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姐身子一晃,差點跌倒。
“淮揚廚幫”的聲勢,就是如此強大。
小小一個八品老油子,仗著“淮揚廚幫”的名頭,就可以在十里洋場如此豪橫。
看到林放返回廚房,花姐側身整理了下情緒,再回頭依舊冷漠:“你回來干嘛?還嫌我們’知花樓’的麻煩不夠多嗎?”
林放淡淡道:“我惹的麻煩,我來解決。”
“你憑什么解決?半天之前,你都還是一個流落街頭的乞丐!”
“憑我以一當千。”
“你胡吹什么大氣?”花姐差點氣笑,“你知道我們’知花樓’有幾個廚房,多少廚師,多少幫廚?”
林放不答,只是望向跑來報信的王二狗,“把客人點的餐單拿過來我看看,客人能不能吃辣,有忌口的嗎?”
“這……”
“哼!”花姐用鼻子哼了一聲,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帕,“給他!”
王二狗連忙把一疊餐單遞過去。
“現在有3桌客人點單,一共二十三個菜。一桌本地人四菜一湯口味清淡,一桌北方人八菜兩湯重鹽重油,一桌西南來的六菜兩湯重麻重辣。”
“行。”林放接過餐單掃了一眼,“五個湯,八個冷盤,十個熱菜,湯都點了板栗參雞湯,冷盤都點了鹵牛肉,涼拌雞絲,熱菜都點了京醬肉絲,紅燒獅子頭,拆燴鰱魚頭,不算多。告訴他們,十分鐘后上菜。”
“這……能行嗎?”王二狗一臉不安的望向花姐。
“行不行,也只能這樣,你先去安撫一下客人,我馬上到。”花姐趕走王二狗,嘆了口氣,“小先生,你不該回來!”
“二狗別走,一會兒幫我上菜。”林放喊住王二狗,對花姐道:“花姐,你別勸了。我惹的麻煩,我又怎能一走了之?”
“‘淮揚廚幫’太過霸道,我忍他們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算不上你惹的麻煩。”
“那就算咱們一起惹的麻煩,咱們一起解決。”
“小先生……”
“花姐,你去忙吧,后廚交給我。”
林放把土灶上溫著的雞湯端下來,又把所有封了火的爐灶引燃,立刻忙碌起來。
六個灶分了大小火,需要熬煮的湯和熱菜先做。
上灶之后,轉去做冷盤。
這冷盤別的都還好說,獨獨這盤鹵牛肉,本身的滋味不足,需要干辣椒潑熱油提香提味。
三桌客人地域不同,對辣椒的要求截然不同。
本地人口味清淡吃不得一絲辣,北方人重鹽重油可以接受中辣,西南客人喜食麻辣,這辣椒不但要辣還要撒上花椒。
林放在廚房里游走了一圈,選了辣度不同的三種干辣椒,分別擺放在三個不同的餐盤里。
這時候,爐灶上熱著的香油也恰好溫度合適,林放抄起炒鍋,分別澆下去。
滋啦啦!
油潑干辣椒的爆響,連同辣椒被油燙熟的辣香一同升騰。
林放抄起一旁上菜用的大餐盤,把三碟鹵牛肉放上去,“二狗,上菜!三個盤子不一樣,圓盤子是本地客人的,長盤子是北方客人的,橢圓盤子是西南客人的,你可別記混了。”
“林爺放心,我王二狗要是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就不配留在’知花樓’!”王二狗咽了口口水,忍不住道:“林爺,您做的這鹵牛肉可真香啊!怎么感覺跟以前陳爺……陳貴那老東西做的不一樣?”
“牛肉還是陳貴做的,我只是調了香。”林放笑了笑,“快上菜吧,等忙完今天,我重新鹵一鍋。”
“哎!”王二狗答應了一聲,強忍著夾一片的沖動,端著大餐盤快步跑出廚房。
鹵牛肉只是開始,冷盤在中式餐廳里算是頭盤,突出一個快字。
要是等了超過五分鐘還不上冷盤,客人很容易鬧脾氣。
林放搶時間,手上動作幾乎快到了極致。
一會兒站在砧板前切菜,一會兒又轉到爐灶前顛勺,一會兒又調整一下爐火,快到了出現殘影。
“林爺……我的天爺!”王二狗喜滋滋的跑回來,正要跟林放報喜,一眼看到長桌上多出來的幾個大餐盤上擺滿了菜肴。
冷盤全部擺好,一些不花時間的熱菜也已經出鍋。
就只剩下板栗參雞湯,紅燒獅子頭幾個費時間的菜還在鍋里。
王二狗揉了揉眼睛,有點不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實畫面,“林爺,你是怎么做到的?”
“無他,唯手熟爾。”林放笑了笑,再次趕人,“趕緊上菜,有什么想問的,一會兒閑下來咱們再慢慢聊!”
“林爺,你真是這個!”王二狗忍不住比了個大拇指,這才端起大餐盤往外跑。
王二狗端著餐票回到閣樓,幾桌客人還在對鹵牛肉贊不絕口。
“這鹵牛肉,口感算不上一流,可這香味,真是絕了!”
“真是奇了怪了,這放了這么多辣椒,怎么可能只有香,沒有辣?”
“怎么,你還想吃辣的?”
“不!不!我當然不想,可我真的沒想到,這放了辣椒的牛肉,可以這么好吃!”
“小二,你們’知花樓’是不是換廚師了?我怎么感覺,’新半齋’的特級廚師,都做不出你們這個味道,你們是打算改行做’知味樓’嗎?”
王二狗一邊樂呵呵的上菜,一邊道:“這位客官,我們確實換了位廚師,新來的這位廚師姓林,本事可大了!你們先吃著,有問題喊我們花姐,我繼續給幾位爺上菜!”
“嚯!好家伙,這速度可以啊,熱菜這就開始上了?”
“別是光顧著上菜快,都沒炒熟吧?”
“這賣相,看起來不像啊?”
“嘗嘗,都嘗嘗!”
“嘶……”
“好吃!”
“香!”
三張桌子,九位客人,在試過這一輪上的熱菜京醬肉絲之后,立刻開始了搶食大戰。
如果說鹵牛肉只是香味出色,口感一般,和普通的特級廚師各有優劣的話,這道京醬肉絲,不敢說蓋壓當世,起碼也是十里洋場一絕。
肉質滑嫩,醬汁鮮美,咸淡適口,尤其讓人覺得奇妙的是,開吃前被撥到一邊的蔥絲像是有著神奇的魔力似的,讓人難以忽略。
等到有人夾了蔥絲裹著肉絲一起塞進嘴里,那微辣的生蔥香氣和嫩滑的豬肉裹在一起,頓時升華出一種奇妙的滋味,讓人忍不住想喝酒,想吃飯,想裹上餅子再來一口。
可不管是酒還是飯,只要這接下來的步驟得以完整,那種舒服和幸福感,一瞬間就達到了極致。
“特娘的,舒坦!”
北方客人里,有人忍不住長出了口氣,望著眼前的京醬肉絲嘖嘖稱奇,“京醬肉絲我也算是吃老了的,太甜的,太淡的,太咸的,我全都吃過,沒幾家能和我口味的。大多數時候我點這道菜,純粹是出于習慣,不一定真要吃。花姐,你們’知花樓’的京醬肉絲,得是這個!”
看到客人比出大拇指,花姐忍不住笑出花兒來,“過獎!過獎!您愛吃就成!”
另一桌本地客人更是覺得奇怪,“聽口音,你們是北方來的吧?這京醬肉絲我們也點了,我們本地人口味清淡偏甜一點,你們吃著合適,我們吃著也合適,這就太奇怪了吧?你們不覺得太甜嗎?”
“不甜啊,怎么會甜?”
西南客人也來湊趣,“我們西南來的,吃著不覺得甜,也不覺得咸,剛好合適,特別合胃口,特別好吃!”
“咦?”
“咦?”
“咦?”
一時間,驚咦聲四起,漫說是這三桌客人,就連其他客人,也感到好奇起來。
眾口難調,更何況南北方差異巨大。
不說中華美食誕生出八大菜系,單說區區面條,就有兩百多種。
有代表性的,都有20種之多。
區區一座知花樓,同時聚集了北方、西南、本地三桌客人,口味差異之大,已經足夠有代表性,正是因為有代表性才更讓人覺得驚訝。
三桌客人彼此對視后,幾乎不約而同的端起各自桌上的京醬肉絲,全都湊到了一起。
三桌客人的盤子不一樣,哪一盤京醬肉絲是哪一桌的,幾乎一目了然。
“我去,真的甜!”
“啊!這京醬肉絲怎么又麻又辣?”
“嘶,這京醬肉絲好咸……”
三桌客人分別嘗了別桌客人的京醬肉絲之后,臉上全都露出驚嘆之色。
“同一道菜,硬是做出三種口味,卻又剛好適應我們三個地方的口味,真真是了不得!”
“花姐,你們這是從哪里請來的神仙廚師,這手藝,絕了!”
“不知道這位廚師,我們能不能見見?”
“花姐,你也來嘗嘗,你們家的廚師,真是了不得啊!”
花姐推卻不過,取了一雙筷子,挨個試了三道京醬肉絲,越試越試心驚。
只從外表看,這三道京醬肉絲一模一樣,真是看不出差別。
可真正試過才知道,同樣的一道菜,居然可以做出三種不同的味道來。
花姐口味雜一點,南北方的菜肴都能吃一點,正因為都能吃,她才更覺得震撼。
因為這三道京醬肉絲,三種不同的口味,居然都很好吃!
也就是那三桌的客人口味比較挑剔,只吃得下相應地域的口味,別的地方口味都吃不慣,他們才會覺得另外兩道京醬肉絲不好吃,只有自己點的那道好吃。
但凡這三桌客人里面,有一桌去那些知名酒樓吃飯,都是頂難伺候的那種客人。
同時去三桌,怎么看都有砸場子的嫌疑。
現在,他們三桌客人還全都聚集在了“知花樓”這樣的煙花柳巷勾欄院里,個中意味,著實有些耐人尋味。
偏偏這三桌客人,全都被林放給安撫住了!
“怎么樣,花姐,好吃嗎?”
“好吃!確實好吃!”
“我就說好吃吧?”
“真的好吃!”花姐有些哭笑不得,林方明明是她知花樓的廚師,不知怎的,她和客人的對話,居然讓她有一種客人才是林放的東家的感覺。
“各位!讓讓!讓讓!板栗參雞湯來咯!”
別的菜陸續都在上,板栗參雞湯是最后一道。
“來!來!嘗嘗,咱們嘗嘗這道湯!”
三桌客人全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每人分了一小碗,拿起湯匙舀了一勺放進嘴里。
“好鮮的雞湯!”
“奇怪,我怎么沒嘗到人參的味道,難不成沒放……我去,居然放了,怎么做到的?”
“再嘗嘗這板栗,嘶……軟、糯、香、甜,好吃!簡直太對我的胃口了!”
板栗參雞湯是最后一道菜,三桌客人吃到現在,其實都已經吃的差不多了。
基本上點這道菜,也就是想喝上一口湯,稍微溜溜縫,沒誰想真的去吃雞肉、吃板栗。
真要吃雞肉,之前點的那道涼菜涼拌雞絲,鮮嫩爽口又下酒,再好吃不過。
只是有人開了個頭,說板栗好吃,難免就有人想試試這雞肉是不是有什么不同。
“雞肉居然不柴,雖然算不上嫩,可這軟硬適中的口感,居然別有一番滋味!”
“對!就是讓你感覺到,你吃的是燉出來的雞,真香!”
“你們嘗嘗這雞皮,入口即化,滿滿的都是油脂,卻一點都不肥膩,太好吃了!”
按說,三桌客人都已經吃了個七七八八,最后這道湯菜,每人喝上一碗湯,溜溜縫差不多就可以了,偏偏他們沒人能按捺住沖動,每個人都吃了板栗和雞肉。
四人桌的那桌客人還好些,四個人分吃一只雞,每個人吃了不過五分之一,最后還剩下了一根雞腿,著實吃不動也就放棄了。
兩人桌的那桌客人可就麻煩了,他們一人吃了半只雞不說,還把湯給喝了個干干凈凈,這會兒兩個人扶著桌子直哼哼,已經撐的走不動道了。
花姐看到全都吃撐了的三桌客人,也有些哭笑不得。
一方面,她對林放極為感激,今天的麻煩說是林放招惹來的,其實卻也不盡然,她和陳貴的矛盾由來已久,就算沒有林放,也會有別人,只要廚房里出現不屬于“淮揚廚幫”的廚師,早晚都會爆發。
另一方面,她又有點埋怨林放,這些客人吃什么不重要,他們消費的大頭都在姑娘們身上。這會兒三桌客人全都吃的酒足飯飽,動都不想動,哪有什么心思點姑娘?
萬一他們吃飽喝足想睡覺,結伴回家,那豈不是錯失了一大筆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