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易彬說著倒是面露憐惜,他有一兒一女,對小孩子總是存了一份憐惜。不過也就只有那么一點憐惜了,其他的不會有。那么一點憐惜也不會改變他的立場,他的做法。
“世間的天理公道何存!”朱舉人大呼一聲,雙目通紅,顯然是悲憤至極。
萬易彬看向朱舉人的眼神里,含著淡淡的失望。
朱舉人的年紀不輕了,都是為人祖父的年紀了,眼看著臉上,眼角都爬上了皺紋。可是那增加的一道道皺紋并沒有給朱舉人增加多少智慧。
有些老人,可能是越老越精明,也有的正好相反,是屬于那種越老越糊涂的。朱舉人好像兩樣都不是,他是屬于越老越天真的。
沒錯,就是天真啊!
萬易彬還記得那時候跟在朱舉人身邊讀書,他老生常談的就是所謂的天理公道。
一開始,萬易彬還真的被朱舉人洗腦了,覺得所謂的天理公道是頂頂重要,是要用生命維護的東西。
但是漸漸的,當萬易彬長大后,他就不那么想了。
萬易彬著實是不像他的親生父母,他沒有繼承朱舉人的正義,也沒有繼承丁氏的老實善良。萬易彬天生就是野心家,他想往上爬,想要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勢。
不過萬易彬對讀書真沒什么興趣。這倒不是說萬易彬傻,而是萬易彬不耐煩儒家的那套說法,什么以仁為本,簡直就是鬼扯!
為人處世,如果只按照儒家那套思想,那你就完蛋了!你這輩子也別想取得什么成就,除非你成為一代大儒,在學問上出名。
萬易彬游歷那些年,見過出生高門大戶,但是不學無術的紈绔子弟。那些人真是好蠢啊,可是他們生來就踩在許多人的頭頂上。為什么?因為他們的出身好!
萬易彬是不服氣的,那樣的蠢貨都能踩在他的頭上,這讓他如何能夠服氣呢?
萬易彬做了讓許多人都不齒的事,入贅女家,甚至就連姓都改了。
認識萬易彬的人,得知他做的事后,就算當面不說什么,但是背后對著萬易彬指指點點的人還是不少。對那些人,萬易彬通通不介意,他既然做了決定,就絕對不會后悔。
甚至就連父母的不理解,父親的責罵,萬易彬也絲毫不在意。
想起往事,萬易彬的眼底劃過一絲暗淡,轉瞬即逝。
朱舉人還在憤怒中,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憤憤道,“我就不相信這世上難道還沒有一個天理公道了!我要往上告!我要去京城告御狀!”
萬易彬隨意點頭,“嗯,父親你想去就去吧。怕是還沒等你踏出明安府,唐家的人和石家的人就死光了。父親,你知道,為何我只提唐家和石家,只字未提你和母親嗎?因為你們是我的父母,我不會看著自己的父母出事。不過我能做的很少,我也只能護著你和母親兩人。別人,我護不起。”
“我用不著你護!”朱舉人恨恨道。
萬易彬也不惱怒,他了解他父親是什么樣的人了,說句難聽的,糞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恕難從命啊!父親,我必須管你。我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沒了親爹又沒了親娘。父親,你給句準話吧,你想如何。”
“我要為石家討個公道!”
多么簡單的一句話啊,但是做不到。
“父親,我也送你一句話。討公道什么的,你就別想了。沒可能的。結果是唐家和石家出事。然后我會派人看著父親,不讓你再做出什么糊涂事。”
朱舉人不可置信道,“你是要軟禁我?”
萬易彬搖頭,“不,是保護你。父親,你鬧得太厲害,我真的擔心有些人會狗急跳墻對你動手。我說過了,我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沒了父母。父親,你還是考慮清楚吧。如果父親你要一意孤行,我為了唐師弟和石師弟兩家人好,我想我會先派人解決他們的。起碼我還能給他們保一個全尸,否則的話——”
一直默不吭聲的唐瑾睿忽地抬頭,眼底是濃濃的震驚,還有絲絲的恐懼。
朱舉人氣急,“我用不著你當好人!要往上告是我的選擇,你不必多言。如果你真的把我當你父親,你就答應我一件事。在我往上告期間,你替我好好保護唐家和石家的人。”
萬易彬覺得有時候跟朱舉人說話,真的是十分頭疼。朱舉人這人——怎么說呢,太單純,太天真,完全的一根筋啊。
當然,平時還看不出朱舉人這討厭的性子,但是朱舉人一碰到這種關于公道正義的話題,他比誰都固執。
萬易彬沉沉吐出一口濁氣,“不可能。父親,我再跟你說一遍,這件事太大。你鬧不起來的。你以為我跟你說的都是在嚇唬你?還往上告?我最多能保你和母親的命。命留下了,那些人很可能會軟禁你。屆時,就是我也無法多說什么。”
誰讓朱舉人如此固執,非要討他所謂的天理公道。
“父親,你別一意孤行了。你如果再在我的面前談你的所謂天理公道,那么我就當你放棄唐家和石家的命了。那我就當個好人,先派人去解決他們。這是為他們好,我的人去了,起碼能給他們一個痛快。總好過死無全尸不是。”
“你敢!”
萬易彬很正常地點頭,“我敢。”
唐瑾睿忽地問道,“萬師兄,你能否告知,石伯父的死到底是因為什么。”
萬易彬對唐瑾睿還是有些好印象的,雖然這個師弟的性子跟朱舉人很像,不過沒有朱舉人那么硬。萬易彬的性子比較暗,但是不代表他不欣賞唐瑾睿這樣單純的人。
“你們還是別知道了。無知是福。什么都不知道,這樣以后才能好好過日子。”
唐瑾睿就是抱著那么一點微乎其微的希望問的,萬易彬不回答,他也不失望,“師兄的話跟我娘子的真是如出一轍。”
萬易彬挑挑眉,“你娘子?”
萬易彬腦海中浮現顧明卿的相貌。萬易彬對顧明卿的印象還是挺深刻的,那是一個聰明人。
“聽著你話里的意思,你娘子是把事情已經猜了個七七八八了吧。”
唐瑾睿點頭,算是回答了萬易彬的話。
這一次,萬易彬是真的有些驚訝了,“看來是我低估你娘子了。巾幗不讓須眉啊。唐師弟,給你一個忠告,以后遇到事情,多聽聽你娘子的,也多從你娘子那兒學點手段心機。你若是能學到你娘子的本事,我想你以后在官場上能混的很不錯。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基于你們能在這次的事件中平安度過。
這還得看我父親如何選擇。”
萬易彬說著,視線重新回到朱舉人的身上。
“父親,你若是現在罷手。我可以答應你,我保唐家和石家無恙,他們家不會有一個人出事。我說得出就做得到。如果父親非要執意你所謂的天理公道,那抱歉了。”
朱舉人只覺得自己的心被撕扯了好幾份,一邊是他的信仰,他的堅持,一邊又是兩個愛徒的安危。朱舉人不知他該何去何從。
萬易彬把朱舉人臉上的痛苦掙扎全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要說萬易彬毫無觸動,那是假的,這是他的父親啊,是從小教養他的父親。但是萬易彬可不會因為一時的心軟,就松口大包大攬。
人貴在有自知之明,萬易彬清楚這件事有多大,更清楚他的能力。
萬易彬瞥了眼唐瑾睿,語氣狀似調侃,“怎么不勸勸我父親,那是你一家子的命啊。”
唐瑾睿抿著嘴唇,最后堅定地看向朱舉人,“無論師傅如何選擇,我都不會有任何怨言。”
傻!這是萬易彬給唐瑾睿的評價。不過這樣的傻子還是挺可愛的,跟他父親是挺像的。難怪他父親那么疼愛唐瑾睿這個弟子了。
朱舉人渾濁的眼底蒙上淡淡的霧氣,他的確是沒有疼錯這個徒弟,但正是因為這個徒弟太過貼心,太過孝敬,這叫他如何能夠忍心看著兩個弟子的家人出事。
放棄一直以來的信仰和底線,這無疑是在朱舉人的心上挖下一塊肉,但是朱舉人忍不住了,艱難地做出了決定,轉而眸光灼灼地盯著眼前的萬易彬,“我要你發誓,一定要保著唐家和石家,不能讓他們兩家有任何人出事。”
“可以。不過還有個條件,父親得保證勸動石師弟,讓他忘記他父親的死,只記著他父親是喝多了酒,一個不小心摔倒撞死的。”
朱舉人嘴唇翕動,良久發不出一言。
“父親,這是為了石家好,想想石師弟即將為人父,你忍心那可憐的孩子連出世的機會都沒有嗎?”
不忍心!所以只能——
朱舉人忍下心頭的萬般苦楚酸澀,艱難道,“我答應你。”
朱舉人如此配合,萬易彬當然也不會小氣了,“父親既然做了保證,那么我也能答應父親,唐家還有石家都不會有事的。父親和唐師弟可以多在明安府留幾天,散散心,讓自己的心情好一點。至于吃住,大可以就在這宅子。”
朱舉人是真的一刻都不想再留在這個傷心地,更不想見到萬易彬,“不用!瑾睿,咱們今天就走!”
萬易彬也不強留。
萬易彬回家后,立馬有人前來稟告,“老爺,那公孫縣令居然派人去殺老夫人(丁氏)。”
萬易彬正把玩著手里的端硯,聞言,直接將端硯扔到地上,臉上也不復方才的淡然,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猙獰兇狠,宛如上古野獸,“你說什么?你給我再說一遍!”
來人膽戰心驚地又重復了一遍。
失控只是短短的一瞬間,萬易彬很快回過神,只是眼底時不時閃過的冷色,說明他此時的心情并不平靜,“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會是你們之前沒把話跟那凌平縣的縣令說清楚吧。”
來人大呼冤枉,做出對天發誓的模樣,“老爺,小的對天發誓!派去的人跟公孫縣令說得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絕對不會有半點含糊。老爺,底下的人知道您重視老太爺和老夫人,他們對老太爺和老夫人的事哪里敢不盡心。”
這倒是實話。
見萬易彬的臉色好了幾分,來人連忙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
話說公孫縣令也沒想到弄死石父以后會那么麻煩。原本底下的人把事情報到公孫縣令那兒,他除了說了底下的人做事不小心,其他也沒多說什么。誰知道石父死了以后,來了石嚴柏那么個愣子,非堅持他爹不是因為喝酒,導致不小心摔倒撞死的。
公孫縣令好不容易把石嚴柏打服氣了,原以為這件事也就那么過去了。誰知道朱舉人又冒出頭了,居然還念叨著要寫狀子告他。
公孫縣令這幾年在凌平縣實在是太得意了,他早就忘記了早幾年的謹小慎微,人早就在不知不覺中膨脹起來了。膨脹起來的公孫縣令又聽了他底下狗頭軍師出的好主意,決定再次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弄死朱舉人一家,到時候就什么事也沒了。
萬易彬是派人來提醒過公孫縣令,問題是公孫縣令沒把萬易彬放在眼里。萬易彬是誰?不就是個入贅女家,還改了女方姓,就是個吃軟飯的。公孫縣令完全沒把萬易彬放眼里。
你說公孫縣令怎么光看到了朱舉人,而沒有看到唐瑾睿呢?有朱舉人頂在前頭,公孫縣令能看到唐瑾睿那么個小人物嗎?
不過底下人告知朱舉人不在,公孫縣令就想先對丁氏下手。丁氏身邊有保護她的人,自然不會讓那些人得手了,如今那些人都被看管著。至于丁氏和石家的人是一無所知。
萬易彬聽完一切,笑了,他明明笑得是那么的溫潤,但是瞧著卻是給人一種冷颼颼,冰冷至極的感覺,瞧著人心里發慌。
“好!好!好!非常好!想來那公孫縣令是看不上我吧。否則敢對我父母動手?”
萬易彬不生氣公孫縣令的瞧不起,他更生氣的是后一點,敢對他父母動手。
來人立即狗腿附和。
萬易彬扯了扯嘴角,“敢刺殺我娘的那些人通通割下腦袋,給公孫縣令送過去,就說是我的意思,讓那公孫縣令小心一點,要是再有下一次,我會直接砍了他的頭。”
來人遲疑片刻道,“大人,這是不是不太好?那公孫縣令到底是背靠鎮國公府。”
“你少說了幾個字,背靠鎮國公府的阿貓阿狗,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
“那若是真的做得狠了,鎮國公府那兒怕是——”
萬易彬冷聲道,“你說錯了。不是我要做的很,而是我決定了,那公孫縣令不能留了。”
“大人您是要——”
“那公孫縣令膽小如鼠,有那些人頭嚇唬他一通,保管他一年內都不敢起什么夭折子。在此期間,讓鎮國公府的人自己換了那公孫縣令。還有唐家和石家那兒也派人保護著,別讓那蠢貨動了他們。”那公孫縣令敢膽大包天地出手一次,難保不會有第二次。
公孫縣令那蠢人會做出什么事,萬易彬還真是有些猜不到。因為蠢人之所以被成為蠢人,正是因為他們做事是不經過大腦思考的。
萬易彬說完,又問了底下的人夫人在哪兒,得知夫人是去了后花園跟兩個孩子玩耍,便起身去找他們。
只見花園內,有兩個可愛的孩子正在嬉笑玩鬧。
萬易彬有兩個孩子,一男一女,兒子八歲,取名萬晨翔。女兒六歲,取名萬佳瑜。
萬晨翔有些少年老成的意思,雖然板著一張臉,但還是很高興地跟小廝踢著球。萬佳瑜更是興奮地踢著雞毛毽子,一張圓臉紅彤彤的,瞧著煞是可愛。
萬易彬的夫人萬如雪就坐在椅子上,由下人撐著傘,含笑看著一雙兒女。
萬易彬來時,萬如雪起身迎接,“夫君,你怎么過來了。”
“來看看你和孩子。”
萬晨翔和萬佳瑜兩個也停下玩鬧,來到萬易彬面前。
萬佳瑜性子活潑,一把抱住萬易彬,“爹爹,我踢毽子好厲害,剛才一下子踢了一百個呢!”
萬易彬低頭,觸到女兒亮晶晶的目光,笑著夸獎道,“瑜兒最厲害了。”
萬佳瑜一雙眼睛笑得更彎了,她也覺得自己厲害。
萬易彬也夸了萬晨翔一句,“翔兒也很好。別一味地讀書,免得把腦子讀傻了,偶爾出來玩玩兒,放松放松也是好的。”
萬如雪溫柔開口,“下人準備了甜瓜,翔兒,瑜兒你們兩個下去吃吧。”
萬佳瑜高興地拍著手掌,“有甜瓜吃!我最喜歡吃甜瓜了!哥哥,咱們趕緊去吃吧!”
萬晨翔給萬易彬和萬如雪行完禮后,才和萬佳瑜離開。
------題外話------
昨天145章的標題有問題哈,是石父,不是萬父。可是標題不能改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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