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晨曦在沈家吃了午飯,又逗了一會兒槿哥兒,便帶著依依不舍的六六七七先回去了。
余下季善喂槿哥兒吃了奶,輕拍著他,哄得他睡著后,才再次想起上午羅晨曦與她說的話兒來。
皇上若真是心疾,猝死的可能性可是很大的,一旦山陵崩,誰能搶到先機,便能徹底決定誰會成王,誰會成寇,——她得提醒一下沈恒才是,雖然七皇子和趙穆多半已經想到了這一茬兒,她還是要多一句嘴,才能安心。
哎,這樣的日子的確挺讓人心慌的,因為不知道忽然間局勢就會變成什么樣兒,又會持續多久,回頭她可不能在沈恒面前表現出任何的焦慮不安來才是,不然他肯定要惱自己,指不定還要惱晨曦的……
晚間季善便沒有早睡了,讓奶娘抱了槿哥兒去睡后,便歪在榻上,一邊發呆,一邊等起沈恒來。
卻是一直等到二更,都沒等到沈恒回來。
季善不由有些急了,不會出什么事兒了吧?
正要叫了楊柳著人去問問,楊柳便進來了,“大奶奶,才煥生哥回來說,城外莊子上的老太爺病重,大爺帶著大夫,趕著出城去了,讓大奶奶先睡,別等他了,他忙完了就回來。”
“城外莊子上的老太爺?”
季善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楊柳說的是羅老太爺,忙道:“大爺怎么知道羅老太爺病重的,到底病得多嚴重,才會這么晚了,還要趕著出城?城門都關了,他還能出城嗎?煥生現在在哪里,你把他叫來,我親自問問他呢。”
楊柳道:“煥生哥回來報了信,就趕著追大爺去了。聽說是天黑后,消息才送到大姑奶奶那兒的,可大姑爺今晚當值,沒法兒出宮,大姑奶奶只得打發人了又去尋大爺。大夫是七皇子府的人幫著尋的,說是七皇子還給了大爺他的令牌,還有大姑奶奶家的護衛和管事跟隨,所以大爺出城無礙。”
季善這才心下稍松,“那還好,人多趕夜路總能有個照應。不過好好兒的,怎么就忽然病重了,之前也沒聽說啊。”
羅晨曦雖然不待見羅老太爺羅老太太,早在當年他們瞞著她,替她報了選秀,便已不拿他們當祖父祖母了,可終究是羅大人的父母;且說句不好聽的,一旦兩個老的沒了,羅大人立時就得丁憂守孝。
她可不想讓父親為他們煩心,不想父親為他們白白耽誤自己的事業前程,是以這幾年羅晨曦雖從沒去莊子上看過羅老太爺羅老太太,卻過個幾日,便會打發人去看一看,吃穿用度也從沒委屈過他們。
楊柳道:“這我就不清楚了,只能等大爺明兒回來了,才知道了。”
季善點點頭,“那你去睡吧,我馬上也睡了。”
待打發了楊柳,方又皺起了眉頭,怎么什么事兒都趕到一起了?能讓沈恒連夜出城去,看來羅老太爺是真病得很重,這要是萬一……恩師可就只能立時進京給羅老太爺辦喪事,指不定還得扶靈回鄉了。
那大同少了恩師這個重要助力,離京城又這么近,也對七皇子和妹夫他們太不利了!
老天爺可一定要保佑羅老太爺轉危為安,至少再活幾年啊……念頭閃過,季善不由自嘲一笑,萬萬想不到,有朝一日她竟會為羅老太爺那樣的人祈禱,還真是此一時彼一時呢。
也不知沈恒他們這會兒出城了沒?虧得如今天兒還不算冷,不然一氣趕上幾十里的夜路,吹上幾個時辰的風,他們一行怕也少不得要變成病人了……
季善胡思亂想著,直至實在困了,才上了床,吹燈睡下了。
次日一早,羅晨曦便過來了,一見季善便滿臉歉然的道:“善善,真是對不住,大晚上的還讓師兄趕著出城去,勞神又勞力的這會兒都還沒回來,我都沒臉來見你了……”
話沒說完,已讓季善嗔斷了,“你這是什么話,你師兄不該呢,算來那也是他祖父祖母,比妹夫還該去忙好嗎,晨曦你再說這般見外的話,我可就要惱了啊!”
羅晨曦訕笑,“話雖如此,師兄到底姓沈不姓羅,且如今你還在坐月子,沈伯父沈伯母又在……好好好,我不說了,不說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有消息傳回來?情感上,我是沒什么可惋惜悲痛的,可理智卻知道,眼下他們最好能好好兒活著,可惜這事兒也不由我說了算。”
季善道:“他們都那么大年紀的人了,也是人之常情。你往好的方面想唄,若真萬一……恩師豈不是就能回京來,與我們都團聚,看看他的幾個孫子了?”
羅晨曦嘆道:“我當然盼著能與爹團聚,最好能讓爹自此便不再操心了,只管含飴弄孫即可。可我又知道那于大局無益,且爹自己也是個閑不住的,就算此番真丁憂了,等丁憂期滿后,肯定還是要再出仕,好造福于百姓的。”
“這倒是,恩師心懷天下和百姓,定不愿閑著的……”
姑嫂兩個正說著,路氏進來了,笑道:“大姑奶奶肯定沒吃早飯吧,跟善善一起用一點吧,劉嫂子蒸了包子,剛出爐的,可香了。”
吩咐楊柳,“去給大姑奶奶備一份早飯送來。”
待楊柳應聲而去后,見羅晨曦眼瞼下一圈青影,因已經季善之口,得知羅老太爺病重,沈恒連夜出城之事了,只當羅晨曦是擔心羅老太爺,又道:“大姑奶奶是擔心老太爺嗎?放心,老人家定能無事的。若大姑奶奶實在不能放心,不如明兒我們一起去潭拓寺上香吧?我正好想去寺里給恒兒他二姐夫求菩薩保佑他此番能中。”
羅晨曦怎么可能特意為羅老太爺去潭拓寺上香?只這話也不好對著路氏說出來,便含糊道:“我這幾日怕是不得閑,沈伯母要不自己先去吧?不然我們下次一起去,也是一樣。”
倒是季善笑道:“娘不說我都忘了馬上就是秋闈了,果真日日連房門都難得出,便把今夕是何夕都給忘了。那二姐夫這會兒怕是已經在去省城的路上了吧?相公早就說過,他學識是盡夠了,只是差了些考運罷了,這次定能高中了,娘只管放心吧!”
路氏嘆道:“每次都這樣說,可每次都……你二姐夫翻了年都三十一了,要是這次再不中,可就真的是沒有希望了,我還是得去給他求一求,才能安心。他好了,你二姐才能有好日子過,不然一年到頭都見不著幾日,家里的擔子都壓你二姐肩上,算怎么一回事?”
季善忙道:“娘說的是,那明兒讓我娘陪您去,再讓范媽媽青梅她們陪著,良生茂生護送您們去吧?”
路氏擺手,“還是我自己去吧,親家母就留在家里照顧善善你和槿哥兒,不然誰知道你會做什么。你真的一點都不臭,香著呢,就算我們是老思想,大夫覺得你可以洗澡洗頭了,反正多的都忍過來了,也不差剩下這幾日了不是?”
“呃……”季善干笑,“我不會的啦,娘就放心吧,再說在您和我娘眼皮子底下,我也什么都干不了啊。”
路氏笑道:“要的就是你什么都干不了。”
一旁羅晨曦也笑起來,“善善,你就聽沈伯母的吧,不是老話都說‘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么,反正師兄肯定不會嫌棄你的。”
一面說,一面還沖季善擠眉弄眼的,慪得季善都想撓她了。
少時吃過早飯,趙穆來了。
羅晨曦忙去了花廳見他,知道季善掛著心,見過丈夫后,又折回了季善屋里,與她道:“相公說他回家換身衣裳,就出城去換師兄回城來,剩下的事便他來料理就是。師兄本就公務繁忙,家里又才添了丁,雙親還遠道而來,這些事可不能讓師兄多沾。”
季善好容易等她說完了,才呵呵一聲,“你們還真是兩口子呢,一樣的見外,一樣的惹人生氣。我這會兒也就是不方便去見妹夫,不然一定要說他!”
羅晨曦忙賠笑,“善善你可別多想,相公沒那個意思啦,師兄昨晚肯定一夜沒睡,總得去個人換他,讓他緩緩吧?也得人回來告知我們如今怎么樣了,要是萬一……還得立時寫信請爹回來,師兄也少不得跟著忙前忙后,總得親自去向上峰告個假吧?”
季善白她,“反正怎么著你都有話等著我就對了。行吧,讓妹夫去一趟,瞧瞧是什么情況也好,那你先隨妹夫回家去,給他收拾一下,好送他出門,光六六七七兩個小的在家,我也不能放心,快走吧。”
羅晨曦應了,“那兩位伯母跟前兒,善善你替我們說一聲,我們就先走了啊。”
也不與季善客氣,提裙便出去了。
季善這才吐了一口氣,看兒子去了。
等吃了午飯,帶著槿哥兒小睡了一覺起來,季善算著時間,沈恒該回來了
卻是左等右等,一直等到天黑透了,才終于把沈恒給等回來了。
還不肯先回屋來,而是讓人打了水,在別的地方全身都洗過了,又讓人準備了個火盆放在院子外,跨了火盆之后,方終于進了屋里見季善。
季善便猜到,多半羅老太爺已經去世了。
一問沈恒,果然如此,“凌晨我帶人趕到時,已經昏迷不醒了,大夫瞧過后,說兇多吉少,最好該準備的準備起來,沖一沖。之后人便一直沒醒過,氣息也是越來越微弱,妹夫趕到后,讓我先回來,我想著不如再留一會兒,萬一……也省得還要派人跑腿報信,于是等到了午后,然后,人就沒了,我這才趕了回來。”
季善忙道:“那你吃飯了嗎?肯定累壞了吧,不如先睡一覺?”
“沒事兒,我上午睡了的。”沈恒擺手,“飯才剛吃了,娘讓人一直給我煨著的,剛洗了澡就吃了。不然我怎么知道跨火盆呢,根本想不到那上頭,是爹跟我說,槿哥兒小,眼睛干凈,最好驅一驅。”
季善道:“幸好有爹提醒,是不該把那些帶進屋來。可惜他剛睡了,要不我讓奶娘抱過來,你瞧瞧他吧,今兒我覺著又不一樣了。”
沈恒忙道:“還是別了,讓他睡吧,我忙完了再慢慢兒瞧他也是一樣。我得馬上給恩師寫封信,明兒一早送出去,請恩師趕緊告假進京才是,至于喪事怎么辦,丁憂的折子何時上,都等恩師進了京后,聽他老人家示下吧。”
“那我給你磨墨。”季善說著,起身要去外間。
沈恒卻把她摁回了榻上,“我自己磨就是了,省得待會兒你手酸。算了,我就在里屋寫吧,正好說說話兒。楊柳,取文房四寶來——”
很快楊柳便取了文房四寶來,沈恒快速磨好墨,又把燈撥亮了,便懸腕走筆,飛快的給羅大人寫得信來。
季善等他寫完,在晾干墨跡了,才道:“那知道羅老太爺是怎么沒了的嗎,之前也沒聽說他有什么大病,至多也就一些上了年紀的人都有的小毛病罷了,怎么會忽然間,就昏迷不醒,還……沒了的?”
沈恒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道:“說出來我都怕臟了善善你的耳朵。他和羅老太太在莊子上好吃好穿,加上莊子里也有十幾戶人家,都捧著奉承著他們,日子還是很好過的。可這不是飽暖思那啥嗎,他竟跟不遠處一個村子里的一個寡婦有了首尾,還已經兩三年了,之前因為遮掩得好,羅老太太可能也有意裝聾作啞,因而一直相安無事。”
“昨兒他卻忽然跟羅老太太說,要納那寡婦進門,說寡婦什么都不圖他的,他反倒不能委屈了她。羅老太太便死活不肯同意了,說他都是做曾祖父的人了,竟然那般不要臉,臭罵了他一頓。誰知羅老太爺卻被寡婦迷了心竅,跟羅老太太吵了起來,可能羅老太太之后罵得太難聽了,他一口氣上不來,便倒下了……真是個沒臉沒皮的老不修!”
季善聽得無語,片刻才道:“他得有七十了吧?知道那寡婦多大年紀嗎……才三十出頭?那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圖他的,分明就是圖他的銀子,圖他的身份,真是可笑至極!”
死得活該!
沈恒冷哼,“傻子都能看明白的事,偏他看不明白,結果還白白賠上了一條老命,也是該!可他倒是活該了,就是累得恩師要丁憂了,偏又是如今怎么個關鍵的時期,我和妹夫都氣得很,要不是為著恩師,根本不想管這些破事兒!”
季善知道他心里惱怒,有意活躍氣氛,嗔道:“什么叫傻子都能看明白的事?我剛說完,你就這樣說,什么意思呢,不是擺明了說,我就是那個傻子嗎?”
沈恒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話方才有歧義,忙換了笑臉,“我沒有那個意思,不過是話趕話剛好說到了那里,善善你可千萬別生我的氣,別趕我去睡書房。我昨晚可一宿都沒睡,上午也只是湊著著睡了一會會兒,今晚要是再被趕去睡書房,明兒可就要撐不住了。”
季善哼笑,“我可沒說要趕你去睡書房,是你自己說的,難不成,這是你的心里話?那我少不得要成全你。”
“別別別,怎么可能是我的心里話,我給娘子捏肩膀?捶腿?”
“得了,嫌自己還不夠累呢?”
鬧得沈恒的氣散了好些,季善方又道:“那羅老太太怎么樣了?那個寡婦和莊子上的人呢,可不能讓他們亂說才是。”
沈恒道:“羅老太太又氣又嚇,也病倒了,所以大夫也沒能跟我一起回城,只能多給他一些診金了。至于那個寡婦,我今兒一早便讓煥生去找她了,可她多半是事先聽到了風聲,已經趁天亮之前跑了,莊子上其他人我也讓煥生去敲打暗示過了,想來不敢亂說的。”
季善恨聲道:“想著要替那樣的人收拾殘局,我就火大,等恩師回了京,知道這些事后,也不定得怎生生氣。那打發人去告訴晨曦了嗎?也省得她一直懸著心;且恩師不在,只有她才是姓羅的,論理,她也該去一趟才是。”
沈恒道:“打發人去了的,不過妹夫讓師妹就別去了,說他會安排人先裝殮的,該準備的他也會安排人準備,讓師妹只管在家帶六六七七,再就是等著恩師即可。”
季善聽得嘆氣,“恩師接到信后,總得交接收拾一兩日,兩三日的,那路上便少不得晝夜兼程,身體可怎么吃得消?這事兒怕也得早些稟了殿下,讓殿下早做安排吧,若因此壞了大事,可就……”
“我知道,明兒我就去見殿下。”
沈恒道,“這也怪不得恩師,好好兒的誰能料到會忽然發生這樣的事?本來明年恩師就任滿了,還有幾個月的時間,盡夠從容安排了,如今卻是……不過殿下心胸寬廣,運籌帷幄,定不會與恩師計較,也定會想出萬全之策的。如今還得慶幸,我雖是入室弟子,到底不是兒子,妹夫也是女婿,我們都不用閉門守孝,不然更措手不及。”
季善苦笑,“如今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了。信晾好了,疊好裝起來吧,明兒一早便送出去。”
“嗯。”沈恒應了,很快把信收好了,才道,“這下咱們槿哥兒的滿月禮更得簡之又簡了,真是委屈他了,只能將來周歲時,再給他補上了。”
“他這么個除了吃就是睡的小人兒,哪知道什么委屈不委屈呢?”
季善便把昨兒與羅晨曦說的話又與他說了一遍,末了道,“所以這話往后不要再說了,只要咱們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在一起,天大的委屈都算不得委屈,何況本來還沒有委屈。”
沈恒卻仍是覺得有些虧欠他們母子,他這些日子連陪他們的時間都擠不出來。
片刻才道:“雖說恩師這次是為著白事才回京的,倒是正好可以見一見槿哥兒,接下來丁憂守孝的日子里,也可以含飴弄孫了。”
季善笑道:“所以事情也沒有那么糟糕,不是嗎?對了,一定要丁憂嗎,這在心里哀思也是一樣的啊,何必非要在乎這些個形式呢?”
話音未落,沈恒已道:“善善你這話兒當著我和咱們自家人的面兒說說便罷了,當著旁人的面兒可萬萬說不得。本朝自來以仁孝治天下,除非皇上親自下旨奪情的,否則文臣武將都必須守孝,不然可是要人人唾罵的,前程自然也化為烏有了,也就是如今不提倡苦守了,不然還該去父母墳前,結廬苦守,日日哀毀才是。”
季善簡直不能理解這些陋習,可她也知道自己什么都改變不了,便只道:“我也就在你面前隨口這么一說而已,不會在其他人面前說的。怎么偏就差了這么幾個月呢,要是差個十天半個月、個把月的,還能想法子隱瞞一下,打打時間差,幾個月可就沒辦法了。”
沈恒忙道:“便是十天半個月,也不敢隱瞞的,回頭讓有心人捅出來,可就什么都完了。況如今彥長兄在那邊呢,我們也瞞不住,正好讓他第一時間告知八皇子‘好消息’,借此在八皇子跟前兒,再添一分信任。”
孟競把他們這邊的秘密告訴八皇子得越多,消息來得越快,八皇子自然就越信任他。
當然,真正讓孟競得了八皇子信任的,還是孟姝蘭在與七皇子妃生產差不多的日子時,果真為八皇子生下了一個兒子之事,貨真價實的兒子,將來便是皇子,比一個公主誘惑可大多了,所以如今孟競在八皇子跟前兒,已經很說得上話了。
那沈恒當然要給他再錦上添花一回了。
季善嘆氣,“好么,光聽都覺得復雜,還是不說了,收拾了睡吧,我看你打了好幾個哈欠了。”
“是困得很了。不過善善你就別操心這些事了啊,有我和妹夫呢,你只安心將養身體便是了。”
“知道了啦,管家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