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老太爺不知道的是孝康帝對皇太孫的所作所為不是沒有觸動,只是他始終是下不了決心,真的廢了皇太孫。
莫老太爺離開不久,孝康帝就派人去宣皇太孫。
孝康帝眼神復雜地看著眼前穿著明黃色錦袍,腰束白玉帶的皇太孫,這是他一手帶大的孩子啊!從那么小的一個嬰兒長到那么大,如今他也當父親了。
皇太孫有些摸不準孝康帝的想法,于是低著頭,默默不語。
孝康帝盯著皇太孫好一會兒,才慢悠悠地收回視線,“最近在忙什么?”
“啟稟皇祖父,孫兒最近在忙皇祖父交代下來的差事,其余時間都在陪著鋒兒和芷瀾。”
燕建鋒是蔣芷珊給皇太孫生的嫡長子,而燕芷瀾則是顧明月為孝康帝生的長女。現在皇太孫有一子兩女,但他最疼愛的還是燕建鋒和燕芷瀾兩個。
聽到曾長孫和曾長孫女,孝康帝的眼里劃過一絲柔情。
孝康帝對燕建鋒也是喜愛的,時不時都讓人抱過來,也算是他看著長大的。
人老了,就越心軟,對孩子更是如此。
孝康帝原本對皇太孫真的是失望至極,可是聽到皇太孫提起燕建鋒和燕芷瀾兩人,他的心又有些軟了。
“朕聽說楚家那嫁進莫家的丫頭最近病得很嚴重啊。”
皇太孫心里一凜,他當然知道孝康帝說的是誰,楚家嫁進莫家的人除了楚菁外,還有第二個人嗎?不!沒有了!
皇太孫本就因為楚菁的身體在一日日好轉而感到煩悶,更擔心康氏說出什么不該說的。這幾日,皇太孫在東宮就一直在發火,誰能想到孝康帝這時候會提起楚菁。
皇太孫忍不住想,孝康帝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才會特意提起楚菁?還是孝康帝全都知道了,知道他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是他差點害得楚菁喪命?
一時間,皇太孫的心里閃過許許多多的想法,但他臉上絲毫不露,“孫兒也聽說了這件事。好在那位莫三夫人的身體據說已經恢復了,沒什么大礙了。這實在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孝康帝感慨道,“是啊,楚家那丫頭已經沒什么大礙了。說來楚家也就只剩下她和楚浩然兩個了。朕雖給了楚家爵位,但這都兩年多了,楚浩然也不知道在哪兒,甚至連楚浩然現在是生是死也沒人知道。好在楚家那丫頭還在。楚家總算還有人。”
皇太孫心里不好的預感越來越深,這無緣無故地反復提起楚家人做什么?皇太孫不相信孝康帝僅僅只是有感而發。尤其是在他剛吩咐人對楚菁下手后的敏感時刻,皇太孫心里覺得愈發不對。
“皇祖父說的很是。楚家忠心報國,當初在邊關,孫兒的確是有些辜負楚家人。現在楚家只有那位莫夫人在。孫兒也希望那莫夫人能一直好好的。這樣也能稍微彌補一下孫兒的愧疚之情了。”
孝康帝緊緊盯著皇太孫,似乎是想看到皇太孫的心里去,“你真的是如此想的?”
皇太孫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驚呼道,“皇祖父,孫兒在您面前哪里敢有任何隱瞞。孫兒向來是實話實說。”
陳忠低垂著眉眼,不禁覺得好笑,皇太孫還真是好意思說,還實話實說呢!
孝康帝的心沉了沉,“你是皇太孫,雖說只有皇帝才有金口玉言的資格,但你作為儲君,其實你的話的分量也不小。既然你都說了楚家那丫頭以后會好好的,朕也相信那丫頭會好好的。”
這話敲打的意味太明顯了,皇太孫不禁愈發緊張起來,總覺得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孝康帝卻顯然沒了再繼續開口的心思,在皇太孫心煩意亂時,揮揮手,讓皇太孫退下,“你下去吧。陳忠,朕那兒不是有新上貢的極品血燕,拿一點給皇太孫帶回去。”
陳忠很快去拿了血燕交給皇太孫。
皇太孫吩咐身邊的下人接過血燕,然后低聲問道,“陳公公,皇祖父是怎么了?孤怎么覺得皇祖父今日的每句話似乎都別有深意?”
皇太孫說著,從身上取了一枚玉佩遞到陳忠的手里,陳忠也不看皇太孫都給了什么好東西,一拿到手就放進寬大的袖袍里,壓低了聲音,“殿下,皇上得知莫家那位夫人身體出了問題,前段時間不還傳那位莫夫人即將命不久矣嗎?
皇上聽了那消息后,還傷感了許久。皇上心里怕是挺惦記著莫家那位夫人的,畢竟她是楚家的女兒不是。皇上也就是心里煩了一點,所以想找人說說話。皇太孫可是皇上最寵愛的孫兒。皇上心里有什么煩心事,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您,所以就跟您說了。”
皇太孫瞇著眼睛,試探道,“只是這樣?”難道不是知道是他對楚菁下手了?
陳忠一臉奇怪的表情,“殿下這話說的可真是太有意思了,老奴怎么就聽不懂了?不是這樣,還能是哪樣?老奴一直跟在皇上身邊,別的不敢說,但是這些小事,老奴還是能看得清的。”
皇太孫死死盯著陳忠,他卻面不改色,任由皇太孫打量。
過了片刻,皇太孫才慢悠悠收回視線,笑道,“皇祖父一直由陳公公伺候,怕是一刻都離不得陳公公。陳公公趕緊回去吧。”
陳忠打了個千兒,就回去伺候孝康帝了。
等陳忠回來后,孝康帝問道,“沒多說什么吧。”
陳忠立即回答,“皇上放心,老奴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
孝康帝又問,“他給你什么好東西了?”
陳忠立即把皇太孫方才送的東西拿出來,說實話,他剛才就沒看,不過從形狀來看,應該是一枚玉環吧。
陳忠拿出來后,果然是一枚玉色極好的碧綠玉環,價值絕對是低不了。
孝康帝看了一眼,笑道,“這東西果然不錯,他既然給你了,你就自己拿著吧。”
“老奴謝皇上賞賜。”
孝康帝不再看陳忠,而是近乎自言自語,“一個人怎么能變得那么快?小時候明明是那樣的可愛聰慧,人也伶俐,朕對他寄予了多大的希望啊。朕一直以為,他會跟他父王一樣,會是大晉最出色的繼承人。但是現在——”
每當孝康帝說這樣的話,陳忠就只靜靜聽著,他是絕對不會傻乎乎地開口發表什么意見。別聽孝康帝對皇太孫仿佛有多么多么失望,那失望之情幾乎都溢于言表了。可是自己的孩子,只有自己能說,要是別人說了,孝康帝的心里肯定會不痛快。
陳忠才不會傻乎乎地冒頭呢!那是傻子才會干的事情!
“你說朕該不該廢了皇太孫?”
陳忠對此,絕對是不會發表任何意見,“皇上是一國之君,皇上自會做決斷。”
孝康帝笑了笑,“你就是個老滑頭,從小就是。算了,問你做什么,你說該,朕不一定廢,心里指不定還怪上你。你要是說不該,朕又會疑心你被皇太孫收買了,無論怎么回答,你都不對。”
“老奴只是個奴才,別的不懂,只懂伺候皇上。只是——”
“只是什么?你伴在朕身邊也幾十年了,有什么話就說。”
陳忠動了動嘴巴,老眼里浮現了晶瑩的淚光,“只是老奴想說一句,老奴心疼皇上您啊!老奴就是一閹人,不懂什么所謂的國家大事,但是老奴一直伺候皇上,所以知道皇上您好不好。
自從兩年多前,皇上您就時不時吃不好,睡不好,偶爾半夜都會醒來嘆氣。也就是最近有了瑩嬪娘娘,您聽著瑩嬪娘娘的歌聲,這才睡了幾個好覺。老奴看著圣上您這樣,真的是心痛啊!”
孝康帝抬手拍了拍陳忠的肩膀,“你的心意,朕都明白,你是個好的。連你都知道心疼朕,可皇太孫呢?當年邊關大敗,朝臣提議廢他。朕為了他壓下了多少奏章,甚至將那些極力要求廢皇太孫的臣子都貶謫了。朕都為他做了多少。可他呢?”
孝康帝說著,聲音都不禁哽咽起來,“他若是能長進一點,朕也不會如此傷心了。朕就不懂了,那么多的國家大事,他不去理會,眼睛居然盯著一介后宅婦人!他到底是想做什么!有時候朕也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一直保著這樣的皇太孫,等他登基,是不是真的會葬送了大晉的江山社稷!”
這話陳忠就不敢接了,只能悶悶低著頭,由著孝康帝自己說。
可能是發泄了一通,孝康帝的心情好了不少,“去把瑞郡王喊過來。”
陳忠當即派小太監去宣燕錦。
沒多久,燕錦就到了。
燕錦來后,孝康帝也不說話,只是盯著燕錦,這個孫兒不是從小在他的膝下長大的,但他不否認,除了皇太孫外,他最欣賞的就是燕錦。
燕錦突然被孝康帝喊過來,又被孝康帝用著這樣古怪的眼神打量,只覺得有些怪怪的,但他也不敢多說什么,任由孝康帝打量著。
好一會兒,孝康帝才揮手招陳忠,后者附耳過去,孝康帝在他耳邊小聲吩咐了一番。
很快,陳忠就取了一堆寫滿了字的紙,燕錦不知那是什么,只是靜靜等著孝康帝吩咐。
“看看這文章。”
孝康帝一聲吩咐,陳忠很快拿了孝康帝說的文章遞給燕錦。
燕錦接過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唐瑾睿”三個字,再大體瀏覽了一下整篇文章,不禁好奇道,“這應該是殿試的試卷吧。唐瑾睿考中了探花,不過孫兒怎么記得唐瑾睿的試卷好像據說是被不小心燒了。”
“記憶不錯。不過這卷子沒有被燒,好好在朕手里。先別問這些,把這篇文章看了再說。”
燕錦斂起心神,飛快看起唐瑾睿寫的文章。
燕錦越看,眼睛越亮,他對唐瑾睿所寫的內容感到十分滿意。
燕錦眼中的滿意沒有逃過孝康帝的眼睛,在燕錦看完后,他才問道,“看你的樣子,你很欣賞這篇文章了。”
燕錦收起試卷后回答,“啟稟皇祖父,孫兒的確是很欣賞唐探花的文章。可能唐探花的文章寫得不是多么的花團錦簇,文藻華麗,但是他所想表達的內容,孫兒是贊成的。對大涼這樣狼子野心的敵人,咱們就只能打!”
孝康帝沒贊同,也沒反駁,只是問道,“你就那么想打?錦兒,你似乎很喜歡打仗啊。”
燕錦坦然回視孝康帝,一字一句道,“啟稟皇祖父,孫兒并不喜歡打仗。”
孝康帝好奇道,“不喜歡?你的樣子可不像是不喜歡。”
“孫兒的確不喜歡打仗。因為一打仗,勞民傷財是少不了的。”
“那你為何支持打大涼。”
燕錦回道,“那是因為不喜歡打是一回事,但是大涼必須打!大涼狼子野心,一直覬覦著大晉地大物博,他們就是最兇狠的野狼,而大晉在他們眼中就是最大最美味的肉,他們恨不得從大晉的身上狠狠咬下一塊肉!不,不止是咬下一塊肉,他們恨不得將大晉這塊肉全都吃掉!
面對這樣的敵人,如果不能將他們徹底打趴下,大晉危矣!孫兒最贊成唐探花在試卷上所寫的一句,朝臣贊成以和為貴,不斷給大涼金錢糧食,這無異于是養虎為患,萬不可取!孫兒也是這樣的想法。”
孝康帝淡淡說了一句,“唐瑾睿感寫,你倒是也敢說。”
“錦兒,你有把握將大涼打趴下嗎?”
燕錦鏗鏘有力地回答,眼底折射出屬于他的野心和蓬勃朝氣,“孫兒有把握!要想將大涼徹底滅掉,那難度極大,甚至可以說是不可能。大涼人生活在茫茫草原上,逐水草而居,形成一個又一個部落。那么大的草原,咱們根本不可能將草原上所有的部落全部消滅。
所以大涼只要留下一點火種,他們就會再次逐漸成長。這一點,咱們暫時沒法子改變。雖然是暫時,但孫兒相信,終有一日,咱們一定能想到法子,徹底消滅大涼這個隱患。不過現在說這些似乎是有些早了,現在需要做的就時徹底將大涼打趴。
兩年多前,邊關大敗,十萬大軍幾乎全都葬送在邊關。大涼人長驅直入,幾乎直入大晉腹地。大涼人嘗到了甜頭。嘗到了甜頭的狼,他們是不可能變回想吃草的羊,他們只會更加蠢蠢谷欠動,想要再次從大晉獲得好處。為了不被欺負,為了讓百姓不受大涼人的踐踏,就必須將大涼人打趴,打到他們害怕!”
孝康帝靜靜看著慷慨激昂的燕錦,這時的燕錦仿佛一團熾熱的火焰,幾乎要沖入云霄。看著這樣的燕錦,孝康帝似乎也被他感染了,甚至就是心如死灰的人,被這樣的“火”點燃,可能也會死灰復燃。
年輕可真是好啊!年輕才能有這樣的活力,這樣的理想,這樣的沖勁。
曾幾何時,孝康帝也是這樣的,只是年紀大了,他的那些所謂的理想,活力還有野心,就漸漸趨于平淡,他甚至變得有些貪圖安穩。
比如在皇太孫廢立這點上,孝康帝不就是如此嗎?
孝康帝深吸一口氣,將心頭繁亂的情緒壓下。
燕錦說完后,才有些惴惴不安,“孫兒言辭無狀,還請皇祖父恕罪。”
孝康帝擺擺手,“沒有,你說的很好,朕沒有覺得你哪兒說錯了。”
燕錦心里一動,他忍不住多想了一點,孝康帝的意思是不是代表著他的主戰也是打大涼。
燕錦覺得這很有可能!就憑孝康帝一直留著唐瑾睿的試卷,甚至還對外宣稱不小心被火燒了,由此就可見一斑。
就在燕錦想法紛亂時,孝康帝起身來到燕錦身邊,抬手拍了拍燕錦的肩膀,語氣里含著欣慰還有淡淡的鼓勵,“有這樣的想法很好,但是有想法還不夠,還得去做。錦兒,你還年輕,你能做的事情很多。但是朕老了,有些事情,朕做不到,或者是下不了決心,但是你們年輕人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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