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月28日,羅斯海浮冰區。
低矮的烏云遮住了極晝區的陽光,天地間寒風呼嘯,鵝毛般的大雪在風中如冰粒般敲擊著窗戶。
在兩名將軍前往遺忘寒川后,邵子峰以為陳藝馨會找自己來聊感染的事情,但是她卻像從來沒有發生過這件事一樣。
不過在他們離開后,在羅斯海停泊已久的雪龍號再次開啟了征程,這片浮冰區猶如一片純白色的冰原,是羅斯海和南極大陸間最后的屏障,也是南極之行中最風險最高的區域之一。
咔嚓!
風雪中不斷回蕩著連綿不斷的碎裂聲,雪龍號的艦艏猶如利刃,切開堅實的冰層緩慢的推進著,就像是一張白紙被緩慢的撕開。
雪龍號在后面留下長長的黑色航跡,在低溫中很快重新凍結。
“船長,我船已深入浮冰區,前方冰層的厚度逐漸逼近1.5米。”
船橋操控室內,不斷響起通報聲,背著手來回走動的船長聞言站定腳步,一手扶著二副的椅背,彎著腰在屏幕前看了一會。
“通知下去,船首貯水倉準備注水,船首螺旋槳預熱,主螺旋槳加大馬力沖冰!”
“是!貯水倉開始注水。”
“液體壓艙準備就緒。”
“船首螺旋槳預熱完成。”
“螺旋槳開啟,準備抽空前方冰下水。”
“主螺旋槳已開至最大,準備完畢。”
船長的指令被有條不紊的完成,他滿意的點了點頭,雙眼緊盯著屏幕上測量的冰層厚度。
1.43米。
1.47米。
1.51米。
“開始沖冰!”
“是,開始沖冰!”
轟隆隆!
控制室內突然震顫起來,外部不斷響起嘎吱嘎吱的響聲。
雪龍號像是脫韁的野馬,船艏猛然沖上堅實的冰層之上,隨著重量逐漸增減,雪龍號下面的冰層快速的龜裂塌陷。
嘩啦!
隨著冰層的破碎,船體重重的砸在海水中掀起大片的水花。
下一刻雪龍號再次沖上前方的冰層,循環往復的開始破冰之行。
“嚯”
一陣顛簸突然傳來,滄海源手中的咖啡飛濺而出,邵子峰連忙挪開腳這才躲過一劫。
這是一間面積不大的會客室,為了緩解南極之行的孤寂,雪龍號上像是這樣的主題會客室有很多。
會客室面積不大,只夠三四個好友聊天,但是每一間會客室的裝修卻風格迥異。
就比如他們所在的這間,裝飾的有幾分歐式低奢的風格。
地面上鋪著厚實的羊毛毯,羊毛毯之上則是一張歐式風格茶幾和四張同風格的沙發椅。
墻壁上的壁爐顯示屏中搖曳著紅彤彤的火焰,不時發出噼啪的聲音。
球球似乎很喜歡這個壁爐,它窩在壁爐旁團成了一個球。
壁爐旁的黑膠唱片機本來播放著音樂,但是邵子峰怕打擾球球睡覺就給關上了。
除此之外,衣架、咖啡機還有些其他的小裝飾品一應俱全,讓人完全忘記自己是在前往南極大陸的船上。
轟隆隆!
還不等邵子峰說話,雪龍號再次出現了短暫的傾斜,各種震顫巨響隱隱傳來。
球球團成的球在房間里滾來滾去,被邵子峰抱起來時小家伙目光中閃爍著興奮之色。
“嚶”
心情大好的球球撲到邵子峰懷里撒著嬌,沒一會再次沉沉的睡去。
喝完杯中剩余的咖啡,滄海源伸長脖子往外看去。
因為室內外溫差極大,舷窗上被蒙上了一層厚厚的水蒸氣。
滄海源起身擦掉水汽。
“嘖,沒想到現在就開始沖撞式破冰了啊。”
邵子峰抱著蜷縮在他懷里睡覺的球球,向滄海源投去疑問的目光。
走回來把杯子放在桌子上,滄海源抽出紙巾擦了擦身上的咖啡漬解釋道:“現代極地破冰船一般采取兩種方式,一種是‘連續式’破冰,就是依靠破冰船的特制船艏,在自身強大動力的推動下切開冰層開辟航道,但是這種只適合厚度在1.5及其以下的冰層。”
“另一種就是雪龍號現在使用的‘沖撞式’破冰。大概就是使用前螺旋槳抽出冰下支撐的水,然后加大馬力沖上冰層,依靠破冰船自身重量壓碎冰層。”
說完他雙手交叉枕在腦后,整個人懶散的靠在沙發上:“看來今晚又要睡不好覺嘍。”
邵子峰輕輕撫摸著球球嶙峋的背甲,轉頭看向舷外面陰沉的烏云:“過了這片浮冰區就是南極大陸了吧。”
“對,我們這次的目的地恩克斯堡島上正在建設的羅斯海新站,按照現在幾節的航速,估摸著還有兩天能到。”
“新站?”邵子峰一怔:“我們的第一站不是喬治王島上的長城站嗎?”
滄海源嘆息了一聲,把雙腿搭在了面前的茶幾上。
“這趟船上運送了不少的裝修材料,我們需要在那停靠一段時間,給正在施工建設新站的工人們提供建筑材料和補給。”
作為一個之前連南極有季節之分都不知道的人,對于大夏在南極科考站的了解,也就只有早年建成的長城站。
至于中山、昆侖、泰山幾個科考站,還是上船后才慢慢了解到的,這怎么又蹦出一個羅斯海新站。
“那長城站呢?”
“不去了...”滄海源苦著臉:“長城站位于喬治王島,嚴格意義來說那里甚至不算是南極科考站,因為那個地方在南極圈以外。作為我國第一個科考站,其象征意義更大一些。”
“如果我們時間充裕,第一站的目的確實是長城站站,但是現在嗎...”滄海源咂了咂嘴:“按照陳教授的意思,我們在羅斯海灣新站下船,隨后一路向內陸進發,直至位于南極內陸冰蓋最高點的‘冰穹A’,那里有我們的夏季科考站‘昆侖站’。”
“橫穿南極內陸?”
邵子峰被陳藝馨大膽的想法驚住了。
南極作為世界上最后一片凈土,除了因為受各國法律保護以外,還有就是其近乎生命禁區的嚴酷環境。
南極大陸氣候嚴寒、多狂風暴雪、空氣干燥、降水稀少。
由于海拔高,空氣稀薄,再加上冰雪表面對太陽輻射的反射等,使得南極大陸成為世界上最為寒冷的地區,其平均氣溫比北極要低20℃。
南極大陸的年平均氣溫為25℃,南極沿海地區的年平均溫度為零下17至零下20℃左右,而內陸地區的年平均溫度則為零下40至零下50℃。
這也就是說,他們如果從羅斯海新站出發前往內陸冰穹的昆侖站,環境只會越來越惡劣,溫度也越來越低。
如果只是冷就算了,現在配備的御寒衣三件套足以抗寒。
可除了低溫外,南極大陸還是世界上風力最大的地區。
這里平均每年8級以上的大風有300天,年平均風速19.4米/秒。
并且人類科學家曾在南極觀測到過風速達100米/秒的颶風,這相當于12級臺風的3倍,也是迄今世界上記錄到的最大風速。
這樣直白的說,或許很多人沒有具體的概念。
1960年在扶桑科考站進行科學考察的福島博士,走出基地的食堂去喂狗。
短短幾十米的距離,卻遇到了風速35米/秒的暴風雪,等暴風雪過去后福島博士也隨之失蹤。
直到7年后,才在距離科考站4.2千米處才找到了他的尸體,這就是南極風暴的威力。
在南極一旦被狂風吹走,基本上就沒有活著回來的可能,就算僥幸沒有被摔死,也會在快速的失溫癥絕望的死亡。
舷窗外風雪依舊,雪龍號破開冰層的震顫隱隱傳來。
房間內除了電子壁爐劈啪作響再沒有其他的聲響。
滄海源看了看門口的咖啡機,懶癌發作的他放棄了喝咖啡的想法。
“如果時間充裕的話,按照原本的計劃我們會在長城站停留一段時間,然后繞行到新站卸下建筑材料,最后到達位于東南極大陸拉斯曼丘陵的中山站。”
“中山站作為起始點前往昆侖站,不僅距離更近,而且中途還可以到泰山站進行補給。”
“但是你也知道,我們在航行中的耽擱的時間太長了,現在南極夏季的這個窗口期不斷的縮短,留給科研團隊的時間也越來越短。”
“按照破冰船現在這個航速,到達中山站怕不是夏季都要結束了,因此陳教授不愿意再在破冰船上浪費時間了。”
道理邵子峰都懂,或許是因為陳正龍的那層關系,又或者是陳藝馨對生命的輕慢,邵子峰心中莫名有些惱火。
“可即便如此,南極大陸是什么環境她心里不清楚嗎?這種事說起來輕松,但是現實中呢,從羅斯海新站到達冰穹,相當于穿越半個大陸。這么遠的距離還要攜帶各種儀器、生活用品,補給該怎么辦?吃雪?”
“就算不為自己的生命考慮,就不能為別人的生命考慮一下嗎?”
邵子峰越說越氣,到最后竟有些口不擇言。
房間一時間有些沉默,滄海源詫異的看著邵子峰,不知道他為什么會發火。
球球也被邵子峰吵醒,茫然的抬起小腦袋看著他。
小家伙很少看到邵子峰生氣,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原來我在你心中是這樣的人啊。”
這時,陳藝馨的聲音從他們身后響起。
滄海源連忙臨危正坐目視前方,動作優雅的端起咖啡杯。
咦,沒有咖啡了。
算了,裝作還有咖啡的樣子吧。
這樣想著,滄海源舉起咖啡杯放在嘴邊遮住了自己的鼻子。
兩只眼睛不安分的來回轉動。
邵子峰轉頭,只見穿著白大褂的陳藝馨雙手插兜靠門而立,剛洗過的卷發隨意的披散著。
看到邵子峰的目光,她推了推眼鏡笑瞇瞇的看著邵子峰:“你不說我還不知道呢。”
說著她走了進來隨手關上了實木門,路過咖啡機旁沖了兩杯咖啡。
“我來找你們有事,唐糖幫我要的門禁卡,并不是有意偷聽你們聊天的。”
把一杯咖啡遞給邵子峰,陳藝馨坐在了對著房門的沙發上。
抿了一口咖啡機里的速溶咖啡,陳藝馨摘下眼鏡放在桌子上,她用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我之前已經跟團隊里的人說好了,這次行動并不會強迫任何人參與。”
“換句話,說哪怕只有我一個人,我也要這么做。”
邵子峰目光直直的看著陳藝馨:“只有活著才有更多的可能。”
“誰說不是呢。”陳藝馨灑然一笑:“可是選擇來南極就做好了隨時死亡的準備,就像扶桑國的福島博士,他老老實實的呆在科研基地,可還是死了。”
“或許這就是一個人的命吧。”
“客觀唯心主義觀點。”
陳藝馨攏了攏頭發笑道:“你知道的,我要研究的東西可不就是唯心的存在。”
“所以你要不要去。”說完她目光炯炯的看著邵子峰。
邵子峰看了她半晌,最后無奈的搖了搖頭:“去。”
聽到他的回答,陳藝馨笑的更開心了。
嘎吱。
雪龍號在斷崖般斷裂處停下,在船前面有十幾米高的斷裂冰層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斷裂的冰層延綿數千里,融入純白色的世界中。
這里就是破冰船所能到達的極限,羅斯海海和南極大陸的交界處。
在斷層之上是一片真正的雪原,其上早已有十幾人等待著,他們是羅斯海新站的建設人員,負責接收那些建筑器材。
此時風雪漸歇,暗淡的太陽從烏云中冒出頭來,遠方傳來不知名的變異生物叫聲。
邵子峰從船島內出來,站在甲板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寒冷的空氣讓他感覺肺部都要被凍結。
趴在他懷里睡覺的球球被凍醒,它不滿的哼唧著,一股腦鉆進了邵子峰的御寒服內。
寒冷的空氣順著空隙鉆入,邵子峰忍不住打了個激靈。
“嚶”
球球兩只小爪子扒著領口,看著眼前純白的世界,小家伙驚的長大了嘴巴。
這時甲板上的機械臂和龍門吊在除冰后,慢慢運轉了起來,開始往冰層之上卸載物資。
邵子峰站著看了一會,轉身朝舷梯走去。
他今天還有事情要辦。
進入南極大陸后,冰角鯨便不能再繼續跟著了,他要在今天跟冰角鯨解釋清楚契約的問題。
如果它愿意跟自己走。
邵子峰攥緊口袋里的便攜契約吊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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