替祖孫三人捻好被子,站起了身來。
范媽媽忙上前小聲道:“姑奶奶,您要出去了嗎?我扶您吧。”
季善笑著低道:“我哪這么嬌弱了,范媽媽別把我當琉璃娃娃似的,倒是您,不管怎么說也該吃點兒東西才是,不然明兒我娘醒了,您卻倒了,豈不是讓她又跟著擔心?您也別把今兒的事想得多嚴重,如今和離于娘來說,才是好事,娘也還有我和大哥,我們定會好生孝順她,讓她余生無憂的。您和您的家人也一樣,大哥會盡快把他們都接出來,往后我們兄妹定不會委屈了你們的,您就放心吧。”
范媽媽跟在她身側,聞言抽泣了一聲,道:“我不是難過夫人和離,當年我就支持夫人和離了,只不過礙于種種原因,終究沒和離成而已,如今又發生了更過分的事,我當然只有更支持夫人和離的。我就是太心疼夫人,太心疼姑奶奶了……姑奶奶今兒實在累壞了,快些回去梳洗了歇著吧,夫人您和大爺就只管交給我便是,我一定會服侍照顧好夫人的。”
季善點點頭,“有范媽媽照顧娘,我和大哥都再放心不過了。是吧,大哥?”
“是啊,只要有范媽媽隨時照顧母親,我和妹妹便沒有任何后顧之憂。”程欽應道,“范媽媽也過來吃點兒東西吧,妹妹才讓人送來的,正熱乎呢,也好暖暖身子。”
范媽媽守禮了一輩子,怎么可能與主子同桌吃飯,忙要推辭,“大爺大奶奶先吃吧,等大爺大奶奶吃完了,我再吃也是一樣的。”
程欽卻是道:“這會兒也沒有外人,范媽媽就別拘那些個俗禮了,早點兒吃完了東西,也好早點兒進去繼續守著母親,不然等飯菜涼了,妹妹又得讓人重新送來了。”
一旁程大奶奶也道:“是啊范媽媽,快坐下趁熱吃吧,這雞湯很是不錯,我本來沒胃口的,剛才喝了一碗,都覺得渾身舒坦,胃口好了許多……您再不坐下,我只能來拉你了啊。”
待范媽媽卻不過,只得謝了夫妻兩個和季善,半身坐了,舉了筷后,方又問季善,“妹妹,你要不要再添點兒?”
季善笑道:“我剛吃了的,就不添了,大哥大嫂和范媽媽慢慢兒吃啊,我就先回房去了。對了,我把青梅留下,大哥大嫂有什么需要,就只管與她說。”
又與程欽說了一句:“大哥,你吃完了就好生睡一覺,明兒我們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呢,等用了早膳,我們就出發。”
方由一直在廂房里等著她的羅晨曦虛扶著,回了自家的院子。
羅晨曦這才問她,“善善,明兒你真要親自去豫章長公主府嗎?你今兒著實累了,要不還是讓師兄和程大哥去,你就別去了吧,沒的又白生一場氣。只是為了能成為未來太子妃和皇后的外家,裴家的人都能那般喪心病狂了,何況還是未來太子妃和皇后的本家,長公主肯定說什么也會包庇那個西貝貨,說什么也要保住她的。”
季善哼笑一聲,道:“長公主自然是要保的,可保不保得住,就不是她說了能算的了,反正這一次,裴瑤必須死,我娘都和離了,大哥一家也已改了姓,落了戶,我還有什么可顧忌的?”
羅晨曦想到裴瑤的可惡,想到她的有恃無恐,咬牙道:“她那樣的毒蛇,若這次再不能讓她付出代價,一勞永逸,下次有了機會,她肯定還會使壞,還會變本加厲的,是得永絕后患才是!那善善,明兒我跟你一起去吧,一來好寸步不離的照顧你,二來也好讓長公主有所顧忌。”
季善卻是道:“有你師兄照顧我呢,晨曦你就別去了,省得我們去的人太多了,長公主惱羞成怒。其實大家心里都有數,我們兩家這般親近,又這么多年了,你和妹夫豈能不知道?肯定該知道的都早知道了,所以你明兒去不去,并無差別,長公主一樣會顧忌,那便夠了。你明兒還是早些回去陪六六七七吧,況這大過年的,你也多的是年酒要吃,應酬要赴,別耽擱了才是,明兒我會第一時間讓你知道最新進展的。”
羅晨曦想了想,點頭道:“也是,又不是去打架,的確不是人越多越好。那好吧,我明兒就先回家等消息,善善你若有需要我和相公的地方,一定要開口啊。”
季善莞爾,“你和妹夫難道是什么外人不成,不用你說,我也會開口,絕不會客氣的。”
正說著,沈恒回來了:“善善、師妹,還當你們仍在岳母和大哥他們那邊沒回來呢,沒想到已經回來了。善善,岳母和兩個孩子都還好吧?”
季善道:“睡得還算安穩,希望明兒能醒過來吧。大哥大嫂都沒胃口,我勸著他們吃了點兒東西,范媽媽一直守著娘,也沒胃口,不過好歹我走時他們都在吃東西了,等明兒起來,一切都是嶄新的開始后,想來都能慢慢兒好起來吧。”
沈恒“嗯”了一聲,“那就好,時間總能沖淡一切的。”
羅晨曦便起身道:“善善,師兄既回來了,那我就不打擾你們,先回房歇著了,你們也早些歇著吧。”
季善應了,讓楊柳好生送了她出去,這才問沈恒,“都與爹娘說了嗎?”
沈恒道:“說了六七分,剩下的沒說,省得他們平白擔心,又幫不上忙。不過也夠爹娘生氣了,都把西貝貨和裴二老爺罵了一回,說西貝貨遲早會有報應,說沒見過裴二老爺這樣的人,娘還說岳母真是太可憐了,明明那么好一個人,結果竟然攤上這么個東西,讓我往后一定要加倍的孝順岳母呢!”
季善點點頭,“與爹娘說清楚了就好,不然他們肯定免不得胡思亂想。哈——”
說著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今兒也真是有夠累的,感覺一日下來,比以往十日都累、時間都長,總算這會兒可以睡覺了。”
沈恒忙道:“那我馬上讓楊柳打水來,我們梳洗了就睡啊,明兒善善你也多睡一會兒再起來,我們又不趕時間,只要明兒能把事情辦好就成,早一刻晚一刻也沒什么差別。楊柳——”
他再心疼善善,也沒法兒勸她明兒不去長公主府,岳母和兩個孩子這會兒可都還昏睡著呢,別說善善了,連他都憋了一肚子的火,也只能等忙過了這幾日,再讓善善好生養著,再不勞力又勞心了!
翌日,沈恒直到辰正,才叫了季善起床。
季善好睡了一晚,精神好多了,隨后又聽得驥哥兒醒了,程大奶奶問了他一通可有哪里不適,也說沒有,還直嚷‘餓’,方心下稍松,驥哥兒既醒了,那娘和姣姣肯定也很快就要醒了,真是太好了,希望等她回來時,祖孫兩個都已經清醒了吧!
吃過早飯,季善便與沈恒、程欽一道坐了車,直奔豫章長公主府而去。
一時到得長公主府,程欽留了個心眼兒,若他們就這樣貿然求見豫章長公主,后者怕是未必肯見他們,畢竟昨兒發生的事裴家到底有沒有告知豫章長公主,還是未知,若豫章長公主還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不會誰求見都見。
他眼下可沒那么多時間來白白浪費,妹妹懷著身孕,大冷天的身子更是經不起。
遂直接求見的徐佩瑜。
長公主府的門房當然不乏認得程欽的,瞧得是舅爺來了,又急著見自家大爺,還當是有什么急事,遂立時傳了話進去,又殷勤的要請程欽先去門廳奉茶,畢竟如今大少夫人和縣主在皇貴妃娘娘和八皇子妃娘娘跟前兒都是那般的得臉,大少夫人的娘家哥哥來了,當然得捧著讓著才是。
卻讓程欽給婉拒了,堅持要在大門外等,門房無法,只得由他。
如此一刻鐘的時間后,程欽便見到滿臉是笑的徐佩瑜了,“二舅兄今兒怎么有空來我們家,可是有什么急事?外面冷,快屋里請,正好今兒有幾位宗室的表兄弟要來給我母親拜年,二舅兄午宴時定要多喝幾杯才是。”
程欽淡淡道:“徐大爺不必客氣,我今兒來是有急事求見長公主的,只我人微言輕,長公主未必肯見我,但我今兒要來說的事又非常非常重要,還望徐大爺能通融一下,安排我盡快見到長公主。”
徐佩瑜滿臉的愕然,“二舅兄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就與我這般生分了?可是我近來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好,二舅兄只管指出來,我一定改,好不好,可千萬別自己生悶氣,不然瑤兒知道了,也肯定要怪我的。”
程欽仍是一臉的寡淡:“惹著我的人不是徐大爺,不與徐大爺相干,還請徐大爺能行個方便,讓我和舍妹舍妹夫能盡快見到長公主。”
說著看向幾丈開外,同樣滿臉冷淡的沈恒,“舍妹夫是大男人,還能經得住這般嚴寒,舍妹卻是弱質女流,如今又懷著身孕,實在不能在馬車里久待,請徐大爺通融。”
“舍妹夫?舍妹?”
徐佩瑜越發驚愕了,“二舅兄這話是怎么說的,你不是、不是只得瑤兒一個妹妹,岳父岳母不是也只得她一個女兒嗎?……那位公子好生眼熟,倒像是在哪里見過一般……啊,我想起來了,那不是御史臺的沈大人嗎?怎么會忽然就成二舅兄的妹夫了?”
當中到底發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這也太匪夷所思了!
程欽道:“這便是我們今日來求見長公主的原因了,至于具體的,待會兒徐大爺就知道了,還請暫時不要再多說,先讓我們見到長公主是正經。”
見徐佩瑜還是滿臉的驚愕與茫然,少不得只能再點他幾句:“我記得徐大爺曾經見過舍妹、舍妹夫的,那也該記得,舍妹與家母長得十分相似才對,若只是兩個不相干的人,怎么會長得那般相似?當中肯定有隱情啊,現在徐大爺明白了嗎?”
經他這么一提醒,徐佩瑜總算又想到了當年他就曾見過沈恒之事,由沈恒又想到了季善,咝聲道:“二舅兄的意思,難道當年那位……那位與岳母長得極為相似的少奶奶竟是、竟是……可瑤兒不是說,那是已故太夫人的娘家親戚,正是因為與岳母長得極為相似,才會……”
到底沒單蠢到家,還是意識到了問題,沉聲道:“我這便引了二舅兄和沈大人沈夫人去見我母親,大家有話當面說清楚的好……”
卻是話沒說完,就見一個滿臉板正的老嬤嬤讓兩個媳婦子擁著走近了,正是豫章長公主跟前兒最體面的詹嬤嬤。
徐佩瑜忙迎上前兩步,道:“詹嬤嬤怎么出來了,可是母親有什么吩咐?”
詹嬤嬤屈膝給他行了禮,才道:“長公主聽說裴家二舅爺求見,特意讓老奴來迎一迎,沒想到大爺已先來迎了。”
又沖程欽一禮,“裴家二舅爺,長公主請您進去說話兒。”
程欽點點頭,“有勞嬤嬤了,不過我還有兩位同伴,要一起去面見長公主,應當沒問題吧?”
詹嬤嬤知道得比徐佩瑜就多多了,當然不用問也知道程欽的兩位‘同伴’都是誰,點頭道:“當然沒問題。”
程欽便到馬車前,與沈恒說了兩句話,又幫著沈恒小心翼翼扶了季善下車,方三人一道回到了徐佩瑜和詹嬤嬤面前。
徐佩瑜既已蒙程欽提點過了,這會兒再見到季善,自然越發覺得她與程夫人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反倒裴瑤,與程夫人也好、裴二老爺也好,是真的一點相似的地方都沒有……臉色霎時更難看了幾分。
詹嬤嬤已在請程欽和季善沈恒進去了,“三位請隨老奴來——,大爺,長公主本來也打發了人去請您,您既在這里,正好一起吧。”
徐佩瑜只得“嗯”了一聲,也對三人做了個“請”的手勢,“三位請——”
當先大步往里走去。
程欽見狀,示意沈恒扶了季善,也跟在了后面,同時不忘彼此交換一下眼神,看來豫章長公主已經該知道的都知道了,不過徐佩瑜還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果然稍后一見到豫章長公主,兄妹夫妻三人剛給她行過禮,直起身來,她第一句話便是:“說吧,你們要什么條件,只要本宮辦得到的,都可以答應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