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中貴把糖果遞給裴娜之后,又勸道:“人的命可是說不準的,上天這樣安排了你能有什么辦法。就拿我來說吧,咱也不笨,當年念書的時候,每次考試都是班級前三名。當然,我們那個班只有十二個人。”
“念到六年級,正打算考縣城里的初中。老娘說實在供不起,就讓回家種地。這一種就是二十多年三十年,這輩子也就這樣了。怪得了誰呢,要怪就怪投錯了胎,投到大山里,投到窮人家。”
“裴娜,我看你的條件也不是太好。娃年紀小,正是最虛榮的時候,又生活在縣城這種花花世界里,難免受到別人的影響。等將來長大了,體會到生活的不易,體會到做父母的不易,自然就會變的。”
大約是吃了一顆糖果,裴娜的身體舒服了些,心情也轉好:“陳中貴你這個彎腳桿農二哥,倒是挺能勸人的。你老光棍一條,知道什么孩子的事。”
陳中貴:“人嘛,不都是這樣過來的。你十幾歲二十出頭的時候,難道就懂事?”
“倒是這個道理,我跟許爽一樣大的年紀,也是啥都不懂,整天只知道憨高興。”裴娜嘆息:“看來只能等幺姑過幾年懂事了。”
陳中貴:“你再吃顆糖。”
“你這個陳中貴怎么只知道喂我糖。”
“那就不喂。”
“老陳,你看我都住院了,你今天帶的菜我也沒辦法收。”
“無所謂,反正是家里種的,又不花錢。等下我送親戚家去,送不完直接扔垃圾堆里就是。”
陳中貴人老實,說完這句話,一時間不知道該講什么,就那么呆呆地坐在床邊。
以前他去裴娜門市賣了菜,想搭話卻找不到話說,就坐在一邊抽煙喝茶盯著她看。等到煙抽完,茶喝得差不多,再說一聲“走了。”
此刻,氣氛有點沉默。
“咕咚……”裴娜的肚子里發出一聲響,竟是餓了。
她這人本有點低血糖,加上剛做完手術,人有點難受,不然也不會讓許爽剝顆糖果。
饑火一上來,額上頓時出了一層細汗。
陳中貴:“老板娘你是不是餓了,要不要我去給你打點飯?”
“好吧,要不在下面街上幫我買一碗牛肉粉回來,我給你錢。”裴娜把手伸進包,一摸,發現自己所帶的現金已經花光。至于微信錢包里的錢,剛才都交了手術費。
這就有點尷尬了。
陳中貴:“不用,不用,我請你。”
就逃也似地出了病房,每次和裴娜說話他都緊張。
一出門,心中莫名地有些松快。
剛路過醫生的辦公室,先前那個醫生叫住他:“裴娜家屬你等等,先把藥費交了。”
陳中貴:“你是在叫我……現在不都有醫療保險嗎?”
“清宮是不能報銷的,你先交六百塊錢吧。”醫生看陳中貴穿得破爛,而裴娜也很樸素,知道他們家庭條件不好,讓他先交兩天的藥費。
反正裴娜做的也就是個小手術,沒什么大不了。觀察一天,如今沒多大問題,后天就讓她出院。
可憐陳中貴這段時間欠下了一大筆錢,此刻身上只有一百多塊路費,那里湊得出來。
想了想,他說:“醫生,要不然你等我一個小時。一個小時之后我準到。”
說罷就背了那背豌豆尖跑到外面的街上,尋了個熱鬧的三岔口叫起賣來:“新鮮的豌豆尖打本賣喲!”
“你看看我這豌豆尖長得多好啊,沒有用過農藥化肥,又細又嫩,你就算拿了錢也地方買去。”
“十塊,只要十塊……什么,嫌貴。這位大嬸,你也不去市場上看看,現在的豌豆尖都十二塊一斤了。”
“哎喲,哎喲,婆婆,你別掐了。都是嫩芽,再掐都沒有了。”
陳中貴的豌豆尖品質非常好,價格比市場上還便宜兩塊。此刻正是晚飯時間,大家都忙著做飯。因為上了一天班,來不及買菜,圖個方便就順手從他這里稱上一把。
只片刻工夫,一背五十斤豌豆尖就賣了個精光。
陳中貴心中歡喜,興沖沖回到醫院把藥費交了,然后把剛買的粉條放在裴娜的床頭柜上:“老板娘,快趁熱吃。”
裴娜卻不動筷子,拿眼睛直直看著陳中貴。
陳中貴被她看得心中發毛:“你看我做什么?”
裴娜:“你那豌豆尖賣我多少錢一斤?”
陳中貴:“你是老買主了,給個五塊吧。不過剛才我已經送親戚家去了,你如果要,等出院后我再給你摘點。”
“五塊,你不是賣十塊的嗎?就在剛才。剛才給我打吊瓶的護士說她還在你那里買了幾斤。陳中貴我問你,為什么你賣別人十塊,偏偏只問我要五塊?”
陳中貴被她揭穿,臉紅了,只將頭低下去。
裴娜發出一聲譏諷的笑:“姓陳的,我還真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打主意打到老娘的頭上來。我再問你,你憑什么?”
“我我我……”陳中貴快要哭了。
“老流氓,你就是個老流氓,給老子滾!”裴娜抓起床頭柜上的一包藥就扔了過去,重重地打在陳中貴頭上。
“我真不是,我真不是。”陳中貴狼狽地逃了出去。
跑出醫院在大街上站了半天,他不知道該怎么辦,只得垂頭喪氣回家。
這個時候天已經黑盡,自然找不到公共汽車。
沒辦法,只得打電話問了好幾個在城里上班的村民,問有沒有人還在城里,能不能擠一下摩托。
也是他運氣好,黃明正在城里。
原來,今天是周六,大姑不用上學。他就帶了女兒騎著摩托車進城和老婆關麗見面,一家三口吃了一頓飯,又在游樂園瘋玩了一個下午。
就這樣,陳中貴坐在黃明摩托車的后座,大姑則頓在前杠上。
陳中貴滿腹心事,坐了一個多小時,終于忍不住說:“黃二娃,有一件事想問你,你不許笑話我。”
黃明:“你能有啥事?”
陳中貴道:“你說,我這樣的人如果想娶個城里的女子,可能嗎?”
“城里的姑娘,你都四十歲了,還想這個,老牛吃嫩草嗎?”
“不是,我的意思是娶個同齡人,二婚帶孩子的,你覺得可能嗎?”
“可能,怎么不可能。”黃明道:“咱們農民人憑啥就得低人一等,現在都什么年代了,還說什么城里鄉下的。不過……”
“不過什么?”
黃明:“不過,還是得有錢。拋開感情不說,兩人如果能走到一起,感情肯定是好的。但是,過日子還得說到柴米油鹽上。二婚雖然談不上房子車子,但你跟人家搭伙吃飯,每個月怎么也得給個一千多塊生活費。另外,零花錢五六百得給吧?逢年過節要買禮物,女方的親戚得應酬走動,這也得一兩萬塊。”
“我算算。”陳中貴說:“這么說來,每年你怎么也得四萬塊收入。我身體不好,又沒有什么技能,這錢怕是賺不到。”
他心中很是惆悵。
黃二娃吃驚:“陳中貴,你不會真得勾搭上一個城里女人了吧?
陳中貴:“沒有,沒有。“
他有點頹喪,心道:還是得有錢……哎,真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