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輕云一臉茫然:“拆遷,拆什么遷?”
包大嫂很熱切,將頭從后排探上前來,直接在宋輕云耳邊吼:“我聽說國家要在你們這里建過什么項目,恰好占了紅石村的地,全村都要搬遷,直接貨幣補償,平均每戶人家都要補償五十到六十萬。”
宋輕云:“國家項目,沒聽說過呀!你覺得咱們這里能建個什么項目?”
包大嫂:“我怎么知道,或許是修個水電站吧,你們這里不是經常修電站嗎?”
宋輕云嘴巴朝車外撇了撇:“你看這外面干得草都不長,有會嗎,難道用太陽能或者風力發電?再說了,風電和光伏隨便找個山頭就能杵,需要占用農民的房屋和農田嗎?”
包大嫂聽到說得有理,更是疑惑:“會不會是建高速公路,直接修到高原那邊去?”
宋輕云:“沒聽說過。”
包大嫂一臉失望:“不會吧,你會不會是弄錯了?”
旁邊陳文化就道:“你這大嫂還不相信個人,宋書記多大的官兒,不比你這個農民消息靈通?”
宋輕云忙道陳文化你別亂說,我在單位中就是個打雜的小咸魚,算個幾吧官,我日子比你過得還苦。
包大嫂臉色頹喪起來,喃喃道:“真弄錯了嗎,不會吧,不會吧……”
宋輕云心中頓時好奇,問她是從哪里得來的消息,又是怎么說的。
包大嫂回答說是羅南兒子在QQ上和羅奇聊天時聊到的。
旁邊,羅奇不住點頭說:“是,是弟弟說的,說村子的房子都要拆,每戶人家都要賠五六十萬。弟弟還說,等得了這筆拆遷款,他想買輛一萬塊的變速自行車,假期騎性去珠峰。”
宋輕云笑道:“娃娃聊天吹牛的話也能當真,對了,你來這里做什么?”
包大嫂:“主要是看看小姑,這十來年我和她見面的次數加一起一只手都數得過來,還真有點想。宋書記,村里真沒拆遷?”
宋輕云:“真沒說要拆遷,咱們這里冬天挺暖和,來了就多玩一段時間。”
包大嫂聽說沒有拆遷的事,臉色頓時黑下去,再不說話。
宋輕云不疑有他,也不放在心上,便同陳文化邊聊邊開車,一個小時后就進了村。
包大嫂和兒子羅奇自尋了方向去羅南家不表,他則回到村兩委。
進了辦公室,卻見樂意正在里面忙乎著什么。
宋輕云也不廢話,直接打開包,扔過去一包零食進行投喂。
“宋書記您別這樣,我都胖了,胖了。”
宋輕云有點奇怪:“怎么是你們,永華呢,支書呢?”
按照排班表,今天是村主任劉永華坐班。另外,支書龔珍信家里反正沒事,他又是個負責任的人,幾乎每天都來。
樂意說支書糖尿病犯了,拉了一個星期肚子,唐霞兩口子一大早就送他進城看病,估計要在他女兒那里住幾天等病好了才能回來。
宋輕云搖頭,這個龔支書的身體啊真是讓人頭疼。
樂意:“竹花嫂的爸爸龔清在城里幫人通下水道的時候,鉆子把人水管給打爆,樓下被淹,永華緊急趕進城去處理。”
老頭兒在水電門市闖禍已經不是一次兩次,大家都審美疲勞。竹花好幾次說要接他回村,龔清見識了城里的燈紅酒綠又沒人管束,自然抵死不從。
宋輕云甚至連感嘆都懶得感嘆,正要問這幾天村里一切正常嗎,一個電話就打到樂意那里。
樂意說:“是一個村民的。”然后“恩恩啊啊”一陣,最后憤然拍案:“什么,六婆婆兒子不孝道。你跟六婆婆說叫她心,這事我們村兩委替你做主了。豈有此理,豈有此理,我馬上過去。”
結束通話,樂意就氣呼呼地要朝外沖。
宋輕云叫住她:“六婆婆兒子是不是叫廖啟明,老太太以前來村兩委找過我,說是要申請五保。出什么事了把你氣成這樣?”
“虐待老人,忤逆不孝。老太太今天被兒子給打了,現正在家里鬧著要上吊呢。”樂意氣得眼睛都紅了:“應該帶上民兵把廖啟明那個混蛋給抓了。一個新聯的外姓人,他還行市了,抓,必須抓。”
看她氣成這樣,宋輕云覺得事關重大,雖然小樂同志一遇事都會大發雷霆控制不住情緒:“別急,事情都沒有說清楚,抓什么人,咱們一起過去看看,邊走邊說。”
如果六婆婆因為家庭矛盾上吊,出了事,那可是治安問題。宋輕云作為駐村第一書記,維穩本是他的分內之事,自然不能袖手旁觀。
說起廖啟明和六婆婆的家務事,宋輕云還有一點印象。
那時他剛到紅石村沒兩個月。
宋輕云當時不是幫陳大狗解決了五保戶問題嗎,六婆婆就找上門來,說宋書記啊,家里現在只有我一個人,孤苦無依,能不能評個五保戶。
六婆婆九十歲的人了,滿面都是皺紋,走路顫顫巍巍,耳朵也背。宋輕云一看,孤寡高齡老人,喪失勞動力,沒有兒女,太符合了。
就調出她的戶口檔案一看,這什么跟什么呀,老人有一兒一女,還有三個孫子。就算宋輕云把老人的材料送去民政,那邊也不可能通過呀!
本以為老太太會一通胡攪蠻纏,沒想到六婆婆倒是通情達理,聽完宋輕云的解釋,抹著眼淚默默離開,弄得我們的小宋書記挺不好意思。
樂意對六婆婆家的情況很了解,在路上,她說,六婆婆家姓廖,以前本是新聯村六組的人,但家里的老屋卻在紅石村。
新聯和紅石村不是世仇嗎,怎么房子卻修在這邊。
原來,六婆婆的公公當年是個挺厲害的人物,袍哥。上世紀二十年代他在鄉場上打牌的時候贏了紅石村一個外地商人的房子,就搬了過來。
五十年代分大隊中隊生產隊的時候,就按照居住地原則直接把戶口落到紅石村,算是村里的幾十個外姓人之一。
六婆婆人不錯,但據說她兒子廖啟明挺討厭的,人緣也不太好。
當年在村里和人打架的時候還去新聯搬過救兵,差點引起了兩村械斗。
這也是剛才一聽到他虐待老人,樂意就憤怒地說要帶民兵去把他抓了。
抓人是不可能抓人的,畢竟是人家的家務事,清官難斷家務嘛!這又不是維穩案件,一切都得依照法律。
樂意是個正義感爆棚的姑娘,一路都在咒罵,該死的廖啟明,你媽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還不孝敬老人,這不是畜生還是什么?宋書記,咱們村雖然窮,可民風淳樸,絕對不能讓這一顆耗子屎壞了一鍋湯,這事必須從重從快處理……云云。
須臾,二人就來到六婆婆家門口。
抬頭看去,宋輕云忍不住喝了一聲彩:“這地方不錯,大戶人家呀,不愧是袍哥人家。加一起起碼兩百平方吧?”
只見眼前是一條清石板鋪就的小巷,許是年生太久,不知道被多少雙腳磨過,地面到都被踩出坑凼。街邊是一棟兩層的木板壁老房子,樓上樓下各四個房間,典型的老式西南貨棧制式。
房屋一樓看起來是門市,當然這破地方也做不了生意,門窗都用木板釘死了。
但二樓卻不錯,有走廊,雕花欄桿。屋檐兩頭還各雕著一個龍頭模樣的神獸,好象叫鴟吻?
樂意:“后面還有個天井和兩間十來平方的小屋和一個廚房一個茅房,加一起三百一。宋書記,咱們山區的老房子,別得都差,就是地方大。當然也不值錢,這三百平方怕是連城里五十平都換不來。”
宋輕云本有點文青,也不忙進去,只拿起手機不住拍。
樂意:“宋書記你別拍了,咱們村這樣的破房子多了。這里上百年前是茶馬古道,聽祖上說這條街以前就是主路,每天都是騾馬和客商來來去去,日夜不停。對了,知道這屋以前是干什么的嗎?”
宋輕云:“應該是商店。”
樂意搖頭。
宋輕云:“飯館?”
她繼續搖頭。
宋輕云連猜了幾次,答案都是否定,無奈說:“實在猜不出來,樂意同志別買關子。”
樂意:“我聽家里那口子說這里原先這里是青樓。”
宋輕云:“啊!”
樂意介紹說,六婆婆的公公不是袍哥嗎,人倒是正直,贏了這地方后就把里面的女人給遣散了,這里也改成袍哥人家的一處分舵,他則做了舵把子,算是做了件大善事。再后來,因為軍閥預征賦稅預征到2006年,他這個大戶被敲骨吸髓搞破了產,郁郁而終,但這房子卻保留到現在。
“預征到2006年?”宋輕云笑起來,預征八十年,以前的軍閥可真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