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瑾睿忽地起身來到屋子中間,朝著朱舉人跪下。顧明卿緊隨其后,跪在了唐瑾睿身旁。
朱舉人和丁氏一驚。
丁氏忙道,“你們兩個孩子突然跪下做什么?有什么事情直說就是。”
朱舉人也驚訝,但他沒立即讓唐瑾睿和顧明卿兩個起來,“瑾睿,你是為師教出來的。無端端你是不會突然下跪的。說說吧,你想說什么。”
唐瑾睿朝著朱舉人重重磕了一個頭,“師傅,弟子不肖,承蒙您多年的悉心教誨和栽培,可是至今都一無所成。師傅,您可知這一次邊關大敗,是誰造成的?”
朱舉人一路上也聽了不少,見唐瑾睿提起,挑挑眉,沉聲道,“現在外面兩種說法鬧騰得厲害。一個說是楚老將軍做的,一個說是皇太孫的原因。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只是楚老將軍鎮守邊關多年,謹慎小心,為師實在是不愿意相信楚老將軍會做出這樣的糊涂事,這著實是太令人難以相信了。如果是皇太孫,那么為師會更加的失望。有這樣的儲君,以后大晉該如何是好。”
朱舉人是難受得連想也不敢去想。
唐瑾睿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眼底閃過深深的恨意,“師傅,邊關大敗,一切都是因為皇太孫。外面所說的沒有半點錯。”
朱舉人心里其實是有些預感的,但是聽到唐瑾睿說得言之鑿鑿,他還是忍不住懷疑了,“瑾睿你確定?無憑無據,你為何如此說。”
唐瑾睿沉聲道,“師傅,不是無憑無據。我有一同鄉也參加了邊關之戰,不過他活著回來了,他將邊關發生的事都告訴了我。師傅,有件事,您怕是不知道。
當初石伯父的死,我們去了明安府找萬師兄。萬師兄跟我們說不要管,我們管不起。師傅最后是為了石師兄和我一家的性命才放棄回來。師傅,您不知道當初發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我娘子知道,她將一切都告訴了把我。“
顧明卿將鎮國公府販賣私鹽,而且很有可能將那些私鹽賣去大涼的事情說了,隱隱指出鎮國公府的背后是皇太孫。
朱舉人大驚。
丁氏更是驚訝地張口結舌,“皇太孫的膽子也太大了!他——他——他怎么敢這么做啊!”
顧明卿瀲滟的水眸仿佛結了一層薄薄的冰,一眼望不到頭,“師娘,有什么是那皇太孫不敢做的。他都敢在外有大涼強敵的情況下,將楚老將軍等人軟禁,奪了軍中大權。這樣膽大妄為的人,他做出什么,我都不奇怪。
皇太孫為何如此相信困龍嶺的消息,我懷疑是太孫在大涼販賣私鹽的人傳給他的。既然那人能被派去大涼做這等心腹之事,忠心自是不必說的。我懷疑那人怕是被大涼人發現了,借著他,給皇太孫傳了假消息罷了。而皇太孫卻信了那假消息。”
這一出出的,可真是太令人受不住了!丁氏覺得自己的心跳得有些厲害,她得緩緩。
如果是在去明安府之前聽到這些消息,朱舉人怕是早就從椅子上跳起來,喧嚷著要將事情鬧出來。可是現在的他卻很冷靜地坐在椅子上,在明安府他看到了很多血腥,很多的家破人亡,很多的凄厲嘶嚎......
朱舉人忽然發現以往他所堅持的一切,在那些真實的慘況面前是那樣的微不足道。有時候,做人做事不是憑著所謂的真理正義就能解決。
朱舉人現在無比相信這一點。如果真理正義有用,那么在大涼人打進來后,所謂的真理正義能救下可憐的百姓嗎?
唐瑾睿和顧明卿也正是因為發現朱舉人變了,從明安府回來后,可能是受到了沉重的打擊,亦或是看到了人間慘劇,因此沒有那樣的沖動易怒。不說朱舉人變得多圓滑,但是跟以往比,總是好了不少。
朱舉人看向跪在地上的唐瑾睿和顧明卿,問道,“瑾睿,說說吧,你這突然跪下,到底是個什么意思。總不會是無緣無故地就要朝我跪下來吧。”
唐瑾睿又朝著朱舉人磕了一個頭,“師傅,其實在石伯父死的那件事上,我就感受了自己的無力弱小。在大涼人打進來后,我一個文弱書生除了躲在地窖里,我還能做什么?我什么也做不了。
在地窖里的日子很難過,但是我每天都在想。如果我此時占據高位,如果我能在京城有一席之地,有說話的份兒,我還會如此無力嗎?師傅,弟子很確定以后的路該如何走,我想往上爬,我想位極人臣,我想為天下百姓做點事!
師傅,以前的我還有時間慢慢做這一切。慢慢讀書,慢慢考科舉,慢慢做官......一步一步地慢慢來。可是師傅,現在的我真的是沒有功夫再慢慢來了。”
朱舉人皺眉,不解道,“這是什么意思?”
唐瑾睿抬頭直視朱舉人,眼底有一抹深深的沉痛,“師傅,皇太孫在邊關做的事,我想知道尚且都可以。您說當今皇上,他知道嗎?”
朱舉人漠然,作為一國之君,大晉至高無上的存在,只有他不想知道的,沒有他不能知道的。
“師傅,皇上肯定是知道一切的。可是皇上的表現,師傅您也看到了。任由外面兩種聲音吵翻天。有的說是楚老將軍的原因導致邊關大敗,有的說是因為皇太孫的原因。真正因為誰的原因,導致邊關大敗,皇上的心里明明是清楚的,可是他什么也不說。“
唐瑾睿的話可以說是大不敬了,朱舉人所受的是忠君愛國的儒家教育,因此隱隱有些不喜,“瑾睿,你這話太過了。”
唐瑾睿何嘗不知道他的話太過了,只是——
“師傅,您捫心自問,您在知道這一切后,心里是什么想法。”
朱舉人一噎,訕訕道,“皇上有可能是因為事情太多。畢竟之前太忙了,大涼人都打了進來,皇上作為一國之君,他需要處理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唐瑾睿苦笑,“師傅,之前可以說是要打退大涼人的關系。可是現在呢?大涼人早就整兵離開大晉了。皇上也算是閑了下來吧。可皇上做了什么?楚老將軍一家都死了,皇上有何封賞?還有對外面爭論不休的兩種流言,也該對外澄清,說清楚到底是誰導致邊關大敗吧。
師傅,做這些事情需要多長時間,需要耗費多少功夫。這只是皇上的一句話而已,一句話而已!皇上難道真的忙得連說一句話的功夫都沒有嘛!”
唐瑾睿一直在等著,等著當今的皇上發話,可是他什么也沒等到。漸漸的,唐瑾睿的心是越來越涼,他心里很清楚,他怕是等不到他想要的了。
朱舉人就是再想維護孝康帝,在唐瑾睿聲聲泣血的質問下,他也找不到任何話來辯駁。
“師傅,您也想到了,對不對。皇上很有可能會犧牲楚老將軍他們的名聲。如果狠一點的,皇上會將邊關大敗的原因全都推到楚老將軍的頭上,讓他為皇太孫頂罪。這說明皇上是一定要保下皇太孫。”
朱舉人面上糾結不已,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瑾睿,當今皇上是圣明之君,他不會如此糊涂的。”
唐瑾睿很想冷笑,可是對著朱舉人,他忍住了,“師傅,皇上年輕的時候很有可能是圣明之君。但是皇上現在老了。年紀越大的人,心就越軟。皇太孫是由皇上一手帶大的,其中還有純懿皇后和先太子的情分,皇上怕是很有可能會為了保住皇太孫而舍棄一些東西。”
唐瑾睿最想說的是皇上現在就是個老糊涂!不過擔心氣到朱舉人,他硬生生忍下了。
朱舉人還想為孝康帝辯解,但是辯解的話到了嘴邊,他也說不出口了。就憑孝康帝現在拖著的表現,如何能看不出孝康帝的態度。拖得越久,說明孝康帝是越想保住皇太孫。
“若是皇上真的如此糊涂,我就是死,也得為楚老將軍討個公道!我可以去邊關的每一寸土地,讓當地的百姓按手印,為楚老將軍伸冤,動員我所認識的一切友人。我不相信皇上還能不顧天下之人的悠悠之口!”
“師傅,您好天真。皇上要做的事,所謂的天下之人的悠悠之口是攔不住的。這就是皇權。師傅如此做,的確不會出事,不說萬師兄那兒,就憑法不責眾四個字。皇上也不會如何。可也就是如此了,不會如何而已。事情不會改變的。師傅,我已經想得很明白了,永遠不要把希望寄托在皇上的良心上。
有時候帝王可以很有良心,但是有時候帝王可以很沒有良心。”
朱舉人深深地盯著唐瑾睿,似乎要將唐瑾睿的內內外外全都看個徹底,“瑾睿,你變了。”
唐瑾睿直言道,“是,我變了。師傅,我想往上爬,我不想再感受這樣的無能為力了。師傅,將來皇太孫若是真的登基,大晉危矣!”
朱舉人深吸一口氣,壓下眼底的不斷涌動的酸澀,無力道,“我有一個好徒弟,他心懷仁義,心存天下百姓。他還是個敢想敢做的人。好,有這樣的徒弟,我不虧。瑾睿,你和你媳婦起來吧。你們想求我什么,直說就是。”
唐瑾睿和顧明卿起身。
唐瑾睿欲言又止地看向朱舉人,后者好笑道,“方才不是在我面前慷慨陳詞,說得義憤填膺嗎?這會兒為何不敢說話了?你不說,就叫你媳婦說。”
唐瑾睿這才道,“師傅,我想往上爬,這不能只局限于嘴巴上說說。每次科舉選拔了多少人,可到最后真正能爬到最頂層的又有多少?徒弟只是個普通農家子,若是無人脈無關系,我在官場上很難走遠,最起碼短時間內是如此。”
朱舉人也不是傻子,很快就聽明白了,“你想靠那逆子——你想靠你那萬師兄?”
唐瑾睿想說的是他盯上的是萬易彬身后的萬鈞,不過這話他是怎么也不敢說了,真的說了,那一定會氣壞朱舉人的。
朱舉人卻道,“你靠他,還不如靠他的岳父來得強。瑾睿,你有這心,師傅很高興。可能是師傅真的老了,你們年輕人要做的事情就放手去做吧。這大晉的江山社稷還是需要你們這些年輕人啊。我等會兒就給你萬師兄寫封信,不過他會不會幫忙,我就不知道了。我這個當爹的在他心里有多少分量,那還真不一定。”
丁氏沒好氣啐道,“把兒子說的多沒良心似的。兒子對你已經是夠有良心的了。兒子心里是有咱們兩個的。你若是真的求他什么事,他不會不管的。瑾睿是個好孩子,他若是當官也一定會是一個好官的。易彬作為師兄,幫幫瑾睿,也是好的。”
朱舉人難得沒跟丁氏抬杠。
顧明卿和唐瑾睿都沒想到這一行會如此成功。
朱舉人也如他說的一般很快提筆寫信,沒找其他人送信,就是找了萬易彬派來保護他和丁氏的人去送。
要是以前朱舉人知道萬易彬派人在他們周圍,朱舉人只會當萬易彬是心存不軌,是故意監視他們兩個老的。這會兒,他倒是沒多反感,在就在唄,這也是兒子派來保護他們的人。
朱舉人的信很快就送到了萬易彬的手里。這些人心里清楚,萬易彬對朱舉人和丁氏有多在乎,朱舉人和丁氏的事必須嚴肅對待,絕對不能馬虎啊!
萬易彬收到朱舉人的信還真是有些驚訝,雖說他能感受到朱舉人在離開明安府前,對他的他態度是緩和了一點,但是那么快就給他送信,這可真是不正常。
萬易彬懷著好奇心打開了信。
朱舉人的信通篇都沒什么廢話,直言目的。
原來是為了唐瑾睿。
對唐瑾睿,萬易彬是有印象的,那么一個孝順他父親和母親的人,他心里是感激的。還有這次顧明卿在危急情況,當機立斷做出決定,讓那些保護他爹娘的人將他們送來明安府,他心里是感恩的。否則讓那些人推諉遲疑一下,指不定就發生什么事了。
萬易彬看著這信,心情有些復雜。初見時,那還很單純稚嫩的人,如今像是成長了不少,起碼有了野心啊。
盡管朱舉人的信上沒提這一切都是唐瑾睿說的,但是萬易彬能想到,他這爹可不是什么能主動幫人鋪墊前程的人,誰也不可能。除非是有人提出來了。
萬易彬想想,忍不住笑了,這時萬如雪端著補品進來,見萬易彬笑了,不禁道,“這是有什么好事不成?”
萬如雪將補品放在桌上,萬易彬將手里的信遞給萬如雪。
萬如雪接過信看起來,看完后,峨眉微微蹙起,“父親對那唐瑾睿倒是上心的很啊。”
自從萬易彬入贅萬家,朱舉人可是從未跟萬易彬有任何聯系,更別提求什么了。如今為了一個唐瑾睿居然主動寫信,這真是太令人不可思議了。
萬易彬感慨道,“唐師弟的確是個好的。他待我父母不下于親生父母了。”
萬如雪把信還給萬易彬,問道,“夫君打算幫忙嗎?”
“幫!無論是看在父親的面子上,還是看在唐師弟的確是個人才的份兒上,我一定幫。”
萬如雪不曾多話,只是靜靜聽著萬易彬說。
“不過我想父親看上的可不是我,而是岳父大人。父親這一次可真是拉的下臉。只是就算我有心相幫,唐師弟的身份還是太低了,等他考中舉人,去了京城參加會試,再說別的吧。”
萬易彬的話也就是保證在唐瑾睿考中秀才后,會幫他引薦了。要知道多少人想走萬家的門路,卻一直不得其門而進。
“夫君打算就這么回父親?”
萬易彬點頭,“自然。不這么回父親,還能如何回。父親也會理解的。”
萬如雪也不再多言。
朱舉人收到萬易彬的回信后,也不生氣。萬易彬是直接說事實講道理,把事情揉碎了講。朱舉人也不是那等蠻橫不講理的,瑾睿如今只是個秀才,這身份的確是有些低了。還是去京城參加會試時再說吧。
朱舉人沒再給萬易彬回信,這就是同意的意思,同時很快通知了唐瑾睿。
唐瑾睿也不失望,事情能到這一步,他已經是非常滿足了。前方的路總算是鋪平了不少,唐瑾睿在鄉試前最該做的就是努力充實,不斷提升自己,爭取在鄉試和會試上考取好名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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