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晨曦低道:“是啊,我們在這些事上完全使不上力,也只能全靠他們了。不過相公說,皇上這一兩年來,看著龍馬精神,實則龍體早就有恙了,只不過瞞得緊,無人知道而已;但再如何瞞,也瞞不過與皇上已夫妻三十幾載,執掌鳳印、統領后宮也已快三十年的皇后娘娘。”
“所以皇上這兩年也是越發多思多疑了,早前他當然也多思多疑,畢竟高處不勝寒,自來為君為帝的,就沒幾個不多疑的。可這一兩年來,皇上親近的人和近侍們都是動輒得咎,只能越發小心謹慎。”
季善仍有些不明白,“所以……”
羅晨曦越發壓低了聲音,“所以瞧得豫章長公主與我們家那位王爺忽然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為的還是給八皇子的嫡長子早早賜婚,把幾家勢力都自此串聯得更緊密,皇上心里豈能不多疑的?他還春秋正盛呢,他的親弟弟親妹妹已經在想著找下家,提前與他們認為的下一任當家人聯姻的聯姻,討好賣乖的討好賣乖了,不是都盼著他早日……便是擱我們這些尋常人,遇上這樣的事也少不得心里不舒坦,何況一國之君?”
季善這下恍然了:“我明白了。難怪妹夫說于我們未必是壞的影響,皇上就算礙于太后發話,如他們所愿為八皇子府的皇孫和淼淼賜了婚,心里卻很不痛快,遲早總會以實際行動體現出來的,屆時縱不能此消彼長,于我們來說,總不會是壞事。”
羅晨曦道:“怎么不能此消彼長了,他們不好,于我們來說,本身便是好事了。這幾年皇上雖也看重殿下,加之殿下有皇后娘娘和定國公府等人的支持,表面瞧著,也算是能與八皇子分庭抗爭了。可皇上心里真正偏愛的,始終是皇貴妃和八皇子,抬舉殿下,固然有殿下有真才實學,能辦事、能為他分憂的原因;卻也不乏利用殿下彈壓磨煉八皇子一系,不令其獨大的心。”
“但現在他們已經一副等不及的架勢了,可見是如何的恃寵而驕,皇上豈能不生氣寒心的?他都已經那般偏心了,竟然還是不知足,還想要更多,將來豈不是一有機會,便會讓他晉升太上皇,甚至……連晉升太上皇的機會都不給他了?”
“這個道理八皇子夫婦年輕,可能一時半會兒還想不到,但皇貴妃卻是想得到的,她也伴駕三十年了,若不會揣摩皇上的心意,豈能有今日。那勢必會惱上豫章長公主,她都要徐徐圖之,結果豫章長公主卻這般著急的把賜婚坐實了,不知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么,指不定回頭還要內訌也未可知,可就真是現了我們的眼了!”
季善聽得直搖頭,“這些什么人心啊,勾心斗角的,可真是太復雜了,我光聽著都覺得頭痛,覺得要窒息了,還真是只有利益,沒有感情,最是無情帝王家呢!”
羅晨曦攤手,“就尋常百姓家,為了一間房半畝地爭得頭破血流的,都不在少數,何況這爭的還是天下,當然更要爭得你死我活了。”
季善點頭:“也是,那么大的誘惑,誰又能忍住呢?總歸只要對我們不會有壞的影響,我也就安心了。”
羅晨曦笑道:“善善你就安心養你的胎便是,天塌下來都有高個子頂著呢,師兄也好,相公和殿下也好,哪個個子不比咱們高呢?尤其殿下,心中自有丘壑,不然光靠著皇后娘娘和定國公府,豈能有今日。當初剛提過繼時,皇上雖礙于多年的夫妻情分,對皇后娘娘諸多寬慰,最終還答應了皇后娘娘的請求,對殿下卻是很冷了一段時間。全靠殿下自己才德過人,心智過人,才慢慢又扭轉了皇上的看法,繼續對他予以重任的。”
季善笑起來,“我雖然與殿下接觸得不多,卻也知道他的確是個才德心智過人的。日久見人心,皇上自然也能知道,那總是他的親生兒子,他再偏心另一個,也不可能對殿下一點感情都沒有,看不到殿下一點好才是。”
頓了頓,“既然這事兒不會有不好的影響,后日你便安心出發去大同,安心陪恩師一段時間吧。還當如今離得近了,要見面總能方便許多,不想不是有這樣的事,就是有那樣的原因,要見一面仍是不容易。”
羅晨曦嘆道:“是啊,終究還是離得遠了些,要是爹也在京城,便能日日見面了。不過馬上就能見到爹了,我光想都覺得高興。”
“我公婆出門少,路上就得多蒙晨曦你照顧他們了,等你們平安歸來了,我和你師兄再好生謝你啊。”
“謝什么謝,都是自家人,我做晚輩的不該照顧長輩們了?況這次要不是有沈伯父沈伯母同去,相公還未必肯同意我帶了兩個孩子去大同呢,真要謝,也該我謝兩位老人家才是……”
姑嫂兩個又說了一會兒話,怕再不回廳里去,路氏就要動疑了,且也有些失禮,遂先打住,回了花廳里。
路氏正與程夫人說哪些野菜好吃,“……酸模涼拌最好吃了,莧菜炒著吃好吃,我們還蒸榆錢飯,做清明粑粑。不過這些都是少不得臺面的玩意兒,怕是入不得親家母這樣貴人的眼,還是別吃了吧?”
程夫人卻是笑道:“我光聽親家母說,都覺得那些野菜肯定很好吃了,怎能不嘗一嘗?到時候親家母可一定也讓我一飽口福才是。”
瞧得季善與羅晨曦回來,路氏忙笑道:“大姑奶奶要吃了午飯再回去吧?我剛跟劉嫂子說了中午吃糯米臘肉飯,大姑奶奶上次不是說好吃嗎,今兒可要多吃些才是。”
羅晨曦笑道:“沈伯母說得我口水都要來了,可惜家里就兩個皮猴子在,我委實不放心;且后日一早就要出發,行李也還有些沒收拾好,只能下次再來叨擾沈伯母了。”
眾人聞言,都知道她忙,便也不多留她,又再說了幾句話,彼此道了別,季善便讓楊柳代自己送了她出去。
余下眾人繼續閑聊了一回,眼見交午時了,路氏是個閑不住的,自來了京里,縱家里有廚娘,她也幾乎頓頓飯都要去廚房親力親為一番;她也喜歡那種大家都因她飯菜做得好,夸贊她的感覺,讓她覺得自己始終是個能干有用的。
是以笑著與程夫人說了一聲:“親家母,你和善善、舅奶奶聊著,我去廚房瞧瞧啊。”
便去了廚房里。
程夫人這些日子知道勸她不住,已經不勸了,笑道:“那親家母慢點兒,日日都讓您受累,我心里真是過意不去。”
待路氏客氣了兩句,笑著離開后,又與季善感嘆:“你婆婆實在是個能干好性人兒,不怪能養出姑爺那樣的兒子,你這孩子,在這上頭的福氣真是少有人能及,可見老天爺還是公平的!”
季善笑著點頭,“是啊,老天爺自有一桿秤。”
心里則暗忖著,也就是她娘不知道路氏之前做的事兒,要是知道了,肯定再說不出這樣的話,不過已經是過去的事兒了,就讓它徹底過去吧……
程夫人已又道:“善善,你方才和大姑奶奶說什么呢,難不成還發生了其他事?如今豫章長公主也好,姓裴的也好,都一定很得意很稱愿吧!”
季善見她滿臉的忿忿,忙笑道:“沒有其他事了,晨曦說,整件事情乍一看于我們來說是壞事,其實未必是壞事,她就是來告知我們一聲,讓我們心里有個底而已。還讓我們都別擔心,天塌下來也自有男人們頂著呢,他們跟我們一比,可都是高個子。”
程夫人皺眉,“未必是壞事,這話怎么說?”
季善不欲多說,便只笑道:“具體我也不知道,不過晨曦說這話是妹夫說的,可見他心里有數,娘就別管了。對了大嫂,大哥說了約莫什么時候回來嗎?這馬上就用午膳了,他還不回來,莫不是去請辭不順利?”
程大奶奶道:“應該快了吧?他就是去請個辭而已,以他的品秩級別,只要上官同意了,再去吏部報個備,應該就完事兒了,算著時間,是該回來了。難不成,他那些同僚還要給他踐行呢?”
正說著,楊柳便進來笑道:“大舅奶奶,大舅爺跟前兒的輕舟哥回來了。”
不待程大奶奶說話,季善已先道:“大哥沒一起回來嗎?……那看來是特地打發輕舟回來送信了,快讓他進來回話吧。”
楊柳答應著去了,很快引了輕舟進來。
給程夫人、程大奶奶和季善行過禮后,輕舟便道:“大爺請辭還算順利,雖然大爺的幾位上峰大人都再三挽留大爺,但人去不中留,見大爺堅持,還是只能同意了。之后大爺幾位素日要好的同僚也知道了,都很舍不得大爺,說要為大爺踐行,大爺便讓我去飄香定了雅間,中午宴請眾位大人們,怕夫人和大奶奶、姑奶奶在家著急,又讓我先回來稟告一聲,再回去春熙樓服侍。”
既知道了程欽的情況,母女婆媳三人自都放下心來。
程大奶奶便打發了輕舟,“那你快回去服侍大爺左右吧,記得讓大爺少喝一點。”,還不忘讓丫頭回房去取一些銀票給他,好有備無患。
程夫人這才嘆道:“欽兒自那年從旗手衛調到五軍都督府,至今都快七年了,人生能有幾個七年呢,換了誰都得不舍,要不是……”
想說要不是因為裴二老爺,程欽也不至于離開五軍都督府,放棄眼下的一切,話到嘴邊,卻是咽了回去,她如今只是提一下那個人,都會覺得是臟了自己的嘴!
季善見程夫人滿臉悵然之余,還隱有自責,忙笑道:“娘,大哥還這么年輕,如今離開五軍都督府,又不是結束,而是新的開始,您就別操心了,他都快三十的人了,您也操心不著了,是不是?”
程大奶奶心里也不是滋味兒,不過仍跟著笑道:“是啊母親,兒孫自有兒孫福,您就別擔心了,大爺心里有數的,如今他便是一家之主,他也該撐起我們這個家才是。”
“可是……”程夫人還待再說,路氏笑著進來了,“親家母、舅奶奶,馬上就可以開飯了哈。善善,舅爺不回來吃午飯嗎?”
季善笑著點頭,“是啊,與同僚們有應酬。”
路氏便不再多說,叫了人擺飯。
一時飯畢,程夫人便推說有些頭疼,回房睡去了,程大奶奶與范媽媽知道她的心結所在,又見季善滿臉的擔憂,少不得勸了季善一回:“妹妹也回房歇一會兒去吧,母親跟前兒有我呢,你就別擔心了,你如今可是雙身子的人,勞力勞心都不宜。”
“姑奶奶放心,我馬上就回房解勸夫人去,夫人心里其實早想通了,方才可能只是一時鉆了牛角尖,待會兒就好了。”
季善的確有些累了,見二人滿臉的誠懇,也就承了她們的好意,回了房去。
等她一覺醒來,程欽已經回來了,卻是更衣梳洗過,仍一身的酒氣。
熏得季善剛一進他們院子的廳堂,就差點兒吐了,好容易才忍住了,不由抱怨道:“大哥,你中午到底喝了多少酒啊,怎么這么沖的味道?”
程夫人與程大奶奶忙都讓人去開窗,程欽則道:“沒喝多少啊,我連三分醉意都沒有,你說能有多少?是你如今聞不得罷了,那我離你遠點兒,總成了吧?”
季善又緩了一會兒,覺得好受了些,才問程欽,“大哥,你該忙的今兒都忙完了嗎?”
程欽“嗯”了一聲,“如今只等吏部正式發文了,再就是明兒要再去一趟五軍都督府收拾我的私人物品,不過我可以不用親自去,讓輕舟替我去一趟便是了。對了妹妹,家里有沒有什么茶葉啊糕點之類的禮盒?我打算明兒讓輕舟去收拾東西時,帶去給幾個今兒沒去春熙樓的下屬分一分,這幾年也虧得他們幫襯,我才能事事得心應手。如今我要離開了,也該表示一下才是,好歹是個念想,將來指不定也能結一份善緣呢?”
季善忙道:“多的整理不出來,七八份應該還是有的,我待會兒就讓楊柳青梅整理去啊,大哥想得周到,大家共事一場,是該好聚好散才是,將來才好再見。”
程欽默算了下,道:“七八份應該差不多了,晚些時候讓你大嫂給你銀子啊,主要這都半下午了,我怕去現買來不及。“
換來季善的白眼兒,“原來大哥在與我做生意呢?那不好意思,我一份都沒有,你自己買去。真是,自己兄妹之間,還說這樣的話,大哥誠心戳我心窩子呢?”
程欽只得賠笑,“好好好,不給你銀子便是了。”
大不了,等他小外甥出生后,他都折成禮物,給小家伙兒便是了,反正他是當舅舅的,怎么疼自己的外甥都不為過。
程夫人見兄妹兩個和睦友愛,已經讓范媽媽勸得好轉了幾分的心情又好了兩分,與程欽道:“欽兒,你聽說皇上昨晚已經給八皇子府的皇孫和淼淼賜了婚之事嗎?……你還不知道呢,是上午羅大姑奶奶趕著回來告訴我們的,這下好了,有些人得意得怕是快要上天了!”
程欽忙看季善,“妹妹,真的嗎?”
季善道:“早就知道不過是遲早的事兒,如今提前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大哥就別惱了。”
程欽沉聲道:“就算早就知道,這心里還是不痛快,妹夫知道了嗎?不過他們也得意不了太久,裴瑤的死訊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估摸著就近期便會瞞不住,到時候指不定我們還能先看到一出狗咬狗的好戲呢!”
季善笑起來,“怎么大哥跟大嫂之前的話一模一樣呢,還真不愧是夫妻,就是心有靈犀哈。”
說得程大奶奶微紅了臉,嗔道:“妹妹就會笑話兒人。”
倒是程夫人反勸起程欽來,“欽兒你就聽你妹妹的,別惱了,她之前還勸我,日子還長,變數自然也多得很,笑到最后才能笑得最好,我剛仔細想了想,可不是這樣嗎?咱們可不能白白氣壞了身體。”
娘兒幾個又說了一會兒話,沈恒回來了。
大家便移到了前面的花廳里,待沈恒換了家常衣裳過來,季善便先笑道:“今兒怎么回來得這么早?足足早了半個時辰呢!”
沈恒笑道:“這不是才過了節,大家都精神恍惚,哈欠連天嗎,上頭的大人們見今兒御史臺也沒什么事兒,便索性提前讓大家走了。”
季善不由莞爾,看來這“節后綜合癥”,還真是哪哪兒都一樣。
沈恒已在問程欽了,“大哥,今兒你那邊一切都順利吧?我聽說你中午在春熙樓宴客呢?”
程欽“嗯”了一聲,“幾個同僚說要為我踐行,我索性便把他們連同幾位上峰都請到了春熙樓,由我做東,算是大家吃個散伙飯吧。”
沈恒笑道:“也是該的,那晚間我們便不喝酒了,多喝幾碗湯便是,我才聽我娘說,今兒廚房燉了人參烏雞湯,可比酒好喝多了。”
“那是妹夫不好酒罷了,好酒的人可不會覺得雞湯比酒好喝,要不怎么會有‘吃香的喝辣的’這一說兒呢……”
等到吃過晚飯,沈恒便與程欽往書房里說話兒去了。
季善知道郎舅兩個有正事要說,讓煥生好生服侍著,自己則與程夫人路氏說笑了一回后,回了房。
等她梳洗收拾畢,舒舒服服的抱著湯婆子煨到被窩里后,沈恒回來了。
季善也懶得坐起來了,就躺著問他,“相公,你跟大哥都說了些什么呢,就說淼淼賜婚的事嗎?晨曦已經與我說過了,未必是壞事,我聽她一分析后,再仔細一想,也覺得未必是壞事,要不要我與你學學晨曦的話……給我再墊個枕頭呢……”
沈恒便依言上前,給她又墊了個枕頭在頸下,讓她躺得更舒服些后,方笑道:“哪用你給我學,妹夫白日也打發人去見過我,我都知道了,也覺得豫章長公主這般操之過急,很快便會知道,自己是走了一步臭棋。”
季善笑道:“既然你們都覺得豫章長公主這步棋臭,我就安心了。不過妹夫知道誠親王是怎么一回事兒嗎,這些事他忽然摻和個什么勁兒,就算短時間內殿下不會因此疑上妹夫,時間長了后,誰能說得準?他就不能仍跟之前一樣,做他的富貴閑人,寵他的王妃側妃,天天就沉浸在自己家里那些雞毛蒜皮的破事兒里,繼續無法自拔呢?”
沈恒聽她說得好笑,道:“殿下不至因此就疑上妹夫的,殿下就不是那樣的人,況誰不知道妹夫這個兒子在誠親王眼里,從來就是有不如沒有呢?別說殿下,也別說自己人了,就算是外人,也會直接將妹夫與誠親王區分開來的。”
季善撇嘴道:“那他更不該摻和才是啊,反正誰都會直接將他和妹夫區分開來,那將來說句不好聽的,萬一我們……他仍是皇叔,日子比如今還好過;而若我們贏了,他就更是躺贏了,怎么算他都虧不了,干嘛還要趟這灘水?”
沈恒道:“這我怎么知道他怎么想的?不過聽說他心疼那個什么側妃生的兩個小兒子得緊,可他再心疼他們,他們也既非嫡也非長,將來爵位沒他們的份兒,家產他們也分不了幾個,可能他是想為兩個小兒子掙個將來吧?……為什么他會選中八皇子,自然是因為他更看好八皇子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