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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年一過,隨著京城越發的熱鬧,年味越發的濃厚,隨著朝廷和各部各衙門的相繼封印,除夕夜到了。
雖沈恒與趙穆仍未能勸轉七皇子,他還是堅持:“事情若沒攤到臺面上來,仍能粉飾太平便罷了,既已粉飾不下去了,那本王便沒法當壓根兒沒有這回事一般,裝聾作啞,什么都不做。本王既是大周的皇子,生來富貴,生來受盡朝廷和百姓的供奉,就該力所能及為朝廷和百姓做一點實事才是。就算最終結果不如本王所愿,甚至本王自己也難以獨善其身,損失慘重,至少本王曾經做過、努力過,本王無愧于心,便足夠了!”
年終究還是要過的。
是以三十兒這日,沈家仍是張燈結彩,新貼了“福”字、窗花、對聯、門神等,到處也都是煥然一新,一派過節的喜慶熱鬧。
季善也跟小大一樣,早早便把程夫人和程欽祖孫三代都請了回來,大家一起過年守歲。
沈九林和路氏一開始還擔心程夫人他們不肯過來過年,畢竟過年都在別人家,哪怕那個‘別人’是自己的女兒女婿、妹妹妹夫,也終究不是個事兒,也沒有這樣的理兒。
還說要他們老兩口兒親自去請。
不想程夫人與程欽他們很干脆就過來了,經了那么多變故,那么多人情冷暖,人心叵測,母子倆早不在乎那些個繁文縟節了,只要骨肉至親一家人能團團圓圓的在一起,比什么都強!
大飯自然一桌便坐不下了,索性直接在花廳里擺了兩張大圓桌,中午便已熱鬧不已。
下午,路氏與程夫人又親自去廚房,做了好些寓意大好的吉祥菜,驥哥兒與姣姣則在花廳里,一時玩兒一時笑的,再加上只會傻笑與“咿咿呀呀”的槿哥兒在一旁湊熱鬧。
看得季善與程大奶奶也止不住滿臉的笑,對馬上就要過去的這一年雖多少還是有遺憾與不足,但更多還是幸福與滿足。
大家熱熱鬧鬧的吃了大飯,又放了焰火爆竹,一起守歲到交子時,再吃了餃子和湯圓,方散了各自回房睡覺。
翌日,沈恒一早便進了宮去朝拜,下午又去了七皇子府和幾個上峰同僚家里拜年。
初二初三不用應酬,便只自家人關起門來,吃好喝好玩兒好,所有的煩惱都暫時拋到腦后去,很是愜意。
等之后初四起,便有年酒應酬的帖子送到家里了,但沈恒始終記著去年季善差點兒出事之事,一律以她身子不適,不能去過了病氣給主人家和其他賓客,都給推了。
他自己卻是推拖不得,且好些應酬也是必須的,以致連日都是醉醺醺的,把季善惱得差點兒不讓他進房門,也不許他抱槿哥兒,“沒的白熏壞了我兒子。”
沈恒只能訕訕賠笑,“我這不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么?善善你就別惱我了,至多也就過了元宵節,我便不會再這樣了。”
換來季善的哼哼,“誰惱你了,還不是擔心你身體,反正你自己注意吧,難受的可都是你自己,我至多也就心痛一下罷了。”
好在七皇子雖還是沒能改變心意,在此期間卻不知道與定國公和皇后都說了什么,忽然他們又開始支持起他元宵節后去陜西的決定來,皇后聽說陜西又干又冷后,還特地召七皇子妃進宮,賜了一襲最上等的黑狐裘給七皇子,讓他出京時御寒。
定國公也見了族中幾位年輕能干的子弟,打算讓他們隨了七皇子一起去陜西,聽說還打算把跟了自己幾十年的幕僚,也借給七皇子用一段時間,等七皇子從陜西回京后,再把人還給他也不遲。
至于暗地里還調配了多少人手給七皇子使用,一路護衛七皇子,則就只有他和七皇子當事人才知道了。
八皇子聽得這些消息后,本來已得意了好些時日的,卻是漸漸得意不起來了。
老七那個陰險狡詐的與皇后、定國公那些人,到底都打著什么主意?他心里的感覺實在不怎么好……
這日因再忍不住,請了靖江侯與阜陽侯到八皇子府商量,“舅舅,老七和定國公這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本王怎么看不懂了?都不知接下來要如何是好了。您不是敢打包票,在販馬一事上,定國公府手腳也絕不干凈,那便是老七手腳不干凈,他不但會引火燒身,還會后院失火,指不定自此與定國公府和皇后一拍兩散嗎?可如今您看他們的架勢,像是要一拍兩散的嗎,肯定打著什么見不得人的主意!”
又說阜陽侯,“裴侯,你又怎么看?你當初可也是拍著胸脯說,就山西總兵府的總兵付明勛,便是定國公的人,這些年什么販戰馬吃空餉,姓付的干的見不得人的事多了去了,定國公府見不得人的事更是數不勝數,那如今定國公和老七怎么敢這般的?他們自己都滿頭的小辮子了,還敢去賊喊捉賊,是惟恐自己暴露得不夠快,惟恐搬起的石頭砸不到自己的腳呢!”
靖江侯與阜陽侯一時間也不知道定國公和七皇子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大家明爭暗斗多年,早已很了解彼此了,畢竟“從來最了解你的往往都是敵人”,但這次,二人是真想不通對手想干什么了。
靖江侯因皺眉道:“若只是七皇子一心前往陜西,還沒什么大不了,他本來一直都有幾分書生意氣,也是年過三十的人了,又不是親生,大家說到底不過因利而合,定國公和皇后卻什么都想管著他,他偶爾一次會生出逆反心理來,也是有的。但如今連定國公都這般支持七皇子,便不得不防了,當中必有蹊蹺!”
阜陽侯則道:“雖說自姓吳的上了那道折子至今,已有月余,但風口浪尖之下,定國公縱有意把自家摘干凈,也根本來不及,且不可能一點風聲都不透露出來。所以一旦七皇子去了陜西徹查榆林關總兵府,那其他總兵府也肯定是要一并徹查的,火便總會燒到他自己和定國公府的頭上,他卻還是一意孤行,一定是有什么大陰謀,一個不慎,便會坑了我們所有人,也坑了殿下!”
八皇子讓二人說得臉色越發難看了,“光嘴上說必有蹊蹺,必有陰謀有什么用,這話誰不會說,誰又瞧不出來?關鍵得摸清他們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得盡快想出應對之策來,未雨綢繆才是。等水都淹到嘴邊,火都燒到眉毛了,再來著急,可就遲了!”
靖江侯摸了摸鼻子,“請殿下再給老臣一點時間,老臣不信一點蛛絲馬跡都打探不到……”
話沒說完,八皇子已冷笑道:“今兒都正月十一了,再過幾日,老七就要出京了,本王倒是想給舅舅時間,可哪還有時間可給?非要等到了正月十五當日,舅舅才開始真著急不成?”
靖江侯不說話了。
阜陽侯見他當舅舅的都吃了掛落,更是越發不知道該怎么開口了。
幾個八皇子的心腹幕僚謀士也是不知該說才好,惟有三緘其口。
倒是敬佩末座的孟競忽然咳嗽一聲,小聲道:“殿下,臣倒是有點不成熟的想法。七皇子之前話說得再好聽,也不能掩蓋他必有所圖的事實,他也向來謀定而后動,不然殿下也不至屢次吃他的虧了。這次也是一樣,他明知最后火可能會燒到自己身上,依然義無反顧的要去冒這個險,肯定是他覺得他能得到的回報有值得自己冒險的價值才是。”
見八皇子與靖江侯、阜陽侯都聽住了,又道:“不但七皇子覺得有值得自己冒險的價值,想來他與定國公細細分析了厲害關系后,定國公也覺得有價值,才會忽然變了態度,那般支持他的。臣斗膽問一句殿下和兩位侯爺,定國公府與七皇子于販馬一事上,是不是要比、比咱們陷得淺,想要抽身,也比咱們更容易?”
靖江侯約莫聽明白孟競的意思了,咳嗽了一聲,才冷哼道:“五十步笑百步,是亦走也,就算他們陷得淺一些,那又如何,一樣甩不掉腳上的泥,一樣休想獨善其身!”
吸一口氣,沒忍住又道:“定國公府乃百年世家,家大業大,我們拿什么與他們比?皇后執掌六宮這么多年,還有先太子當年那一份兒產業,我們又差了一大截,不額外想法子,早就舉步維艱,維持不下去了!你問這些做什么,這是你能問的?”
孟競忙賠笑:“侯爺稍安勿躁,下官問這些是有原因的。若七皇子和定國公府陷得并不太深,就算末了火一樣會燒到他們身上,他們也至多只傷得了表里,不至真個傷筋動骨;反之,咱們卻勢必傷筋動骨,損失慘重。雖自損五百,卻能傷敵一千,換殿下與兩位侯爺,可會覺得劃算,可會愿意?”
八皇子不待他話音落下,已急道:“你的意思,老七和定國公府這是打算以自損五百的方式,來給本王挖一個大坑,換本王永世不得翻身了?哼,還真是有夠狠的,對敵人狠,對自己一樣狠!”
孟競斟酌著道:“殿下請細想,先太子雖早逝,卻一直在皇上心里有一席之地,連帶對皇后娘娘也敬重有加,多年不變。七皇子又慣會做表面功夫,在皇上和好些臣工眼里,早已是個寬和仁厚的形象了,就算火真燒到了他身上,只怕要不了一兩年,皇上消氣后,便會原諒他了。畢竟還有殿下您這個犯錯更嚴重的人擋在頭里,皇上就算要惱,也肯定是更惱殿下,屆時殿下哪還有余力與他一爭?不但殿下,其他皇子怕也無力與他再爭吧?”
靖江侯沉聲道:“不錯,這些年其他皇子都泥胎菩薩一般,在朝中毫無存在感,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只要他們害得殿下徹底失了圣心,計算七皇子也會一時失了圣心,假以時日,一切不還是他們的?還真是有舍才有得,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呢!”
八皇子聽到這里,再也忍不住咬牙發狠道:“那本王就讓他有去無回,看他還怎么如愿,本王直接釜底抽薪,讓他別說舍孩子了,舍了命也一樣套不著狼!”
阜陽侯咝聲道:“殿下,他們怕是早已料到此行會兇險萬分,定也做了萬全的準備,尤其,在經過了上次御史臺那個姓沈的遇險之事后,他們只有更謹慎的。就怕到頭來,我們的人沒能成事不說,反倒因著此事,給殿下……雪上加霜。”
已經犯下大錯了,還不知悔改,妄圖殺人滅口,殺的還是自己的親兄長,縱皇上當年對自己的其他兄弟們毫不手軟,卻一定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兒子們也自相殘殺!
至于之前沈恒遇險之事,阜陽侯壓根兒沒有任何的心理障礙。
別說只是個不聽話、不識抬舉的便宜侄女婿了,就算是自家的嫡親子侄,非要與家族作對,便是當場死在自己面前,他也不會有任何的觸動!
孟競又道:“殿下,臣還有一層擔心。七皇子此去,會不會一邊徹查,一邊卻把對定國公府和他自己不利的證據都清除了,抹去了?到時候真正是天高皇帝遠,還不是等他回了京,面見皇上時,他說什么,就是什么,旁人如何知曉?只怕這也是七皇子此去的原因之一吧?離了京城,可就是他最大了!”
靖江侯忽然一捶桌子,“七皇子和定國公肯定打的是這個主意,若能趁機把他們自己清除出去,摘干凈,那他們可謂一本萬利;便實在摘不干凈,也還可以像方才孟……大人說的,以自損五百,來換傷我們一千。早知道七皇子陰險狡詐了,卻不想陰險狡詐到這個地步,連定國公那般老奸巨猾的,只怕一開始都沒想到這一茬兒,才會那般反對他,殿下,我們決不能如了他的意!”
八皇子不耐煩道:“本王當然知道不能如了他的意,問題要怎么做?不行,不惜一切代價,本王也要讓他有去無回,讓他去陰曹地府好生發揮他的陰險狡詐去!”
這回不待孟競說話,靖江侯已先道:“殿下切不可沖動,方才裴侯說得對,他們肯定已經做了萬全的準備,就怕我們損兵折將,也未必能如愿,還倒把自己填限進去。況就算我們僥幸得手了,皇后和定國公府難道就不能再推一個皇子上位不成?”
孟競見八皇子又要發怒,忙賠笑接道:“殿下,侯爺說得是,就算七皇子真回不來了,皇上可還有那么多位皇子呢,便都各有母家,或是扶不起,殿下別忘了,皇后手里還有現成的太孫。那既是先太子的嗣子,又是七皇子的親子,只會讓他們兩邊的人越發團結,同仇敵愾,反倒殿下少不得要被他們緊咬不放,不是白為皇后和定國公做嫁衣嗎?殿下還請三思。”
八皇子徹底怒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要本王怎么樣?”
不好直接罵靖江侯和阜陽侯,遂把怒氣都撒到了底下的幕僚謀士們身上,“一個個的都裝什么鵪鶉呢,想法子啊,本王好吃好喝的養著你們,可不是為了看你們一遇事就裝死的,真是一群廢物,今日想不出法子了,你們就都給本王滾,本王這里廟小,容不下你們這群大菩薩!”
幕僚謀士們臉色就更苦了。
他們若能有法子,方才就說了,誰會傻到放著現成的大功不要,這不是實在沒那個本事要嗎?
孟競見眾人都不開口,只得自己又小心翼翼道:“殿下,其實……也不是真就沒有法子了,只要讓七皇子這趟去不成,換了其他人去,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嗎?”
“換其他人去?還能換誰去?”八皇子不解,“老七可是自己跳出來的,照你們方才說來,也早有了萬全的準備,父皇也已同意了他去,還怎么換人?”
孟競猶豫,“這個嘛……”
總算靖江侯沒再讓他失望,拊掌道:“殿下,孟大人這個法子好,咱們讓七皇子去不成,換咱們的人去,不就行了嗎?就是大過年,又天寒地凍的,殿下少不得要吃一陣子的苦頭了,不過只要……”
話沒說完,八皇子已叫起來,“什么叫本王‘少不得要吃一陣子的苦頭了’,與本王何干,難不成舅舅的意思,竟打算讓本王去呢?本王可不會去,這么大冷的天兒,一路又偏遠難行,風沙漫天,本王可受不了,老七是天生的賤骨頭,本王可不是!”
靖江侯忙笑道:“殿下,攏共也就兩三個月的時間而已,且馬上就開春了,天氣只會一日比一日暖和,加之殿下出行肯定該帶的人都會帶齊了,其實也不會真委屈了殿下的。老臣知道殿下生來尊貴,沒吃過苦,但只要這次的苦能換來豐厚的回報,老臣覺得還是很值得的,殿下覺著呢?”
八皇子仍是滿臉的拒絕,“本王當然覺著不行!這天下哪里還能比京城好?本王肯定是適應不了那些窮鄉僻壤的氣候水土了,別到時候偷雞不成蝕把米,反把自己折在了那鬼地方,可就真是說什么都白搭了!況我們能想到讓老七有去無回,他們想不到呢?屆時又是殺手又是死士的,本王是細瓷他們是瓦罐,本王便是磕傷碰傷了一點,都是巨大的損失,本王才不會蠢到去以身試險!”
靖江侯忙又道:“君子不立危墻之下,老臣當然不敢讓殿下親自去涉險啊,他們若真敢派出殺手死士,我們也不是吃素的,正好給他們來個甕中捉鱉,回京后請皇上做主,七皇子和定國公可就是罪上加罪了……殿下請聽老臣把話說完。皇上年紀大了,龍體也是越來越……老臣說句不好聽的,指不定哪日便……,所以在那之前,咱們肯定要讓皇上早些把儲位定了,確保將來殿下能順利如愿才是。”
“這些年皇上對殿下和娘娘的寵愛,也是眾所周知的,可為什么一直都沒晉封殿下,讓我們眼睜睜看著七皇子坐大了呢?除了皇后和定國公從中阻撓以外,殿下沒有立過令人矚目的功勞,不能服眾,只怕也是皇上顧慮的一大主因吧?皇上雖是殿下的父親,卻先是大周的君王,總要為社稷百姓考慮。一旦殿下不能服眾,將來少不得生亂,皇上肯定不愿意看到那樣的事情發生。但如果殿下能服眾了,皇上再沒了顧慮,其他人也再沒了反對阻撓的理由,殿下不就真個眾望所歸了嗎?”
阜陽侯等靖江侯說完了,立刻贊同道:“是啊殿下,侯爺說得有理,皇上自來寵愛您是眾所周知的,不然當年二皇子也不至狗急跳墻……咳,之所以一直沒有晉封,不就是怕殿下不能服眾嗎?只要殿下此番能立功歸來,臣堅信殿下一定能得償所愿!”
八皇子冷笑,“你們說得倒是輕松。就算本王真肯去這一趟,第一總得父皇同意;第二總得本王真有功能立,都知道榆林關總兵當初是定北侯一手提拔起來的,定北侯又是本王的人,本王若是一心抹去證據,那還立什么功?只會被彈劾‘舞弊包庇’。可若本王真大公無私,不是等同于自斷手臂,還會讓其他人寒心嗎?本王根本就是進退兩難,這個法子根本行不通!”
說著狠狠瞪孟競一眼,“你這出的是什么餿主意,不會說話你就不要說!”
孟競忙告罪,“殿下息怒,都是臣欠考慮了。但,假是真時真亦假,只要殿下親去,不說能抹去全部對咱們不利的證據,只要能抹去一半兒,再把他們的稍微夸大一些,至少也能弄個傷敵五百,自損五百,彼此打平了,不是嗎?那只要殿下再在路上出個什么意外,負傷歸來,皇上本就心疼殿下,瞧得殿下都負傷了,還一回來便告罪,豈有不更心疼,不惱怒那加害殿下之人的?若他們本就有這個心,當然就最好,咱們管保讓他們有來無回;若他們沒這個心,只要人證物證俱全,又豈容他們抵賴?殿下自然也就穩了。還請殿下三思。”
這話一出,本來都沒把孟競放在眼里過,連叫他一聲‘孟大人’,都覺得是抬舉了他,只不過是當著八皇子的面兒,“打狗看主人”,好歹要給八皇子幾分顏面的靖江侯與阜陽侯霎時不約而同看向了孟競,心里對他是真刮目相看了。
倒不想這姓孟的年紀雖不大,心機卻是真的深,環環相扣的,連他們這些老的都得靠后,假以時日,殿下內院的格局,怕是真要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了。
不怪他們這些勛貴武將在朝上越來越讓文官壓得直不起腰來呢,隨便一個兩榜進士、區區芝麻綠豆大的小官兒,已是這么多彎彎繞繞,幾百上千個兩榜進士聚到一起,無形的殺傷力得多大,簡直不敢想象。
看來往后他們得對姓孟的客氣一點了,“莫欺少年窮”,誰知道將來會是什么情形呢?
畢竟孟側妃可是有兒子的。
靖江侯想的是,雖然一旦……,將來他們靖江侯府便是太后的娘家,至少新帝一朝盡可橫著走,也不用再送女兒進宮,大可讓女兒們都嫁去門當戶對的人家做正妻,為家族增添助力;可將來新帝也……,他們又該怎么樣呢?
最好的法子便是未雨綢繆,把任何可能性都想在頭里,將來方能始終立于不敗之地!
阜陽侯則想的是,殿下如今已對正妃和嫡子頗有不滿的樣子,將來誰知道他們的位子能不能坐穩?好在他們家算來只是未來太子妃的外家,便真有個什么變故,也不至受到太大的牽連,但還是得事先做好兩手準備,為家族留一條后來才是。
對了,姓孟的不是有個女兒嗎?要不,過個一兩年的,找機會與他家聯個姻得了?
——二人倒是都沒懷疑過孟競對八皇子的忠心,縱一開始有過,也隨著孟姝蘭順利為八皇子生下兒子,全部打消了,畢竟未來皇子的親舅舅,這樣已經送到嘴邊的、天然的巨大優勢和利益,除非是傻子,才舍得放棄呢!
二人也自謂是千年的狐貍,縱心里已是百轉千回,面上也不會表露出分毫來,都順著孟競的話,也勸起八皇子來,“殿下,孟大人說得對,七皇子想抹去對他們不利的證據,咱們也可以抹去對我們不利的,放大對他們不利的啊。只要您人親去了,誰敢拂您的意,又有什么事情是辦不好的?留在京城才是真正坐以待斃。”
“是啊殿下,皇上疼愛皇子公主們,當初二皇子那般忤逆,皇上也不過只是將他圈禁了起來而已,一旦得知七皇子竟想殺害您,豈有不龍顏大怒的?屆時只怕就不止是圈禁這般簡單了。只要殿下去一趟,略吃上兩三個月的苦,便能自此高枕無憂,何樂而不為呢?”
八皇子卻仍是叫著不去,“本王哪受得了那個苦,本王也沒有那么多彎彎繞繞,舅舅和裴侯這般會說,你們自己怎么不去?對啊,舅舅去最合適了,年紀資歷爵位都擺著的,絕對夠格兒做欽差了,本王這便進宮替你求父皇去啊……”
“殿下且慢!若老臣去了便能把事情辦好,皇上也同意老臣去,老臣當然責無旁貸。可七皇子那邊是七皇子毛遂自薦要親去,不是定國公,那老臣去便真的不合適了,皇上也絕不會同意,七皇子和定國公他們也定會從中阻撓,還請殿下千萬三思。”
“本王說了不去就不去!”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殿下難道真不想服眾,真不想正位東宮嗎?求殿下就委屈一次吧,攏共也就兩三個月而已。”
“就算本王肯去吃這個苦,那萬一父皇不同意呢?萬一本王一走,父王的龍體就……那才真是悔青腸子也遲了!”
“皇上龍體雖有恙,也不至兩三個月就……,怎么也還能有三五年,七皇子與定國公也定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的……求殿下以大局為重,便是宮里娘娘知道了,也定會勸殿下以大局為重的!”
“少拿了母妃來壓本王,本王就是不去,你們能奈本王何……”
八皇子府的這些爭執沈恒與季善自然都不知道。
眼見馬上就是元宵節了,沈恒終于該應酬的都應酬完了,有時間帶了沈九林路氏和季善、槿哥兒城里城外的到處逛逛、散淡一番,好生陪陪雙親妻兒了。
季善不由呵呵,“這還不如不陪呢,弄得我回頭都不好抱怨‘明明答應得好好兒的,過年要好生陪我們的,結果一日都沒陪’了,畢竟好歹也是陪了一兩日的。”
說得沈恒忙賠笑,“這不是實在不得閑,那些應酬也實在推不掉嗎?幸好咱們家人少,我官兒也小,還沒擺年酒呢,不然善善你更煩。好了,咱們不說這些不開心的了,既出來了,就好生散一散。”
又小聲承諾,“待會兒逛到有好看的首飾,善善你只管買,都我來付賬,都我送你,好不好?”
卻讓季善佯怒著擰了耳朵,“這么大的口氣,老實交代,到底背著我存了多少私房銀子呢?”
沈恒忙干笑,“沒多少啦,就一點點小錢兒啦……別擰了,痛,讓爹娘看見了也不好,等晚上關起門來,你想怎么捏,想捏哪里都可以,總成了吧……”
一家人在城里逛逛逛、買買買了一日,又去城外逛了一日,到得正月十四,便沒有再出去,而是都在家里,興興頭頭的準備起過元宵節來。
趙穆卻忽然親來請沈恒,郎舅兩個低聲說了幾句話后,沈恒便換了衣裳,隨趙穆急匆匆出了門,到天黑了都沒回來。
季善本就一直懸著的心立時懸得更高了,不出意外,七皇子就這兩日便要出京了,不會是恰巧真出了什么意外,或是遇上什么突發情況了吧?
面上還得跟前些日子一樣,不露出絲毫異樣來的笑著安慰沈九林和路氏,“爹娘,看來相公應當要在外面吃了飯再回來,那我們先吃吧,省得菜涼了就不好吃了。”
又笑道:“相公還說這幾日都好生陪我們呢,可惜一忙起來,便身不由己,只能讓槿哥兒代他爹,多陪爹娘了。”
沈九林與路氏倒是都笑道:“我們都好好兒的,哪需要他陪,自然是他的正事要緊。善善你也別惱他啊,如今年紀輕輕的,當然該忙正事,等將來像我們這個年紀了,就有大把的時間彼此陪伴了,到時候你可別嫌他煩才好呢。”
季善直笑,“我瞧爹娘這么多年都一樣的恩愛,也沒嫌彼此煩呀。”
“那只是你沒看見而已……”
大家說說笑笑的吃了飯,卻是剛吃完,沈恒便回來了。
季善與路氏忙都問道:“相公,你吃飯了嗎?”
“恒兒,廚房還沒熄火,要不給你現炒兩個菜來?”
沈恒笑著擺手,“我吃過了,娘和善善別管我了……你們也吃完了呢?那收拾一下,等會兒就早些睡吧。”
一面已自奶娘手中接過槿哥兒,逗起來,“爹爹回來了,槿哥兒想沒想爹爹啊?”
少時等回了自家屋里,季善喂過槿哥兒,等他睡了,再讓奶娘輕輕抱走后,方低聲問起沈恒來,“妹夫找你什么事兒呢,一去就是大半日的,不會是有什么突發情況吧?”
沈恒見問,皺眉低道:“是有突發情況。說是八皇子今兒一早便進宮去求了皇上,說殿下身體不好,前幾日都還在傳太醫,哪受得了去陜西的一路顛簸和苦寒?他做弟弟的也委實不忍心,所以希望皇上能同意他代殿下去這一趟,他定會查清榆林關私賣戰馬之事,不負皇上和殿下期望,不負社稷與百姓的。”
“啊?”
季善怔了一下,才忙道:“八皇子去摻和個什么勁兒,他肯定打著什么見不得人的主意,偏還假仁假義的把話說得這么好聽,分明就是口蜜腹劍嘛!”
沈恒道:“就是不知道他們到底打著什么主意,殿下才會急召妹夫和我的,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們肯定不懷好意,指不定還想趁機毀滅證據,粉飾太平,以便繼續為禍社稷與百姓。所以殿下說他無論如何都不會退讓,他必須親去這一趟,可惜據宮里的消息,皇上雖沒同意讓八皇子前往,但明顯已讓八皇子給說動了,還不知道會是個什么結果。”
季善也皺起了眉頭,“殿下心懷大愛,是實實在在想為朝廷和百姓做點實事,八皇子卻絕不可能有此覺悟,定是想把水弄得更渾,趁機渾水摸魚,自己得利。皇上既坐得高看得遠,總不能連這都看不明白吧?這也是他的江山,他總不能任明顯居心叵測之人胡來吧?”
沈恒苦笑,“那誰說得準呢,畢竟皇上不止是君,還是父,八皇子又一向是他最寵愛的兒子,他非要縱容,誰又能怎么樣?如今且看彥長兄那邊能不能盡快傳些有用的消息回來吧。”
季善不由嘆氣,“都是些什么事兒,一天天的讓人不得安寧。罷了,我們現在說什么也沒用,還是早些睡吧,指不定一覺醒來,就有轉機了呢?明兒殿下多半也還要召你,不養足了精神,在殿下面前失態就不好了。”
“嗯。”沈恒片刻才應了,“車到山前必有路,凡事都明兒再說吧。”
夫妻兩個遂梳洗一番,熄燈睡下了。
翌日起來,七皇子倒是沒再召見沈恒,但他依然沒什么過節的心情。
還是之后程夫人和程欽一家都來了,大家說說笑笑的,孩子們的歡笑聲也此起彼伏,他心情方好了些。
到得正月十六,一大早文武百官便進了宮去,等待新年的第一次大朝會。
等所有人都三呼“萬歲”,起身肅立后,八皇子果然第一個站了出來,自請由他代七皇子去這一趟陜西,“……兒臣愿為父皇分憂,愿為七皇兄分擔,還請父皇和七皇兄成全。”
七皇子自然不肯,跟著出列,陳述了一番自己的意見,“八皇弟向來體弱,不比為兄皮糙肉厚,受得顛簸苦寒,還是就讓為兄去吧,八皇弟只留在京城,盡孝于皇祖母、父皇、母后膝下即可。”
之后兄弟兩個好一番你來我往的唇槍舌劍,都不肯示弱退讓。
引得二人背后的定國公府和靖江侯府等幾方也加入了唇槍舌戰中,一度把金鑾殿吵成了一鍋粥。
最后還是皇上一錘定音,讓八皇子去這一趟陜西,又發了話‘退朝’,拂袖而去,才算是結束了殿里的紛亂。
七皇子與定國公的臉色都是難看至極,還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兒,都幾乎要維持不住最后的體面。
看得八皇子心下一陣痛快,本來仍有幾分不想去這一趟,是靖江侯阜陽侯都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皇貴妃也又哭又求,他才不得已同意了去這一趟的;這會兒瞧得七皇子明明已快要氣死了,還要硬擠出笑容來的臉,那幾分不愿意也霎時煙消云散了。
靖江侯與阜陽侯也暗自痛快欣喜,可見皇上的心終究還是偏向八皇子的,不然豈會明明之前就口頭答應了七皇子,方才七皇子與定國公也是那般寸步不讓,皇上依然答應了八皇子的請求,任八皇子為欽差,去這一趟?
不就是想栽培八皇子,讓八皇子能趁機立個大功勞,好讓文武百官都口服心腹,為將來造勢嗎?
待出了宮,便分頭忙活兒起來,務必要盡快送八皇子出京去,且于正月十九一早,便順利送了八皇子出京。
一同隨八皇子出京,還有孟競。
卻是八皇子之前死活不肯去,又惱又怒,便拿了孟競這個出主意的人當現成的出氣筒時,孟競只能說了一句:“那臣陪殿下一起去,凡事都為殿下沖鋒陷陣在前頭,殿下肯去了嗎?娘娘和侯爺們都是為了殿下好,臣對殿下也是一片赤誠之心,日月可鑒啊!”
于是事情便這么定了下來,靖江侯與阜陽侯等人也滿意,都覺得有孟競在,結果指不定會比他們預想的還要好。
季善是聽得沈恒說孟競也隨八皇子一道出了京后,才意識到不對勁兒的。
這晚待熄燈躺下后,便低聲問沈恒,“殿下和妹夫是不是在下一盤大棋呢?當初妹夫一聽說孟姝蘭的挑撥離間,便定了讓孟二哥趁機去八皇子身邊,不會等的就是這一日吧?還是你也什么都不知道?”
沈恒先還不肯說,“不是早就說過了,‘臣不密失其身’嗎?善善你就別問了。”
架不住季善又是撒嬌又是翻扭的,只得咳嗽一聲,附耳與她道:“殿下和妹夫是在下一盤大棋,說是要調虎離山,但具體的我就不是很清楚了,問妹夫,妹夫也不說,只說等到了我該知道的時候,自然就知道了,讓我只管安心便是。所以善善你也安心吧,我們該相信殿下和妹夫才是。”
調虎離山?
季善似明白不明白的,哼笑道:“八皇子也算虎呢,不會太抬舉他了嗎?”
問題就算八皇子不在京中,皇貴妃和靖江侯這些人也還在啊,七皇子和趙穆真能達到他們的目的嗎?
不過既沈恒也不知道,或者知道但不能再告訴她了,季善便也不再多問,只道:“好吧,我們就相信殿下和妹夫,等著該我們知道一切的時候吧。就是爹娘要不要提前送回清溪去,萬一……,還有槿哥兒,他才那么小……”
只要能跟沈恒在一起,季善自己倒是什么都不怕,可如今她有了孩子,便沒法兒不為自己的孩子打算,沒法兒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子有一絲一毫的危險了!
沈恒的愛子之心一點不比季善少,片刻才道:“先只把爹娘送回去吧,槿哥兒便算了,讓他跟我們在一起,他還那么小,本來也離不得我們。且將來萬一……,爹娘應當還有望幸免,槿哥兒卻怕是……;孩子這么小,我們便趕著把他送走,也太惹人懷疑了,沒的白弄巧成拙。等過些日子,我再與妹夫商量一下吧,我看他的樣子,倒是胸有成竹,所以我們也沒有必要自己嚇自己。”
季善一點也不愿去想那個‘萬一’,可又不能不想。
好一會兒,她方低道:“行,那就先把爹娘送走吧,他們本來就說好了,已經來京城這么久,槿哥兒也這么大了,他們放心了,卻實在想家里得慌,開了春就要回去,如今不過提前個把月而已,也算正常。至于槿哥兒,就讓他跟我們在一起吧,妹夫是個有成算的,也一樣疼愛六六七七,我相信他一定早就安排了后路的,我們這會兒縱幫不上他太大的忙,也不能拖他的后腿才是。”
“嗯。那出了正月,便讓浚生送爹娘回去吧。”沈恒低聲應了,一面輕拍起季善的背來,“睡吧善善,別想那么多了,凡事還有我呢!”
季善心里亂糟糟的,哪里睡得著,又怕自己不睡,會累得沈恒也睡不著。
只得窩在他懷里,閉上眼睛一動不動,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時候睡著了的……
羅晨曦隔日來見季善,屏退一眾伺候之人,與季善低聲說體己話兒時,也說自己連日心里都亂糟糟的,“問相公,相公又什么都不肯說,只說讓我安心,不會有最壞的情況發生;就算真有,他也定會先安排好我們母子和善善你們母子,讓我們余生無憂的。卻不知他越是這樣說,我越擔心啊,誰要他安排我們了,我們要的是自己的相公和親人都平平安安好嗎?”
季善只能笑著安慰她,“晨曦你別急,妹夫向來不打沒準備的仗,殿下更是個沉穩有智計的,我相信他們肯定有萬全的準備,咱們只安心等著,安心過好自己的日子便是了。”
又有意給她說了幾句笑話兒,還留她吃了午飯,見她情緒好了不少,方送走了她。
倒是沈九林與路氏聽得要提前送他們回去,雖很是舍不得槿哥兒,尤其路氏,才一想到不日就要與寶貝孫子分離,短時間內再見不到槿哥兒的笑臉,聞不到他身上的奶香,抱不到他軟嘟嘟的小身體了,已是紅了眼圈。
但仍是沈九林一勸,“咱們回去待上三五個月半把年的,又來便是了,什么大不了的事,還值當你要哭一場呢,也不怕老四和老四媳婦兒笑你?再說了,你就真一點兒不想清溪,不想家里其他人,不想大哥大嫂青兒他們,不想回去吹牛炫耀一下你這一年來在京城怎么開了大眼界,還吃了宮里的臘八粥;不想回去讓大家伙兒都知道,你添了大胖孫子,孫子長得比年畫娃娃還漂亮乖巧有福氣呢?”
便在嗔沈九林一頓后,“我馬上就要跟我寶貝孫子分開了,哭一哭怎么了?我就不信你心里一點不舍得都沒有。我又幾時吹牛炫耀了,我說的都是實話,需要我吹牛炫耀嗎?懶得理你!”
笑著沖沈恒與季善道:“行吧,就聽你們小兩口兒的,二月初一一早出發吧,那路上稍微快一點兒,回去正好趕上下種,也好給家里搭把手,再去給你舅舅舅母們搭把手。我還想著去縣里瞧瞧你二姐二姐夫,與他們多住幾日,我早記掛他們得很了,家里大家伙兒也不知道怎么樣了?等我們忙完了,九十月里又上進京,陪你們過年,不然就等明年開了春,我們再上京來啊。到時候槿哥兒肯定能滿地跑,也肯定能說話兒了。”
季善忙笑道:“爹娘放心,我一定好生照顧槿哥兒,好生教養他,等他學說話兒時,肯定先就教他叫‘爺爺奶奶’,等爹娘再上京時,給爹娘一個驚喜,怎么樣?”
這話沈九林和路氏都愛聽,想到將來槿哥兒奶聲奶氣叫他們‘爺爺奶奶’的情形,更是心都要化了。
不過都笑道:“還是讓他先叫‘爹娘’,尤其先叫‘娘’吧,你當娘的生他養他,才是最辛苦的,他最先叫娘難道不該呢?反正我們一時半會兒也來不了,到時候他說不定早就什么都會說了。”
二老回鄉的日子便就這么定了下來。
之后季善便帶著他們在京城買了好些土儀,又幫著收拾了兩日行李,還把程夫人程欽一家、趙穆羅晨曦一家都請到家里來,大家熱熱鬧鬧的吃了一頓踐行飯。
如此到得二月初一一早,沈九林與路氏便踏上了回鄉的路。
沈家因此越發清靜,季善白日里越發沒個說話兒的人,心里也越亂了。
好在是有槿哥兒在,只要醒著便“咿咿呀呀”的說個不住,家里也總少不了歡笑聲和啼哭聲,季善的作息其實亦因為帶孩子頗為規律,時間倒還不算太難打發。
轉眼到了二月下旬。
這日傍晚,季善正抱著槿哥兒在廊下看桃花兒,沈恒急匆匆回來了,“善善,你帶了槿哥兒,今晚去師妹家住一晚吧,等明兒我忙過了,就去接你們回來。”
一面吩咐楊柳,“你快帶人給大奶奶和哥兒收拾一下衣裳和隨身要用的東西。”
季善待楊柳答應著去了,方低聲問沈恒,“是出什么事兒了嗎?”
難道今晚便是七皇子和趙穆下的那盤大棋收網的時間了?可就算八皇子不在,皇上可能迫不得已封了七皇子,往后又不是不能廢了,也不能確保萬無一失啊。
別說堂堂一國之君了,就是尋常人,被威脅了也少不得記仇,一旦有了機會,肯定要以直報怨的……難道,皇上的身體已經……
沈恒沒回答她,只道:“明兒善善你就知道了,今晚就和師妹好生說說話兒,再帶了槿哥兒好生睡一覺吧。”
正說著,楊柳已給季善和槿哥兒收拾好簡單的行李,帶著李媽媽和奶娘出來了。
沈恒便一把抱過槿哥兒,再吩咐完茂生良生好生看家,今晚務必守好門戶后,帶著季善一行,去到二門外上了車,徑自去了趙穆和羅晨曦家。
等一路進了羅晨曦的正院,季善才發現,程夫人與程大奶奶母子三人也來了,不但他們祖孫三代,還有兩個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人——褚氏母女竟也在。
季善不由又驚又喜,給程夫人和程大奶奶打過招呼:“娘、大嫂,沒想到你們也在,方才路上相公竟沒告訴我。”
再把槿哥兒遞給程夫人抱了后,便立時上前握了褚氏的手,激動的笑道:“孟二嫂,你和彤彤怎么也在的,真是太高興了,這么高興的事兒,相公路上竟是一點兒風聲都沒透露給我,看我回頭怎么與他算賬!”
褚氏瘦了一些,不過精神還算不錯。
聞言先看了一眼仍只抿嘴笑著看六六七七和驥哥兒姣姣玩,還是不敢加入進去一起玩兒的女兒彤彤,才笑道:“是昨兒大姑爺讓人傳了話兒給我,我今兒便借口要去大相國寺上香,為相公祈福,還要住上一晚,去了大相國寺。然后再讓大姑爺給安排的人,從大相國寺悄悄兒護送來了這里。”
季善忙道:“那這近一年來,孟二哥孟二嫂一切都還好吧?我們也幫不上你們的忙,只能任你們獨身在那邊兒忍辱負重,真是太辛苦你們了。”
褚氏擺手笑道,“沈四嫂千萬別這么說,大家都不容易,好在大姑爺既特地接了我們母女過來,肯定就是不需要我們再留在那邊兒了吧?我們也算熬出頭了,等相公平安回來,我便心滿意足,別無所求了。”
季善不知道該怎么接這話兒,一旦皇上真……,七皇子近水樓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后,八皇子肯定會勃然大怒,那孟競這個“叛徒”會落得什么下場,她連想都不敢去想……
這般一想,便是現下,都覺得無顏再面對褚氏了,只能強笑道:“孟二哥一定會平安回來的,孟二嫂只管放心吧。我瞧著彤彤長大了好些呢,簡直就是個大姑娘了,彤彤,還認得沈四嬸嗎?”
彤彤聞言,卻仍只是抿著嘴巴笑,隨即還不好意思的躲到了褚氏身后。
褚氏忙歉然的與季善道:“這孩子這一年來見人少,也幾乎沒與同齡的孩子一起玩兒過,原本便不是個活潑愛動的,如今更是內向膽小了,還請沈四嫂千萬不要見怪才是。我方才與程伯母程大嫂和大姑奶奶也是這般說的,想來等過些日子熟悉了,她就能放開了。”
季善不待她話音落下,已笑道:“小孩子不都這樣嗎,且自家子侄輩,我有什么好見怪的?孟二嫂千萬別這么說。等過些日子天兒真正暖和了,我們便帶了孩子們出城踏青放風箏去,還可以釣魚野炊呢,管保要不了幾日,彤彤便能跟哥哥弟弟妹妹們玩兒成一片了。”
“希望真能如沈四嫂所說吧。”
褚氏就愛憐的揉了揉女兒的頭發,“主要我怕接觸的人多了萬一一個不小心,哪里便漏了餡兒,所以別說彤彤了,連我自己見人都少,只偶爾會去一次八皇子府,見……孟側妃。可孟側妃那個性子,我更不敢讓彤彤與她多接觸,怕近墨者黑,且她心里其實也瞧不上我們母女……好在一切總算都結束了,我也終于能睡個安穩覺了!”
孟姝蘭那個性子,季善用腳指頭也能想來她在褚氏面前是如何顯擺,如何趾高氣昂的,尤其在她封了側妃,自認將來至少也是一宮主位娘娘之后,會有多得意囂張,更是可想而知。
偏褚氏本就不待見她,心里還藏了大秘密,還得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與她虛與委蛇,也實在難為她了!
季善忙笑道:“那今晚孟二嫂就好生睡,等明兒醒來,肯定是個艷陽天!”
一旁羅晨曦也笑道:“是啊,孟二嫂只管安心吃,安心睡,都回了自己家里了,還有什么好客氣的?正好時辰也不早了,不如我們先吃飯吧?吃了飯,讓孩子們再玩兒一回,便該睡覺了。”
又問程夫人與程大奶奶意下如何?
婆媳兩個自是都笑著說好,“我們客隨主便,大姑奶奶怎么安排,我們便怎么聽便是。”
于是羅晨曦吩咐丁有才家的帶著人擺了飯,大家大人一桌、孩子一桌的吃了,待孩子們又玩兒了一回,相繼犯起困來,羅晨曦便笑道:“不如先安排孩子們睡吧?”
又道:“想著大家難得這樣聚一聚,我便把大家的臥室都安排在了我院子里,大家才好更熱鬧,程伯母程大嫂和孟二嫂不會見怪吧?”
大家都不是笨人,心里早已多少猜到了幾分,自然都笑著搖頭,“就是要這樣熱熱鬧鬧的才好呢,怎么會見怪,大姑奶奶太客氣了。”
羅晨曦便讓人各引了大家去臥室安置,季善也讓楊柳李媽媽和奶娘先去了房間里安置,這才低聲問羅晨曦,“是不是今晚過后,天就要徹底變了?那我們這些人還罷了,就算真有危險,救援也還來得及。孟二哥卻是遠在千里之外,一旦……,便是有心救援,只怕也是鞭長莫及,有心無力,妹夫可說了他有什么安排嗎?我方才都覺得無顏見她了,要是……”
后面的話沒說出來,也足夠羅晨曦明白了,低道:“相公倒是說他有安排,但相隔這么遠,連傳個消息都要動不動滯后幾日十來日的,也是不敢保證……不過孟二哥吉人天相,孟二嫂也是好人,老天爺定會保佑他遇難成祥,逢兇化吉的。”
季善嘆道:“承你吉言吧,不然就算將來再如何封賞榮耀,又還有什么意義?”
羅晨曦“嗯”了一聲,“肯定得人活著才有一切。所以今晚我們也得守好了孩子們和大家伙兒,若一直都風平浪靜的,當然就最好,否則……善善,趁這會兒大家都不在,我先引你去看一看密道在哪里吧,也好以防萬一。”
季善有些驚訝,“家里什么時候有密道的,我怎么從來沒聽你說過?”
羅晨曦附耳苦笑,“我也是昨晚才知道的,相公之前一直沒告訴我,還是眼見火已經快要燒到眉毛了,昨晚才終于告訴了我,也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時候讓人弄的?所以若萬一……我們這些人,尤其是孩子們至少性命是無虞的。”
季善忙道:“晨曦你放心,肯定沒有萬一的,妹夫和你師兄絕不會讓自己的妻兒至親們陷入危險,他們肯定已有萬全的準備。只要今晚能把天徹底變了,一切都會迎刃而解,何況孟二嫂既能行動自如,可見他們并沒有任何的疑心與防備,定會被打個措手不及,等醒過神來時,已是木已成舟,回天乏術!”
羅晨曦聲若蚊蚋道:“相公也是這么說的,說……賽大夫已能十成十確定,皇上的大限就是今晚,可我這不是怕、怕萬一嗎?”
“啊?”季善驚道,“賽大夫真這么說呢?那他醫術可真是有夠高明的!”
不會賽大夫的話只是托詞,實情卻是、卻是七皇子為了早日達到目的,便……弒父弒君吧?
羅晨曦低道:“賽大夫真是這么說的,不然殿下還不肯呢……我們快點兒……”
季善這才下意識松了一口氣。
雖說都知道“最是無情帝王家”,可若一個連親生父親都能下手的人,又怎能指望他將來不會狡兔死,走狗烹?怎能指望他真成為一位正直公正的明君,一位心系天下蒼生的仁君?
幸好七皇子不是那樣的人……
彼時乾元殿內,滿臉病容躺在明黃龍床上的皇上在短暫的昏迷后,雖然很快便讓賽華佗給救醒了,卻連自己都能前所未有清清楚楚的感覺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一點一點的流逝,且很快便會到頭了。
更可恨的是,他發現自己甚至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了,只能一邊“嗬嗬嗬”,一邊斷斷續續的道:“逆、逆子,你早等、等著這一日了吧?朕當初就、就不該相信你,不該留下這個庸醫,自己做、做了自己的、的催命符……”
又喘著氣冷笑道:“朕、朕絕不會讓你如愿的,滿朝文武都知道,朕屬意的太子從來不是你……結果朕還忽然說駕崩就駕崩了,恰是在老八不在時,傻子都會知道有貓膩,傻子都會知道你、你是亂臣賊、賊子……你早就給朕算好了駕崩的日子,才會調虎離山,先把老八給弄到了陜西去……朕、朕不會讓你如愿的!”
見皇后與定國公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進來了,又沖皇后和定國公“嗬嗬”冷笑,“朕、朕也絕不會讓你們如愿的……”
七皇子早已跪下了,待皇上說完了,也喘得不那么厲害了,方緩聲道:“父皇,兒臣絕不敢有任何謀逆之心。從為父皇尋找大夫,到舉薦賽大夫進宮為父皇治病,再到此時此刻,兒臣都敢說兒臣絕無任何不臣不孝之心,兒臣絕對問心無愧,否則便讓兒臣天打雷劈,死無葬身之地,還請父皇明鑒。”
一旁頭發胡子都早已花白了的賽大夫早在七皇子跪下時,也跟著跪下了。
待七皇子說完,賽大夫也跟著道:“皇上,草民行醫五十余載,在草民眼里,所有病人,無論男女老少、貧窮貴賤,只要找上了草民看病,那都是草民的病人;草民便只有一個念頭,那便是傾盡草民畢生所學,為他們減輕病痛,治好他們。這一點,草民也可以保證,草民從來都問心無愧,讓草民發什么樣的毒誓,草民都不懼。”
皇上也留賽大夫治病好一段時間了,對他的醫術人品都算有了足夠的了解,以他的站得高看得遠、閱人無數,也確信自己不會看錯這樣一位杏林圣手的醫者仁心。
但正是因為皇上心里其實什么都明白,才更生氣,更絕望。
他堂堂一國之君,竟然也阻擋改變不了衰老與死亡,就算他富有天下,坐擁四海,又有什么用?!
皇上想到這里,想到自己真的馬上就要死了,忍不住又怒了,“那你還、還愣著干什么,還不快拿出一個、一個行之有效的法子來,為朕治病,治好朕……要是治不好,朕就要了你的腦、腦……呼呼呼……”
話沒說完,已是喘得說不下去了。
他的貼身大太監黃喜忙上前小心翼翼的給他順起氣來,又小聲催促賽華佗,“賽大夫還愣著干什么,快上前來給皇上治病啊!”
賽華佗嘆道:“皇上,草民是人不是神,治得了病治不了命。草民記得,之前就曾與皇上說過很多次,務必要忌酒忌色,忌大魚大肉,皇上明明答應草民答應得好好兒的,卻……,還一度瞞著草民,連請脈都不再傳召草民,草民實在已無力回天。倒是太醫院那么多太醫,指不定有能回天的高人呢,不如皇上試一試?”
本來他給皇上診治后,就算不能根治,只要皇上遵照醫囑,病情是絕不會忽然就惡化到這個地步的。
可惜前陣子皇上忽然不再傳召他,等前幾日終于又開始傳召了時,病勢已是很嚴重,終于到了眼下這隨時都可能殞命的地步……
皇上讓賽華佗說得越發胸悶氣短,眼前也是一陣陣發黑,好容易才撐住了沒有暈過去,因為心知自己這一暈,可能就再醒不過來了。
片刻才怒聲道:“太醫若是有用,朕、朕還召你做什么,你今日若是治不好朕,朕、朕就要了你的腦袋,也要你們、你們在場的所有人都給朕陪、陪葬!”
皇后聞言,上前幾步,跪到了七皇子前面,低聲道:“皇上,臣妾從嫁了皇上那一日起,便早已在心里許過愿,這輩子定要與皇上生同衾死同穴,所以皇上就算真讓臣妾陪葬,臣妾也甘之如飴,無怨無悔。可皇上也該愛惜自己的龍體才是,怎能貪圖一時之樂,便置龍體安危于不顧?皇貴妃也是服侍皇上三十年的老人兒了,卻為了一己之私,不顧龍體安危,臣妾這次絕不能再饒她!”
皇上不等皇后說完,已下意識要駁斥她。
卻實在說不出話來,且滿心都是被皇后說中了的惱怒與后悔,只能繼續大口大口的喘氣。
他幾時沒遵守醫囑了,他明明前陣子一直都清心寡欲,連過年都極力克制著,幾乎沒有放縱過自己。
可他也是個人,每日都日理萬機的從早忙到晚后,也會疲累,會想放松一下,那便偶爾縱容一下自己怎么了?他可是皇帝,卻吃不能吃,喝不能喝,想寵幸個妃嬪更不能,他這個皇帝當來還有什么意思?
他后宮那么多鮮妍的年輕的美人兒們,又該怎么辦?皇貴妃也都是心痛他,才會特意為他準備山珍海味,美酒美人兒的,如果怪得她?
反正他養了那么多太醫,他還有賽華佗,還有應有盡有的珍稀藥材補品,就不信真治不好他的病了,他可是皇帝!
可惜真到了這一刻,皇上才終于知道,他就算是皇帝又如何,在生老病死面前,也跟尋常百姓,甚至跟最底層最貧苦的底層乞丐、螻蟻草芥一樣,根本沒有任何分別……
這個念頭讓皇上越發絕望了,人也再撐不住,再次陷入了昏迷當中。
七皇子見狀,忙低聲與賽華佗道:“賽大夫,還請您老再盡力一試。您放心,不管結果如何,本王都不會讓您老有任何危險的!”
皇后則冷聲喝命黃喜,“黃公公還愣著做什么,還不快去承乾殿傳旨,廢除張氏皇貴妃的位份,貶為庶人,再把承乾殿所有人都看管起來,等候發落!”
心里滿是得意與解氣,可算是讓她等到這一日了,看賤人往后還如何在她面前趾高氣揚,不恭不敬!
黃喜滿臉的猶豫,“這……”
他可是皇上的貼身大太監,當然只聽皇上的旨意,也不能離開皇上半步,可如今的局勢又分明……
所幸七皇子開了口:“母后,眼下父皇的龍體最要緊,旁的都是次要的,等大局定了,您再發落一干人等也不遲。”
皇后方悻悻改了口,“行吧,本宮聽你的。”反正人早已看管起來,是她砧板上的肉了,倒也的確不必急于這一時。
賽華佗方上前,凝神為皇上施起針來。
少時,皇上再次醒了過來,見七皇子倒仍是滿臉的沉痛,皇后與定國公臉上卻再掩飾不住的帶出了幾分欣喜與得意來。
皇上又怒了,“你、你們都是亂臣賊子,朕絕不會、絕不會讓你們如愿的……”
皇后拿帕子掖了掖眼角,才道:“皇上,臣妾知道您向來勤政愛民,如今最放心不下的,肯定是這江山社稷,萬千百姓。您放心,老七是個文韜武略的,這幾年經過您的栽培歷練,朝堂上的大情小事也都游刃有余,臣工們也都敬服,定會將您留給他的江山治理得蒸蒸日上,越發國富民強,八方來朝,不負您期望,也不負大周的列祖列宗!”
定國公也跟著道:“皇上放心,老臣和其他閣老重臣們定會盡心輔佐七殿下,為大周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
“你、你……你們……”皇上氣得直喘粗氣,“朕還沒死呢,還輪不到、輪不到你們一手遮天,朕一定會、會等到老八平安歸來,把朕的江山,親手交給、交給朕屬意的太子……”
皇后想到這些年因為皇上偏心而受的各種各樣的氣,冷冷一笑,“可惜皇上屬意的太子如今遠在千里之外,就算他會飛,眼下也是于事無補,無力回天了!”
皇上越發惱怒了,“你!朕要廢了你這個毒婦,朕、朕……你們倒是會下棋,早就算好了一切,早就在、在等著這一日了吧?倒是會瞞天過海,暗度陳倉,連朕都被瞞過了……就這,還、還有臉說絕無任何不臣不孝之心,問心無愧……朕、朕……”
七皇子見皇上又激動起來,忙道:“父皇,兒臣的確問心無愧,無論到了哪里,無論對上誰,兒臣都敢這么說!倒是父皇英明一世,乃不世出的明君,大周的賦稅自您繼位以來,三十年何止翻了幾番,老百姓也都安居樂業,國富民強。您真確定八弟有能力接下您的重擔,讓大周在他手下越發發揚光大,您真確定他能成為一位青出于藍的明君嗎?別說青出于藍了,怕是守成都難,反倒會成為大周由盛至衰的轉折點,成為江山社稷和萬千百姓的罪人吧!”
不待皇上說話,又道:“父皇圣明燭照,心里怕也一直很明白這一點,才會這么多年都沒定下儲君,且一直栽培兒臣吧?知子莫若父,您的兒子們都是什么秉性,您當父親的再了解不過了,不然何以這次八弟和皇貴妃一說一求,便答應了讓他去陜西。不就是想再給他一次機會,看他能不能扶起來,能不能擔起這萬鈞的擔子嗎?”
皇上呼呼直喘氣,“那又、又怎么樣?”
七皇子繼續道:“兒臣就不一樣了,兒臣既有信心,也有能力接下這萬鈞的擔子;兒臣還自信定能青出于藍,讓大周在兒子的治下,更上一層樓,與父皇一道再開創一個跟太祖爺、高祖爺‘元寧之治’時一樣的盛世,名垂青史!還請父皇相信兒臣,并給兒臣這個機會,兒臣一定不會讓您失望、讓趙家的列祖列宗失望的!”
七皇子說這些話時,腰背筆挺,雙目明亮堅定,再不掩飾整個人的強大自信與氣場,已隱有帝王之相。
皇上看在眼里,這幾年本就已很看好這個兒子,不然也不會一直栽培他了,只仍存了幾分疑忌,也還有幾分對八皇子的偏心,——因為與皇貴妃算得上青梅竹馬,皇上早年對皇貴妃可謂是盛寵,子憑母貴,自然八皇子也是皇上除了先太子以外,最寵愛的兒子;甚至某些方面連先太子都不如他,畢竟先太子要繼承大統的,必須高標準嚴要求。
等到先太子早逝,皇上親自抱過、教養過的兒子,便只剩八皇子一個,皇貴妃也多年來一直寵愛不衰,皇上的心當然就更偏了。
可惜八皇子終究是扶不起的阿斗,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經輸了,自己還渾然不覺……
皇上那幾分僅剩的疑忌與偏心都盡消了,做兒子老七可能是有不足,但做繼承人、做太子與新帝,他卻是絕對夠格兒了。
話說回來,眼下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一切已盡在老七的掌握之中,他的疑忌與偏心不消又能怎么著,非要逼得老七給他吃罰酒,連一代帝王最后的體面與尊嚴都不保不成?
皇上終于松了口,“黃喜,你親去行人司傳朕旨意,七皇子趙疏器質沖遠,風猷昭茂,深肖朕躬,宜立為皇太子,所司具禮,以冊時命,昭告天下,欽此!”
黃喜忙應了一聲:“遵旨!”,卻行退了出去。
皇上方譏誚的看了一眼已忍不住喜形于色的皇后和定國公,真以為老七好拿捏,他們作威作福、一手遮天的好日子馬上就要來了?都等著被老七收拾得后悔莫及吧,還真以為他們終日大雁,便不會被雁啄眼了!
隨即皇上才看向了七皇子,道:“朕還有幾句話要交代。你所有的兄弟都須善待,尤其老八,他們若有個什么好歹,朕死了的陰靈也饒不了你,將來你的兒子,也終將落得同樣的下場!還有皇貴妃,你也須善待!”
七皇子,現在該叫太子了,太子忙都恭聲應了:“父皇只管放心,兒臣一定謹遵父皇之命,善待所有兄弟姐妹,善待所有為父皇誕育過子嗣的娘娘們。”
皇上滿意的“嗯”了一聲,“那就好。再把太后和皇貴妃請來,今夜值守的閣老、金吾衛指揮使、錦衣衛指揮使也都請來吧。”
太子聞言,忙要應下,“兒臣這便……”
卻讓皇后打斷了,“太子三思!皇上龍體看起來明顯已有所好轉,看來賽大夫果然醫術高明,那更該讓皇上好生歇息,好生睡一覺,不能讓任何閑雜人等來擾了皇上的清靜才是!”
心里很是不滿,太子到底怎么想的,反正黃喜已經去傳旨了,大局已定,就該把……事情盡快了了才是,還把該傳來的都傳來,這是惟恐生不了變,惟恐他已到嘴里的太子之位飛不了呢?
可惜太子仍是道:“父皇自來孝順,與皇貴妃亦是多年的情分,豈能讓他們連最后……,至于閣老重臣們,父皇定是有話交代,母后只管耐心等著、聽著便是了。”
心里倒是有些同情起皇上來,好歹也是幾十年的夫妻,母后竟看不出父皇已是強弩之末,回光返照了嗎?哪里就至于急到這個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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