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番外十五年后(二)</h3>
彼時孟府內,也是一樣的熱鬧喜慶,其中又尤以彤彤閨房所在的院子里里外外最熱鬧。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三梳子孫滿堂……”季善作為今日女方的全福夫人,正在給今日的新娘子梳頭發。
面前的鏡子里,彤彤一張俏臉白里透著紅,無盡的嬌羞與可人,引得季善忍不住再次感嘆,“怪道都說新娘子是世上最漂亮的呢,今兒我們彤彤可不是漂亮得連最嬌艷的花兒,都黯然失色么!”
彤彤聞言,連脖子都紅了起來,小聲笑道:“沈伯母今兒都夸我好多次了,再夸我就真要不好意思了。”
一旁褚氏也笑道:“沈四嫂快別夸她了,這自家的孩子再好,也不能一直不停的夸個不住不是?”又道,“之前沈四嫂還說你從來沒當過全福夫人,不會梳頭,這不是梳得挺好嗎?沈四嫂就是忒謙虛了。”
季善手上不停,笑道:“我之前是真梳不好,大家好了這么多年,孟二嫂又不是不知道,我向來都手笨,什么女工梳頭之類的,那真是七竅通了六竅,只有一竅不通。這不是你和孟二哥都誠心相邀,我實在推脫不了,只能現跟楊柳青梅學了兩手嗎?但也就是這會兒看起來像模像樣,待會兒真梳發髻時,還得人幫忙才是。”
能當全福夫人的,向來都得父母公婆都健在,還要夫妻和美、兒女雙全的,是以一開始褚氏相請時,季善想也不想便婉拒了她。
她母親和公婆倒是都健在,跟沈恒也是這么多年如一日的恩愛默契,雖沒有女兒,但有三個兒子,也算得上有福氣了。
可季善自己雖不忌諱這些,卻不愿別人因此詬病孟競和褚氏,不愿因此讓趙琰和彤彤的大喜事有一絲一毫的瑕疵,當然不能當這個全福夫人了。
奈何孟競與褚氏都再三相請,季善實在推脫不過,又想著孟家在京城親朋少,除了他們這幾家人,縱還有其他同僚,終究交情不到這一步,那自己若執意不肯當這個全福夫人,孟競與褚氏急忙之間,還真未必能找到其他合適的人選。
這才答應了下來。
褚氏已笑道:“新娘子的發髻都簡單,一定難不倒沈四嫂的。沈四嫂一早起來,連口茶都來不及喝,便忙到這會子,我讓丫頭送些酒釀圓子來沈四嫂吃,可好?”
季善等給彤彤梳滿了三百下頭發,方停了手,笑道:“孟二嫂不說還不覺得,一說我還真有些餓了,那就送些吃的來吧,正好彤彤也吃一些,——迎親的吉時在下午呢,你別緊張,也別委屈了自己才是。”
后面的話是對彤彤說的,彤彤卻怎么可能不緊張,雖然她與趙琰早已認識多年、兩情相悅,公婆和小叔子、小姑子也都是熟識的、隨和的,到底是一輩子就一次的大事,心里真是又緊張又期待。
正說著,一直等在花廳里的姣姣與程老夫人、程大太太一起進來了,同行的還有驥哥兒的媳婦、如今的程大奶奶,并一些個與孟家經年來也算得上通家之好了的同科同僚們的妻女兒媳們。
孟競的本家與褚氏的娘家都遠在天泉,此番雖因彤彤出閣,兩家都來了人賀喜幫忙,但孟家本家一樣人丁不旺,除了早已亡故的孟夫子和孟太太,如今就只剩孟競的大哥孟章夫婦并膝下兩子一女,孟夫子的私塾自然也由孟章承繼了。
可孟章自己當初便資質有限,考到二十幾歲了,依然只是個童生,孟夫子留下的私塾縱因出了沈恒與孟競兩個兩榜進士,名噪一時,終究還是因后繼乏力,并未能發揚光大;孟章自己的兩個兒子也至今不過一個秀才、一個童生罷了。
兩房的差距自是越拉越大,孟章一房也是自覺在二房面前,越來越抬不起頭,此番便只孟章的長子進了京來給堂妹送嫁,除了充個人頭,再在上花轎時背一背彤彤,也派不上其他用場了。
褚家來的人倒是多,褚氏的親兄嫂堂兄嫂們,還有她母親娘家的一些表姐妹表嫂們也來了。
但因早年褚氏曾與娘家人起過齟齬——他們竟打著孟競的旗號,在天泉當地甚至會寧干一些作奸犯科的事,就為了牟利,甚至還曾鬧出過人命來,若非孟競簡在帝心,今上對他還有幾分對其他臣工沒有的憐惜,那一次,連孟競也要跟著一起遭殃了。
之后褚氏便不大與娘家的人往來了,等到她母親去世后,就來往得更少了,是以此番縱她娘家來的人多,她也都只當是尋常客人款待罷了,等閑連彤彤的院門都不肯讓她們踏進一步的。
自然今兒熱鬧彤彤閨房、陪她度過最后一段閨閣時光的人,便以才進來的程家祖孫三代等人為主了。
姣姣一進來便笑道:“姑母,剛才我們吃的百合蓮子羹好清新,您吃酒釀圓子還不如吃這個呢!”
又由衷的稱贊彤彤,“彤彤姐姐,你今兒也太漂亮了,我方才就想進來瞧你了,可我娘說,你要沐浴,要開臉,讓我們稍后再進來……你已經開完臉了?痛不痛?我聽說痛得了不得!”
彤彤掩嘴而笑,“等開了年姣姣妹妹自己出閣時,不就知道了?”
說得姣姣紅著臉,跺起腳來,“彤彤姐姐就會笑話兒人,姑母、孟嬸母,您們也管管她呀。”
季善笑道:“你彤彤姐姐說的是實話呀,等開了年你自己體驗一下,不就什么都知道了?這時間也過得太快了,感覺昨兒還都是這么點兒的小姑娘,梳著包包頭,話都說不利索,走起路來也一搖一擺的呢,誰知道今兒就都要出閣了!”
后面的話是對褚氏和程老夫人婆媳感嘆的,卻不但引起了三人的共鳴,還引起了屋里其他當娘的共鳴,都跟著笑道:“可不是么,說起來整整十幾年,幾千個日日夜夜,長得不得了,真過起來,卻是這么的快。”
“養兒養女不就是這樣,日日都圍著他們打轉,不知不覺的他們就大了,我們也老了。”
“文夫人快別這么說,老的只是咱們,沈夫人和孟夫人可一點兒不見老,程夫人也是這么多年來一點兒變化都沒有,我真是太好奇幾位夫人素日都是怎么保養的了?”
“幾位夫人怕不是保養得好,主要還是天生麗質吧?這可就學不來了……”
“林夫人這話兒可讓我們不好意思了,都是要當婆婆當岳母的人了,早就老了,還怎么天生麗質呢,大家還是看咱們的新娘子和姑娘們是正經,一個個兒都嬌花軟玉一般,真是讓人賞心悅目啊!”
“正是呢,我最喜歡女孩兒了,可惜沒那個命,一連三個全是男孩兒,還一個賽一個的皮,前些年我真是被他們煩得恨不能一個個都塞回去,還是這幾年都長大了,懂事了,才覺得清閑了。”
“沈夫人覺得煩,卻不知擱旁人,這樣的福氣求也未必求得來呢……”
一群夫人太太們便都扯起兒女經來,間或夾雜一些衣裳首飾化妝保養經,反正女人們聚到一起,不外乎都是這些話題。
另一邊的彤彤姣姣和其他姑娘們也小聲說笑著她們自己的。
等稍后丫鬟們送了百合蓮子羹、酒釀圓子和其他吃食甜品來,大家人手一碗都端著,邊吃邊說笑,都越來越放松,屋里便越發的熱鬧了。
很快到了午時,有衣妝體面、滿臉堆笑的媽媽來回可以開席了。
褚氏、季善與程大太太婆媳便笑著招呼起大家入席來,“您幾位請……您幾位請,千萬別客氣……”
“早些吃完了席,新郎官兒就該來迎親了,正好去外邊兒看熱鬧,看新郎官兒到底能作幾首催妝詩,幾時能迎到我們這般漂亮的新娘子!”
眾人也都紛紛笑道:“昨兒鋪妝時的熱鬧我們就沒看到,今兒定要好生瞧瞧才是。”
一面魚貫著往外走去。
卻又有媽媽滿臉是笑的跑進來,“王府那邊才傳了信兒過來,太子殿下、睿王殿下和長樂公主一起駕臨了王府,待會兒睿王殿下還要同了咱們姑爺一道過來迎親。”
霎時滿屋子的夫人少夫人小姐們都是滿臉的艷羨。
都知道誠親王與孟大人得皇上看重,卻不防看重到這個地步,竟然太子殿下、睿王殿下和長樂公主一起駕臨了誠親王府,這樣的殊榮,本朝自開國以來,怕也沒哪家有過吧?
孟家大小姐此番真是嫁得太風光了,偏誠親王世子對她是如何鐘情的,還滿京城皆知,怎么就這么好的命!
不過眾人艷羨歸艷羨,倒還不至于生出旁的心思來,畢竟大家都是一條戰壕的人,誠親王府與孟家得寵,她們各家多少也能跟著沾點兒光,總比反被連累的好。
因程大太太婆媳還笑著在招呼大家,“您請……您請……下午還有堂會,還有牌局呢……千萬吃好玩兒好才是。”
遂都笑著繼續往外走,很快彤彤的閨房外間便只剩季善與褚氏并自家的心腹了。
季善這才笑著與褚氏道:“咱們彤彤此番可真是風光大嫁了,往后很長一段時間里,我敢肯定這場婚禮都會是滿京城人津津樂道的話題,不知道得多少年后,才能被超越了。”
女兒嫁得風光,褚氏當娘的當然只有高興的,笑道:“都是托皇上和皇后娘娘的福,也托沈四哥沈四嫂和大家伙兒的福。不過等過兩年槿哥兒迎娶長樂公主時,肯定只有更熱鬧更風光的,到時候我也去給沈四嫂幫忙,沈四嫂可千萬別嫌我笨手笨腳的才是。”
季善不待她話音落下,已笑道:“孟二嫂都笨手笨腳了,滿京城也不好找靈巧的人了。就是槿哥兒和公主都還小,過兩年怕是還辦不了喜事,我估摸著怎么也得三四年后去了吧?”
那倒是正合她意了,兩個孩子都還小,太早成親既對他們的身體不好,也對將來他們孩子的身體不好。
虧得皇上與皇后都疼長樂公主疼得眼珠子一般,她這些年也時不時的會表達出自己‘太早成親不好’的理念,多少還是起到了效果,不然趙琰與彤彤也不會今日才成親了。
至于槿哥兒與長樂公主——亦即當年皇后在季善生槿哥兒之前生的小女兒的婚事,說來還頗有一段緣故。
當年季善懷次子樾哥兒時,皇上曾在一次宮宴時與沈恒開玩笑,“沈夫人這一胎若是生的女兒,沈愛卿就把她許給朕做兒媳如何?都說‘抬頭嫁女,低頭娶婦’,天家自亦不能例外,為表誠意,朕所有兒子都任你們夫婦挑,怎么樣?”
皇上當年說這話時,已有幾分醉意,擱尋常人家大不了事后以一句‘酒后胡言亂語’也就岔過去了。
可那不是尋常人,而是一國之君,君無戲言,叫季善與沈恒如何能當那話只是皇上的酒話?
不但夫妻兩個不能當只是皇上的酒話,滿朝文武同樣不能當,一時間所有人都明里暗里關注著季善的肚子,計算著她的產期,弄得季善一度差點兒沒產前抑郁。
那時候太子還不是太子,太后亦還在,與定國公府一道把過繼去的皇上皇后的次子睿王攏得是水潑不進,季善如何肯讓自己的女兒生來便卷入那樣復雜的局勢和危險當中去?
還不說太子和睿王都比她女兒大了十來歲,將來她女兒還沒過門,庶子庶女已經生了一大窩了,她過去就當現成的娘嗎?
若真是那樣,就算是太子妃、皇后,季善和沈恒也不稀得他們的女兒當,誰愛當誰當去!
萬幸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季善終于平安生下了次子,這才和沈恒一道,雙雙松了一口大氣。
皇上卻果然沒忘記當時的酒話,不日便下了旨,將唯一的嫡公主指婚給了槿哥兒,“朕還非與沈卿做這個親家不可了!”
季善與沈恒一想,娶公主總比嫁女兒給皇子們強,至少他們能保證他們和槿哥兒都會對公主好,遂欣然接了旨,把親事定了下來,所以這會兒褚氏有此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