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狗母子感情極好。
說句實在話,兒子不在這幾天萬新客心中也是擔憂,此刻見他平安歸來,心中自然歡喜。
她摸摸陳大狗剪短的頭發,又摸摸他光禿禿的下巴,突然罵道:“你這敲沙罐的,胡子一推還真沒認出來了。”
陳大狗也覺得自己這模樣比較怪,至于什么地方不對勁他也想不明白,只煩惱地不住抓頭。
宋輕云咳嗽一聲,萬新客不理。
沒辦法,他又繼續咳。
萬新客這才回過頭:“不舒服就吃藥,得了肺結核去醫院看,死了我捐一快墳地。”
這話說得實在難聽,宋輕云就算脾氣再好,可他也是個年輕人,年輕人自然是有火性的:“萬月娥你不要這么惡毒,我宋輕云來紅石村是為了工作,從來沒有整人害人之心。”
萬新客重重一哼:“真沒有整人害人之心,你就是想害我們母子。我們生活這么困難,飯都吃不起,想種點洋芋當口糧又怎么了?你宋大書記就帶著人要鏟地,這是想讓我們餓死嗎?”
宋輕云看著她家的樓房和滿堂屋電器,反駁:“萬新客,你看看你家條件,像是吃不起飯的樣子?光你這電視,這空調,這沙發,一件怎么也得好幾千快。在紅石村,你家的條件不是排在前面,中等偏上沒問題吧?”
“我房子好,家里電器和家具好又怎么樣,可我死了男人沒人養啊!我現在是坐吃山空,你別看我日子表面上光鮮,其實里面都是一團亂麻。這些東西早就想賣了過日子。要不,宋大書記你收了吧,電視折價一千,冰箱一千五,還有這房子,折個十萬。我們娘倆得了錢,好歹能過個十年八年的。”
“荒唐,誰買你的電器和房子了。”宋輕云忍住氣:“可你有退休金啊,每個月那天都有進帳。”
“你曉得個屁,個青勾子娃娃。”
青勾子是一句罵人的話,宋輕云臉沉了下去:“萬新客,有道理說道理,亂罵什么人?”
“罵你又怎么樣?”萬新客朝前逼來:“我雖然有退休金,可我身體不好,就是個弱不經風的老人,那點退休金吃藥吃光了,全靠種洋芋吊命。”
“你弱不禁風?”宋輕云不可思議地看著孔武有力的萬新客,禁不住連連后退,這婦女好有氣勢。站在她宛若鐵塔一樣的身坯前,你連呼吸都困難。
“我就不經風。”
“哈哈,哈哈。”宋輕云退出堂屋,立在院子里,放聲大笑:“萬新客,你可是能夠挑兩百斤擔子的人,女中豪杰,紅石穆桂英,別把自己弄成林妹妹,這個人設我實在接受不了。”
萬新客淡淡道:“我有三高。”
宋輕云笑容凝固了,這么看來還真有點道理,自己差點被她成功地說服。
他和萬新客鬧,聲音又大,早就驚動了隔壁鄰舍,圍墻外立了好多人在看熱鬧,有孩子甚至直接爬上墻去坐看風起云涌。
立即就有一個村民在外面答茬:“萬新客你三高個屁,你是嗓門高、個子高、打屁聲音高。”
“哈哈,哈哈!”圍觀群眾暴笑,就連宋輕云也是忍俊不禁。
萬新客不服,跳腳罵:“你說個錘子,再說一句試試。”
那人自然是不敢試試的,試試就逝世,誰惹得起萬新客呀?
就把頭一縮,躲了。
萬新客看宋輕云也跟著笑,大怒,也喝道:“你也笑個錘子。”
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被人指著鼻子罵,面子實在沒地方擱。宋輕云終于怒了:“粗俗,你少罵人!”
“我罵你怎么了?”
“萬新客,今天既然來了這么多人,咱們就把事情敞開了說。今年大家都要種冬小麥,村里又缺水。從新聯那邊引水關系到所有村民吃飯問題,你一個人把水斷了,就是跟所有人作對,你難道就不怕紅石村悠悠眾口,不怕被人戳脊梁?”
“老娘不怕,你跟我滾,你不滾是不是,那我就不客氣了。”萬新客看宋輕云的架勢是要發動全村人來批斗自己,心道如何能讓他得逞。
她本就是個沖動之人,立即張開五爪朝宋輕云臉上抓去。
還好小宋書記反應快,一躍而退,堪堪避過。
“想跑,沒那么容易!”
“你要干什么,干什么,還有法律嗎?”
“法律管不了老娘,大不了把我抓派吃所去,有人管飯就好。”
“爸爸爸……別打我媽,別打我爸爸……”陳大狗見兩人一個追一個逃,不知道怎么才好。一急,也跟著他們跑起來。
“好!”村民歡呼。
“打起來了,打起來了,宋書記和萬新客打起來,快把院門堵住呀,不然宋書記就逃了。”
宋書記如果逃了,就沒有熱鬧看了。
本村最大官兒和最潑辣的女人掐起來,必然有一場火星撞地球的精彩,不能錯過。
有促狹的小孩子把門拉上,反鎖了。
“你們……你們……”宋輕云拉了幾次門,拉不開,氣得吐血。
事情就這么僵執著。
三個人走馬燈一樣在院子里轉圈。
立即就有幾個老人經受不住:“頭暈,眼花,想吐。”
“他爺爺,你回家休息吧,別看出個好歹來。”
“不,我想我還能堅持。嘿,宋書記可真能跑,這都二里地出去了。”
“是啊,真是個全勞力啊,想不到城里人身子這么好。”
“宋書記應該還沒結婚吧?”
“這事跟結不結婚有什么關系……哦,懂了。”
被人這么指指點點,宋輕云肺都要炸了,一是氣的,二是他真的快沒有力氣了。
又過得片刻,他腳上像是灌了鉛,地面仿佛變成棉花絲毫著不了力。
終于,小宋書記放棄抵抗,雙手盛在膝蓋,彎腰大口大口喘息:“萬……萬月娥,今今今天……隨便你……呼,我不行了。”
可惜,預料中的龍爪手并沒有襲來,宋輕云定睛看去,不覺大喜。
只見,萬新客也撐不住坐花壇上,胸口如拉風箱一樣劇烈起伏。
她人胖,負擔大,每跑一步,付出的體力消耗是宋輕云的幾倍。
兩人同時放棄,兩敗俱傷,打個平手。
只陳大狗還圍著院中那個看不見的圓心,邁著輕快步伐,不住跑,不住跑。
直到天荒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