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李定國急急而去。
參將死,游擊繼,游擊死,守備繼,守備死,千總繼,這一點,李定國在戰前就交代的清楚,隆武陛下制定的軍制和各級將官甲胄鱗片的區別,也為他死戰命令的實施,打下了良好的基礎。
竇名望雖然戰死,但他認旗卻還沒有落,河岸激戰之處,此時代替竇名望指揮的,不是游擊,而是守備,原來游擊也已經是戰死了,雙方拼死搏殺,箭矢如雨,鉛彈在空中亂飛,爆炸之聲不絕于耳,雙方尸體在河岸邊堆積了一層又一層。
眼見又一撥建虜乘坐已經殘破的木筏擺了過來,箭矢和鳥銃射在木盾之上,激起一片不屑,木盾后的建虜有人倒下,落入河中,但更多的人還是搖搖晃晃的靠了岸,隨即,建虜嚎叫著,盾牌兵舉著盾牌先沖上岸邊,跟在他們之后的建虜重甲兵,揮舞長刀短斧,又或者是重槍狼牙棒,向守在岸邊的明軍猛烈砍殺。
這一波的建虜攻擊尤其猛,木筏之上,一個披著黃色甲胄的建虜親貴正在指揮。
“殺!”
李定國適時趕到,帶著親衛沖了上去。
對岸。
多爾袞臉色凝重的立馬大旗之下,戰事已經進行了半個多時辰,各部雖然拼力出擊,但局面卻遲遲沒有打開,不是因為各部無能,而是因為明軍死守不退。
多爾袞心已經不震驚了,從通州,蘇克爾河,一直到錦州,明軍的精氣神和戰斗意志,早已經不是過去相比,但今日的激戰,還是令他想到了當年的渾河。
渾河之戰時,在明軍全線潰敗之中,卻有一支白桿兵死戰不退,以兩千人獨抗他數萬八旗精銳,八旗幾次沖鋒,不但沒有能擊潰白桿兵,反而還損失慘重,最后還是用繳獲的明軍大炮猛轟,方才將白桿兵擊潰。
比起當年的白桿兵,今日在對岸布防的明軍一點都不遜色,不但戰意堅定,而且準備相當充分。
八千人,竟然讓他的數萬勇士無法過河。
李定國,你真要成為我大清的克星嗎?
多爾袞心中痛苦。
“報”
馬蹄滾滾,信騎來報:“稟主子,鎮國公圖輪,戰死在河中了。”
周邊人臉色微微一變,心中都是想,又一個!
鎮國公圖輪姓愛新覺羅,雖然地位不甚尊貴,但卻是真正的黃帶子,是太祖的重孫,平常若有戰事,基本都是被護衛的對象,但今日卻被逼的沖鋒在前,死在了明軍之手。
而圖輪之前,已經有兩三個宗室和八旗貴胄,死在陣前了……
多爾袞面無表情,目光始終望著前方,嘴角卻是抽搐了一下:“知道了。”
信騎退去。
“告訴豪格,不得有任何退縮,繼續猛攻!”
多爾袞再一次的下令。
雖然對岸明軍頑強死守,但要守衛的地方實在是太多了,照現在的戰局發展下去,不久之后,大清勇士就可以突破河岸,在對岸站穩腳跟,只要一處突破,將戰馬運送過去,明軍就必敗無疑,這一點的細心,多爾袞還是有的。
所以現在,多爾袞不擔心眼前的戰局,他擔心的是另外兩件事,第一,后方十里的斷后戰場出現意外,或者是明軍主力提前到達,第二,對岸的明軍會有援兵……
無論哪一個,對大清都是致命的打擊。
為了防止上游的明軍救援,多爾袞令達爾漢領了一隊疑兵,多打旗幟,前去牽制,不過疑兵畢竟是疑兵,誰也不敢保證一定成功。
而為了防備后路的崩潰,多爾袞更是令多鐸親自去督陣。
“主子,快看,肅親王的正藍旗突過去了!”
身邊的蘇克薩哈忽然驚喜大叫。
多爾袞抬頭望去,只見正藍旗的龍旗已經出現在了對岸,一大彪的正藍旗重甲步兵奮力砍殺,冒著彈雨,不顧死傷,踩著同伴的血肉,終于是在明軍的河岸防線上撕開了一道口子。后方的木筏上,全身甲胄的豪格已經跳了上來,準備帶著后續的兵馬沖過河去,擴大戰果,徹底擊敗明軍。
這一刻,多爾袞微微欣慰,豪格,還是有用的,不愧為我愛新覺羅的子孫!
但是過河,豪格可為第一功。
不過多爾袞臉上的欣慰并沒有持續多久,因為他忽然發現,不止是明軍拼命回卷,想要堵上被正藍旗突破的缺口,將上岸的正藍旗全部趕回冰冷的河水中,而且在大凌河的上游,忽然卷起了煙塵,隱隱的,好像有大批騎兵,正從上游而下。
“不好,明軍援兵來了!”
多爾袞心中一驚,忍不住脫口而出。
果然,是明軍的援兵到了,日月軍旗之下,馬蹄滾滾之中,一個黃須虬髯的大將揮舞鐵鞭,縱馬沖在最前,口中呼喊:“殺,殺虜啊”
卻是宣府總兵黃得功。
原來,李定國和黃得功劉良佐事先有約,如果建虜沒有繞行的計劃,下游激戰之時,他兩人就要分兵救援。現在劉良佐依然拒守上游,以防意外,黃得功親自率領精銳,順河而下,直往大凌河堡來救援。
像是及時雨,又如馬上瘋,黃得功和他麾下的宣府騎兵出現的極為及時,不但振作了明軍的士氣,更堵上即將被建虜突破的幾處缺口,黃得功縱馬在前,奮力搏殺,有漢軍旗大呼:“黃闖子?!”
黃得功大笑:“是爺爺!”
縱馬上前,一鞭又取了一條性命。
河中心。
眼見形勢大變,沖上去的正藍旗已經被明軍淹沒,已經不可能再立足,木筏上的豪格都快要氣炸了:“都是廢物!”揮刀向前:“沖,沖,繼續給本王沖!”
“王爺,不行了,撤吧。”河洛會跪在木筏上請求,抱住他的腿。
身邊親衛也都是跪下哀求,然后不管豪格同意不同意,就將筏子又撐了回來。
豪格暴跳如雷,但卻也無可奈何。
軍旗之下。
多爾袞臉色發白,如果是正常情況,此時他肯定會下令收兵,倒不是因為明軍死守,己方損失慘重,也不是因為明軍援兵到來,而是因為各部士氣漸漸低落,已經快要精疲力盡,無法繼續再猛攻了一天一夜的急行軍,只休息了一個時辰,即便是最精銳的白甲兵也是支撐不住。
但現在偏偏不是正常情況,明軍主力就在身后,大軍隨時有可能被明軍前后夾擊,包圍在這大凌河畔,因此,明知道各部已經累的不行,但他還是下令,繼續猛攻。
“咚咚咚咚”
建虜戰鼓繼續擂響。
在多爾袞的嚴令之下,豪格連同眾多的建虜宗室親貴都是親臨一線督戰,不顧危險,向對岸的明軍猛攻。
黃得功之后,又有張家口塞外三部的一些騎兵趕到,明軍的防守看似危急,但建虜卻始終無法突破。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戰鼓聲,號角聲,槍炮喊叫,廝殺慘叫聲,伴隨著硝煙和烈火,將大凌河周邊都變成了一片修羅場。
修羅場不止大凌河。
在大凌河后方十里之外。
建虜廣略貝勒杜爾祜,漢軍正白旗旗主石廷柱,加上帶領三千援兵趕到的護軍都統詹岱,一共八千人,拼死抵擋
但吳三桂佟翰邦馬科之后,虎大威的三千營趕到,四個總兵兵分四路,往來不停的沖突,石廷柱的漢軍旗率先潰敗,眼見杜爾祜和詹岱的八旗精銳也快要支持不住,關鍵時刻,多鐸率領三千援兵及時趕到,這才是穩住了局勢。
眼見不能突破,加上眾軍都已經疲憊,無力再戰,四位總兵只能暫時退卻,等待后續的增援。
多鐸督促眾軍,嚴令死守,并當場處死了作戰不利,在戰場上首先逃跑的石廷柱之子石華善,
石華善不但是石廷柱的兒子,而且去年剛娶了多鐸的第三女,授和碩額駙,是多鐸的女婿。在場的人誰也想不到,身為老丈人的多鐸竟然會拿自己的女婿開刀,石廷柱更是跪在地上,連連哭求,求豫貝勒饒過一命,準石華善戴罪立功。
多鐸卻是冷面森然,這種時候,不要說一個女婿,就是自己的兒子臨陣逃脫,他也是非要正法不可。不然大軍的頹勢,就無法阻止。
“斬!”
多鐸一聲令下,石華善的人頭就落了地。
石廷柱放聲大哭,這個老漢奸早年在廣寧之戰中,和孫得功、金礪等人一起投降建虜,二十多年來,為建虜鞍前馬后,竭盡忠心之能,兒子被多爾袞點為多鐸女婿之時,他還欣喜若狂,以為是搭上了貴枝,他石家以后就是大富大貴了,但想不到,臨了竟是這個下場。
“再有退卻者,就是石華善下場!”多鐸瞪著殺人的眼睛,環視眾將。
“嗻!”
除了斬首石華善,多鐸還免去了石廷柱的所有職務,貶為馬夫。
大凌河。
喊殺聲依舊震天。
軍旗之下。
多爾袞臉色蒼白如紙。
身邊人也都是黯然。
天色已經近黃昏,所有人都已經能看出,今日是不可能突破河防了,不止是各部精疲力盡,已經沒有渡河的力氣了,更因為渡河使用的工具,那一支支的木筏,在連續的激戰和明軍火箭刻意破壞之下,已經所剩無幾了,幾處淺灘則被尸體血肉覆蓋,已經無法縱馬過河,繼而做戰了……
眾人之中,一個披著大氅,帶著暖帽的干瘦老頭,比多爾袞的臉色更蒼白,眼神更黯然,那就是洪承疇。
戰敗,滅亡,俘虜,屈辱,無顏見江東父老,遺臭萬年,千古的罵名……這一切,怕都已經排著隊在等他了。
“鳴金,收兵!”
終于,多爾袞艱難的從牙縫里面擠出了四個字。
“當當當當”
鳴金之聲響起,正在強渡的建虜各部聽到鳴金之聲如逢大赦,在河岸兩邊扔下無數的尸體,潮水般的退去。
這一戰,雖然只進行了一個下午,前后不過三個時辰,但戰況卻是極其慘烈,大凌河河水被染成了紅色,建虜各部死傷無數,尸體堵塞大凌河,河水都斷流了……
因此,撤離岸邊,回到營中之后,即便建虜軍紀殘酷,營中不許哭泣,但還是有很多僥幸逃回一命的人放聲大哭,建虜八旗少有的,竟然是彈壓不住,因為這一次哭泣的不是漢軍旗和蒙古旗,而正是他們建虜八旗自己,原本的精銳,被稱為“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的驕橫之師,這一次竟然也被殺的心膽俱喪,嚎哭不已。
“覆滅之相啊……”
聽著營中的哭聲,佇立在河岸不遠,面色凄涼的洪承疇,望著冰冷無情的大凌河,忍不住發出輕聲的哀嘆。
“先生,王爺請你去!”
腳步聲響,多爾袞身邊的一個親衛急急來通知。
洪承疇點頭,拖著老腿,跟著他身后而去。
此時天色已經漸漸黑了下來,各處都點起了火把,傷兵的呻吟和隱隱的哭泣之中,更顯凄冷。
多爾袞正站在河岸不遠處的一處小坡上,和他一起的是多鐸,洪承疇來到之前,兩兄弟好像是發生了激烈的爭吵,說到憤怒處,多鐸甚至是拔刀劈砍了坡上的亂木。
等洪承疇來到,多鐸怒氣沖沖的走了,頭也不回。
依然站在坡上的多爾袞無比黯然,眼神和表情都是說不出的灰敗……
洪承疇隱隱聽到了一些,明白多爾袞兩兄弟又是在為豪格而爭吵,加上情況危急,戰事不順,多鐸心中有太多的郁悶,所以才會情緒失控,拔刀亂劈亂木。
心里雖然明白,但身為漢臣和貳臣,洪承疇臉上卻不敢有任何表現,上到坡上,向多爾袞行禮:“王爺。”
多爾袞轉身看他,面色凝重:“明軍騎兵主力連同一部分扎薩克圖的蒙古騎兵,現在就在十里之外,雖然他們暫時沒有繼續進攻的跡象,但明日一定會進攻,明軍騎兵主力和孫傳庭率領的步兵主力,應該也不遠了。”
“對岸的明軍還在增加中,張家口三個叛部的騎兵不斷出現。”
“義州方面,張國維統帥明軍南京京營的兵馬,隨時也有可能會壓過來。”
“我軍被三面夾擊,情勢極度危急!”
沒有隱瞞,多爾袞將最緊急的軍情,直接告訴洪承疇,最后,他目光直視洪承疇:“大清已經是危急了,先生以為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