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瑾睿走進了魚家的堂屋。
魚家一家子正在用飯，看到唐瑾睿一行人進來，紛紛起身。
其中一年級最大的老人，臉上皺紋深刻，方臉，顯得十分古板嚴肅，“見過縣令大人，縣令夫人。”
想必這就是魚老頭了，唐瑾睿和顧明卿都細細打量著老人。
只是看了片刻，顧明卿和唐瑾睿就收回了目光。
唐瑾睿擺擺手，說道，“大家都坐下吧。”
魚家人紛紛坐下。
不過魚大虎和魚大牛兩人給唐瑾睿一行人搬了椅子，幾人道謝后，便坐了下來。
魚老頭坐下后，客套地說了一句，“正是吃午飯的時候，縣令大人和縣令夫人不如也一起用一點？不過草民家里的都是粗茶淡飯，怕是入不了貴人的嘴巴。”
說到最后，魚老頭還是沒能控制住脾氣，語氣里滿是嘲諷。
魚老頭一家人的午飯的確是不怎么好，碗里的大多都是糙米飯混著番薯，至于菜肴就只有腌制的咸菜，倒是有一盤葷菜，是一條紅燒魚，還是今兒個魚大牛去河里抓來的。這是農家人難得能吃到的葷腥了。
唐瑾睿搖頭，“多謝魚大叔好意了。我們都是吃過飯才來的。”
魚老頭聽到唐瑾睿對他的稱呼，眉頭緊緊皺起，看向他的眼神也有些古怪。顯然是覺得唐瑾睿這么一個當官的居然對他一個鄉下人那么客氣，這根本不正常。
不過驚訝也就是那么一會兒，魚老頭很快恢復了正常。
有唐瑾睿一行人杵在這里，魚老頭一家都不可能好好吃飯。
魚老頭只想趕緊將唐瑾睿一行人打發走。
魚老頭問道，“大人是貴人，來草民這兒干啥？大人有啥想說的就只管說吧。”
魚老頭問的直接，唐瑾睿也直接回答了，“不瞞魚大叔，本官是得知魚大叔是種地的好手。如今善寧縣的情況，正需要魚大叔這樣的人才出山。本官是特地來請魚大叔出山的。”
老魚頭的視線立即投向王師爺，這事要不是他說的，那才怪了！
王師爺摸了摸鼻子，無奈道，“老魚頭，你也別那么盯著我。是，我承認是我將你的事情告訴大人的。可是我是什么樣的人，咱們認識那么多年，你心里也該清楚吧。
如果不是唐大人的人品真的打動了我，你說我會把你告訴唐大人嗎？老魚頭，我敢以自己的性命作保，唐大人真的是一個好官。唐大人來善寧縣，不是混日子，也不是湊資歷，他就是盼著能將善寧縣治理好。老魚頭，你相信我一次，好不？”
要不是這會兒唐瑾睿就在，老魚頭真想沖王師爺說一句，你的人品我相信，可是當官的人，他不相信！
老魚頭抿著嘴，聲音透著無盡的疏離和冰冷，“縣令大人，草民就是個泥腿子。啥本事也沒有。你要想指望我干啥，那是不可能的。大人有那功夫，還是去找大人你口中的真正人才吧。反正草民不是。”
這話說得可真是夠沖的。
唐瑾睿也不惱，只是說道，“魚大叔，我知道你心里過不去的坎兒是什么。在我前面的那幾位縣令，他們對你的確是不公，沒認識到你的本事才能，可以說是委屈你了。這些我心里清楚。
尤其是第四任縣令，他還害了您的孫女。”
其實無論是唐瑾睿和顧明卿一進來后，都注意到了屋內的魚大妞，實在是她臉上的疤痕太過猙獰恐怖了。
顧明卿原以為魚大妞在臉上劃的疤痕應該不會太長，結果是她想當然了。魚大妞可真是對自己下了狠手，她臉上的疤痕足足占據了半張臉，從眼角一直到下巴處，那疤痕猙獰扭曲，瞧著嚇人極了。
不過唐瑾睿和顧明卿在來前就做了心理準備，所以面上都沒露出什么。
唐瑾睿的話卻像是戳到了魚老頭心里最大的痛，他一把抓過魚大妞，“我就這么一個孫女啊！她今年都二十了，可都沒能嫁人，這是為啥？就是被那縣令給害的！
你們這些當官的，平時吃香的喝辣的，可你們的心咋就那么狠！非要逼死我們小老百姓！縣令大人，當我這個老頭子求求你了，行不？你趕緊走，我們一家子啥也不想，只想好好過自己的平靜日子。
我個老頭子也不敢跟你們這些當官的有啥牽扯！也不敢有啥牽扯！”
魚大妞雙手捂著臉哭了起來，沒多久魚大妞的親娘就摟住魚大妞，也一起哭了起來。
顧明卿摸摸鼻子，不知道的看到眼前的場景，怕是要當他們是什么惡毒的人，專門逼迫這一家子無辜呢。
唐瑾睿沒有辯解什么，只是對著王寶利招招手。
王師爺不明白這個時候，唐瑾睿怎么對王寶利招手，但還是推了一把王寶利，讓他過去。
王寶利來到唐瑾睿身邊。
唐瑾睿笑著摸了摸王寶利的腦袋，溫聲道，“寶利啊，你識字嗎？”
王寶利點點腦袋，“識字。”
唐瑾睿又問，“你是在學堂讀書識字的嗎？”
王寶利又點頭，“嗯。我在縣里的學堂讀書識字。爹和娘也會經常抽工夫教我讀書識字。大人，我在學堂的功課可一直都是名列前茅呢！先生也一直夸獎我。”
王寶利說著不禁有些小驕傲。
“寶利都讀了什么書了？”
王寶利回答，“《三字經》，《千字文》，《百家姓》還有《幼林瓊學》都學過了。現在已經開始學四書五經了！”
唐瑾睿夸贊道，“寶利真聰明，真厲害。你不是說喜歡吃我家的糕點和蜜餞嗎，等回去了，我就派人給你送好吃的糕點和蜜餞好不好？”
一聽到能有好吃的東西，王寶利高興得眼睛都亮了，連連點頭，“嗯嗯我就知道大人最好了。”
唐瑾睿挺喜歡王寶利的，見他如此機靈，又高興地摸了摸他的腦袋，“乖。”
唐瑾睿說著拍了下王寶利的胳膊，“回你父親那兒去吧。”
王寶利立即麻溜地回到王師爺身邊。
唐瑾睿問老魚頭，“魚大叔，您的兩個孫子年紀跟寶利差不多。不知道您的兩個孫兒都已經學了什么了？”
老魚頭不明白唐瑾睿好端端地怎么忽然問起這個，但想到兩個孫子壓根兒就沒讀過書，也沒有上過學堂，因此根本就不識字，一時間面色大紅，“我們都是鄉下泥腿子，哪有讀書識字的機會！縣令大人要是沒事的話，還是趕緊走吧。我家廟小，容不下縣令老爺你！”
這態度可真不是一丁點的差啊！
唐瑾睿仍然沒有生氣，只是對著老魚頭的兩個孫子，魚一和魚二招了招手，“魚一，魚二，你們想跟利寶一樣去學堂讀書識字嗎？”
魚一和魚二不敢去唐瑾睿身邊，可是他們心里是很佩服能讀書識字的人，他們都那么大了，可還不會寫自己的名字呢。
魚一和魚二雖然沒有回答唐瑾睿的話，但是兩雙眼睛里透出的都是渴望，可見他們是很希望能有機會讀書識字的。
兩個孩子的眼神實在是太明顯了，在場的大人都看出來了。
魚一和魚二的親爹娘，心里一酸，別開了眼睛，不敢再看兒子那渴望讀書的眼睛。家里哪來的錢供孩子讀書？還有附近的村子里，根本就沒有學堂，想上學就只能去縣里。
去縣里咋生活？束脩要錢，吃喝也都要錢。魚家根本就供應不起。
老魚頭被兩個孫兒的眼神看得心里堵極了，對著唐瑾睿這個始作俑者就更沒有什么好臉色了，“縣令大人到底是啥意思？你想干啥！”
唐瑾睿黑黝黝的眸子里透出的無比的認真，他緊緊盯著老魚頭，一字一句道，“本官今日的來意早就一開始就說了。本官希望魚大叔能出山，助本官一臂之力，讓善寧縣就像它的名字一般，讓縣里的百姓都能吃飽飯，孩子也能有學上。”
老魚頭嗤笑道，“說得好聽，可做起來就跟登天一樣難！”
唐瑾睿卻道，“以善寧縣如今的情況來看，的確是很困難。但是我相信要是魚大叔愿意幫本官，那本官就有信心。魚大叔，其實本官是農家子出生。
本官知道農家的日子有多難過。能供得起孩子讀書的農家就更少了。可是不說供著孩子一直讀書，但是起碼得讓孩子識字吧。若不然一代代的大字不識兩個，那就只能一輩子當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可能子子孫孫都沒有出頭的日子。
魚大叔，你捫心自問，你希望你的子子孫孫都過那樣辛苦的日子？而不想著以后能有一個機會改變自己的命運？過比較舒服平坦的生活。”
老魚頭心動了。要說完全不想，那肯定是假的。老魚頭當初之所以愿意出頭，除了是希望能盡一點微薄之力幫助百姓，還希望自家能過上好日子。
只是那一個個縣令，真的是將老魚頭所有的想法都給毀了。
老魚頭看了眼唐瑾睿，這人倒是跟之前那幾位縣令都不一樣。反正那幾個是沒有一個人愿意親自來他家請他。可是——
老魚頭的目光不禁看向沉默的魚大妞，這可是他唯一的親孫女兒啊！可是這孫女兒就被那混蛋縣令的兒子給毀了一輩子啊！
顧明卿眼神一閃，笑著道，“魚姑娘臉上的疤痕是有些嚴重。不過我跟楚王府的瑞郡王妃認識。瑞郡王妃跟我說過，楚王府有對去疤痕極有效的白玉膏。那白玉膏是宮里的貢品，楚王府也不過只有三盒。瑞郡王妃那兒就有兩盒。我可以開口跟瑞郡王妃討要一盒。
當然了，我不是說那白玉膏能完全去除魚姑娘臉上的疤痕，但是肯定是能淡化不少的。我想要是再用脂粉稍微遮遮的話，魚姑娘臉上的疤痕應該就看不出來了。”
顧明卿說的可不是假話，而是真的。那白玉膏還是洛歆妍當初懷孕時，差點被害。楚王存了愧疚的心思，所以一股腦送了洛歆妍不少好東西。那白玉膏就是其中的一種。
顧明卿也是聽洛歆妍無意中說起來才知道的。洛歆妍身邊又沒有身上有疤痕，需要祛疤的。所以顧明卿有把握，只要她向洛歆妍要，洛歆妍就一定會給。
魚家人心動了，白玉膏是啥，他們不知道。不過聽這縣令夫人說著啥王府，瑞郡王妃還有貢品的，那啥白玉膏一定很值錢吧。
魚大妞更是情不自禁地伸手摸向她臉上的疤痕，她忍不住想，她臉上的疤痕真的可以好嗎？
今日來的目的算是達到了，唐瑾睿也沒想老魚頭現在就能給他答案，總得讓人家考慮考慮。
唐瑾睿和顧明卿留下禮物，老魚頭不想要。
顧明卿道，“這是我給兩個孩子準備的。沒什么東西，就是一些家常的蜜餞，糕點還有果子，對了還有文房四寶。我向來喜歡孩子，這是我的一點心意，還請魚大叔不要推辭了。”
顧明卿說著，還特地帶來了打開的禮物，露出里面誘人的糕點和蜜餞。
果然魚一和魚二兩個孩子眼睛死死盯著露出的糕點和蜜餞。
老魚頭看著兩個孩子渴望的眼神，沒再說拒絕的話。
回去后，顧明卿立即給洛歆妍寫信，打算要兩盒白玉膏。
寫完信后，顧明卿就讓人將信立即送回去。
唐瑾睿問顧明卿，“娘子，你說那老魚頭答應的可能有多大。”
“老魚頭已經動心了，而且我能看出他的心動的怕是不小。不過咱們還是需要推一推的。白玉膏的事，我相信只要我開口，歆妍就一定會給我送來。不過這來回需要四五天的功夫。
我想著在這四五天里，咱們還能做些事。相公，你不是想讓魚一和魚二來縣里讀書嗎？不如明兒個就派人去接他們好了。”
唐瑾睿眉頭皺起，語氣有些不確定，“我就是擔心魚家的人會不同意。”
“當然不是只讓兩個孩子來縣里了。那么小的孩子哪里能離得了大人，讓魚家出個大人陪著。就住在縣衙里。要是魚家人愿意，咱們可以給魚家人在衙門安排公職。
如果老魚頭答應出山幫忙，給魚家兩個兒子都安排公職，這完全不算什么。“
顧明卿將她的想法緩緩說了出來。
唐瑾睿最后還是同意了顧明卿的意見，第二天就派人去魚家村接魚一和魚二。
老魚頭一愣，沒想到唐瑾睿會來這么一出。
來接人的就是王師爺，他笑容滿面地開口，“唐大人派我接魚一和魚二去縣里讀書，你們要是不放心，就讓兩個大人跟著一起去。”
魚家人還沒反應過來。
王師爺見狀，不禁嘆氣，“老魚頭，我跟你認識這么多年，你總該相信我的為人吧。那唐大人真的不錯，他也是真心誠意地讓魚一和魚二去縣里讀書的。老魚頭，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現在能有讀書的機會，這是多好的機會啊！”
王師爺說著壓低了嗓音，“老魚頭，我在這里給你透句話。唐大人可是說了，要是你愿意出山幫忙，還可以給你家一個公職，讓你兒子去衙門當差。你想想這是多好的事啊！唐大人能做到這份兒上，真的是誠意十足了！
對了，縣令夫人昨兒個一回去就給瑞郡王妃寫信，討要那白玉膏。老魚頭，我看到唐大人夫婦為你家做了這么多，我看著都心熱啊。有時候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啊！”
老魚頭聽得一臉恍惚，但還是沒有一口應下，但是同意了兩個孫子去縣里讀書的事。
老魚頭知道老二魚大牛比老大魚大虎機靈，于是就讓魚大牛和他媳婦帶著兩個孩子去縣里讀書。先看看是啥情況。
魚大牛整個人都還是蒙的，傻乎乎地帶著孩子跟著王師爺一起去了縣里。
在王師爺帶人離開后，魚老頭的婆娘金氏忍不住說了一句，“老頭子，我看那縣令真的是個好人，要不你就答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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