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光明一直懷疑偷窺余大嫂的就是毛根。
只有他有時間也有動機。、
之所以替小毛背這口鍋,只要是考慮到他年紀還小,還有很長的人生道路要走。如果從此擔負上這個污名,以后還怎么面對世人?
你總得給人家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啊!
改了就是好青年。
至于自己,倒是無所謂,反正是外地人,天涯漂泊,走到哪里算哪里,大不了去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
唐光明的人生理想是做一個像路遙、高爾基那樣的大文豪,他受俄羅斯文學影響很深。
俄羅斯思想中有一種自我犧牲精神和殉道者情節,殉道是一種高尚的情節,犧牲使人超凡入圣。
唐光明并不覺得委屈和悲傷,相反,他內心被一種崇高所充盈。
因為他覺得自己拯救了毛根,和一個人未來的名聲相比,自己被鞋廠開除又算得了什么呢?
只是,只是就這么離開W市,唐光明心中還是莫名一陣惆悵。
在這里一個月的時間,他認識了路眉、毛根這樣的好朋友,認識了周惠這樣的好師父。看到自己名義上的父……親,看到了大伯,還賺了八千塊工資。雖然沒日沒夜的加班,但也讀了很多書,把以前來不及看的文學作品都補上了,日子過的充實。
師父的影子又浮現在眼前,心又在蓬蓬地跳。
“唐光明!”有人大聲喊。
“什么事?”唐光明應了一聲抬起頭,卻發現幾條大漢已經把他包圍了。
這幾人手上都提著棍子,一臉兇神惡煞。
“你就是唐光明,鞋廠的?”為首那條漢子掏出手機,調出照片仔細端詳。
唐光明感覺到不妙,厲聲喝問:“你們想干什么?”
“干什么,你干了什么心里不清楚。我是余桂花的老公,唐光明,今天是你的死期,給我打!”
一條棍子夾著轟隆的風聲揮來,唐光明急忙一閃,但還是來不及。
棍子狠狠地敲在他背上,蓬一聲,一股熱氣從心里生起。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又是一棍貼著頭皮掃過,劇烈的震蕩讓他徹底蒙了。
棍棒、拳頭如雨點一般落下,唐光明終于支撐不住倒了下去。
不疼,就是熱,五臟六肺都在發熱,鮮血如溪流一樣從頭發中、鼻孔里流出來,眼前陣陣發黑,天地開始旋轉。
唐光明抱著頭躺在地上,竭力讓自己蜷縮成一團,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忽然,有人撲到他身上,大聲喊:“別殺我兒,救命,救命啊!”
又有人喊:“殺人了,殺人了!”
“草,是個老頭,老朱,還打不打?”
“打,打死這個二流子,連老不死的一起打!”
“朱哥,算了算了,老頭這么老,要出人命的。”
“走了走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唐光明感覺落到自己身上的棍棒終于停下來,接著著一陣遠去的腳步聲。
他再次恢復視力,定睛看去,一個老頭正坐在自己身邊抱著他大哭:“啊啊啊……”
這老人不是別個,正是大伯陳大。
“大……你,你怎么了?”想起剛才大伯撲自己身上,不知道挨了多少棍棒,唐光明心中一急,就要去扶。
剛一動,鉆心的痛苦襲來,唐光明才發現自己的左腿不知道什么時候朝外彎曲成直角。
“啊!”唐光明終于承受不住這種痛苦,徹底暈厥過去。
唐光明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
很美好。
他夢見在另外一個時空里,自己穿著開襠褲在紅石村的田野里迎著夕陽奔跑。他雄性的標志在晚霞中向即將到來的夜幕刺去,“呼哈哈哈哈”,強壯身體,野蠻其精神。
身后是母親在追趕:“大娃,大娃,別跑,小心摔著了。”
她身材高挑嫌棄,是那么的美。
不對,母親怎么一口W土話。
“大娃,你媽喊你回家吃飯,小狗X的,不聽話老子打死你。小花,你身體不好,別追了。”又是一句土話傳來。
唐光明回頭看去,正是陳二。
母親停下來,用手挽住陳二的胳膊,一臉的甜蜜。
他們什么時候在一起的。
“不!”唐光明憤怒地叫起來:“我不同意。”
畫面又是一轉,依舊是在紅石村。
唐光明依舊在迎著夕陽奔跑,他發現自己已經長大成人了,是一個十七八歲的青年。
他手里揮舞著一張紙片:“娘、大,我考上了,考上了,復但中文系,我要當作家,我要寫一本大大的書。”
母親依舊微笑地挽著陳二的胳膊。
陳二:“狗X的,可算給我們老陳家爭氣了。說,我該怎么獎勵你?孩子他媽,咱們給陳光明買一輛車好不好?”
“我不是陳光明,我姓唐!”唐光明大叫。
“光明兒,光明兒,我媽不同意我跟你談戀愛,咱們以后不要在一起了。”有一個女子在哭。
唐光明感到很憤怒:“為什么,我究竟有什么地方不好嗎?”
女子:“你很好,你對我一片真心,你長得好看,你是個名牌大學生,你家又是那么有錢。可我呢,我有什么,我只是一個普通女人,我比你大十歲,我配不上你。光明兒,我好難過好難過,沒有了你,我……不知道該怎么過下去。可是,我媽不同意我們的事,說是你家條件實在太好了,我配不上你。”
唐光明大叫:“條件好是我的錯嗎,那都是我大給我的,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只要娶你。”
女子哭著靠進他的懷里。
這個時候,唐光明突然發現她竟然是周惠。
“不,不可以,你已經結婚了,我們在一起是不道德的!”
懷中的周惠變得透明,然后化做一道清風吹走了。
“大,我恨你,我恨你!”
唐光明悲憤地大叫。
這一聲叫,唐光明就醒了過來,這才發現自己躺在病床上,腿上打著石膏。
“恨我,恨我,恨我吧,只要你叫我大。”
一個聲音傳來。
他看見一個老人正滿面眼淚的看著自己,不是大伯陳大又是誰?
“你……送我進醫院的?”
“啊啊啊!”也許是第一次聽到兒子叫自己大,陳大喜極生悲,又不能說話了,口中只發出一陣無意義的叫聲。
他的淚水流得更多,一滴滴落下去。
唐光明心中難過,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如果你愿意,我以后就叫你大。”
大伯對自己是真的好,大伯也是大。
他內心中是無法接受帶給自己和母親傷害的陳二,但對大伯卻沒有任何抵觸情緒。相比起涼薄的姨媽和姨夫,只有大伯和外婆才是自己這個世界上最親,也是最重要的人。
陳大點了點頭,哇一聲哭起來,哭得很大聲。
聽到這邊的動靜,醫生走了進來:“唐光明你醒了?”
唐光明:“醫生,給你添麻煩了,我的傷怎么樣?”
醫生說,你左腿骨折了,放心,不是粉碎性骨折,打了石膏,養上幾個月就好。另外,要做個手術,再骨折處打鋼釘,去把藥費交了吧。
唐光明:“謝謝大夫,要交多少藥費住院費?”
醫生:“先交兩萬塊吧。”
唐光明一驚,自己身上現在只剩幾百塊錢,兩萬塊對他來說就是天文數字。況且,外婆那邊還等著手術費呢!
想到這里,他頓時急了,掙扎著要下地:“不治了,不治了。”
可剛一動,牽動了骨折的地方,劇烈的痛苦讓他背心立即出了一層冷汗。
唐光明失去了所有的力氣,頹然倒了下去。
陳大忙摸了摸唐光明的額頭,用粗糙的手替他擦去汗水。然后對著醫生指了指自己,做一個數錢的肢勢,又指了指倒在床上的唐光明。
醫生明白:“老人家你的意思是藥費你來解決?”
陳大狠狠地點著頭。
唐光明:“大,不能讓你出錢,你也沒錢。”
陳大搖頭,又使勁地拍著自己的胸脯,表示說你放心。
他看著醫生,挽起袖子,指著自己手肘上的血管。
醫生又好笑又難過:“現在都是無償獻血的。”
陳大又指了指自己的腰,做了個用刀劃開的動作,他是想賣腎。
唐光明淚如泉涌:“爸,爸,你這是在做什么呀?我就算是死,也不要人傷著你。”
醫生雖然看慣了生死,還是把頭轉到一邊,再不忍心看。
陳大突然面上露出笑容,他朝醫生作了個揖,一跺腳沖出病房。
“爸,爸,你要去哪里?”
醫生按住唐光明:“唐光明,你現在主要的任務是好好養傷,如果有個三長兩短,你讓老人怎么活?好好治病,別亂想。”
唐光明緊咬牙關,點頭。
那么陳大去哪里了呢?
不用問,他是去籌錢,他要回紅石村,他要找陳二。
陳二的生意好,很富。
醫生說了,光手術費藥費住院費就是一筆大數字,以后的康復又是一大筆,一整套下來,怎么也得五六萬。
這錢陳大肯定是拿不出來,但為了兒子,為了這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牽掛,他的根。
想起剛才唐光明的那一聲“爸爸!”陳大覺得自己什么都能做,什么都敢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