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燈籠熄滅了，反而顯得月光皎潔。
霜白清冷的月光從破爛的門柵窗格中灑進來，反而讓那破舊的大殿清亮了很多。
衛淵、雞腿和二哈扒在門框上，露出腦袋小心的打量坐在菩薩像前一心念經的老和尚。
那老和尚駝背聳肩頭顱低垂，身子萎縮沒有一絲的晃動。光見他嘴唇微動，卻不見胸口有一絲的起伏……在月光的映襯下，竟好似是一具早已腐朽的干尸。
雞腿小聲道：“這老和尚早就死了吧？剛才我就有所察覺了。你知道的，我能一定程度上操控尸體，只是沒用過罷了。這老和尚就有尸體的感覺，但是我操控不了。這具尸體里有我不能理解的神奇力量，可能這就是佛法？”
衛淵點了點頭：“死了。而且看樣子至少已經死了得有一兩年了。你看看這大殿中的積灰，再看看這米缸里都已經糟朽了的米。那床榻也至少一年半載沒人碰過了。”
此時衛淵和雞腿在月光的照耀下發現，那大殿的地上已經落了厚厚一層灰塵。但是除了那蒲團邊上一圈，以及自己一行人進屋的腳印，竟然沒有絲毫的痕跡。
看上去就像是，那老僧已經坐在那蒲團上好久好久不曾動過了。
等等，怎么只有自己、二哈的腳印？
雞腿在自己的竹笈上趴著沒有腳印很正常，但是那老僧的腳印呢？
那剛才給自己開門，引自己進入后罩房的又是誰？或者說又是什么？
“淦！早知道我們還不如在外邊找棵樹睡一覺。”衛淵有點后悔。
雞腿道：“那怎么辦？要不我們溜吧？現在睡樹還來得及！”
衛淵認真的考慮了好幾秒鐘，最后還是搖了搖頭。
如果按照以往他的風格，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管閑事多長壽。
但是現在的情況是，自己得考慮自己在這個幻界中的身份。
自己是我佛法的第一傳人，也是唯一傳人。便宜師傅讓自己出來游歷，是為了完善我佛法、踐行我佛法、實現我佛法的。
只要衛淵修成我佛法，有了成就，這我佛法就算是成了。瘋僧就算是自成一脈，在這靈炁退散的時代，走出了一條不一樣的道路，一條能夠走的崎嶇小徑。
這種情況，衛淵能夠退避嗎？
這種事情一味退讓恐怕會變本加厲，最后自己就得緊隨那九個死鬼師兄！只能正面硬剛啊！
“主動度過三毒八苦！還要積攢覺悟般若！也罷，看看就是了。看這樣子，這老和尚也不像是掃地僧的模樣……”
衛淵壯著膽子走了出來，禪杖在身后放著，隨時準備出動。
就見他來到了那老和尚的身前，蹲下，雙手合十：“阿彌我佛老方丈，這么晚了，你怎么還不睡覺啊！”
好半天，那老和尚跟睡醒了一樣，微微睜開眼睛，嘴唇微動：“老衲、還要……念經！”
這離近了仔細看，衛淵已經確認了，這老和尚死去多時了。
衛淵在大墓地中見過的各種亡靈成百上千，自然不會認錯是死是活。
此時這老僧沒有呼吸、脈搏、血液涌動，除了還能動完全就是個干巴的尸體。
莫非是詐尸了？還是鬧鬼？
衛淵覺得不是這么簡單，這老僧剛才給自己等人開門，完全沒有留下絲毫痕跡，此時身上也沒有尸氣、鬼氣、戾氣，看樣子已經是死了至少有一年半載了，但是狀態上竟然好像還處于剛剛咽氣的一瞬間。處于半死不活的特殊狀態！
一般人死就死了，那有那么多狀況。
而這老和尚定然是修行有成，所以才能呈現這種特殊的狀態。就好像是那些修的一定成就的僧侶，會死后尸身不腐留下肉身佛，或者火化之后留下舍利子一樣。
只不過這個世界道法顯現，所以修成的效果更加的顯著。比如現在這種狀態。
不過，這種狀態絕對是錯誤的。
因為死就是死，活就是活。哪怕是別的什么宗教，也都是生死分明，最多有什么轉世或者復活之類的。
這種半死不活的狀態絕對都是走錯路了。
難道是這老僧修行出了岔子，以至于死了都無法安息？
衛淵嘗試問道：“老方丈為什么要念經啊？”
老和尚眼睛亮了一些：“為了超脫。唯有念經……”說著又閉上眼睛開始念經了。
衛淵好像是明白了點了。
老和尚可能是生前有所成就，但是因為世間法門開始衰敗，卻得不到相應的果位，沒了成就。
這就相當于你辛辛苦苦在工地搬了一年磚，結果要發工資的時候發現，老板一家子早就轉移資產出國跑路了！
老和尚一輩子苦修，求得就是這個證果，如今本應該得到的沒得到，就邁不過這個坎。
因為修行有成，所以能抵抗死亡。心中有執念一直不死，但虛耗之下如今已經沒有多少神智了，但是還記得念經，希望念經能讓自己超脫輪回，不入陰曹。
“執念！執念！執著于念經……”這老僧就是陷入了三毒癡嗔貪中的癡。
所謂愚癡，即是無明。諸煩惱生，必由癡故。
但是，這能怪老和尚嗎？
就像是那搬了一年磚老板出國跑了的工人，一時想不開爬到塔吊上去坐著，這種事最大的錯誤肯定是在那跑路的老板啊！
只是，此時西天崩壞，樂土不存，修行已經沒了結果，還能如何呢？
這老和尚如此消磨下去，再過一年半載靈性全無，最后就是魂飛魄散。結果凄涼的狠！
動手是不能動手的，第一是衛淵不愿意和這可憐的老和尚動手。
第二這老和尚生前估計已經達到了羅漢果位的標準，最起碼也是個三階巔峰的精英或者頭目單位，如今狀態詭異，指不定得有多猛呢！
現在這狀態人畜無害，如果自己動手，那可就不一定了。
禪杖（物理）超度不可取啊！
罷了罷了，遇到了總要試一試，袖手旁觀心里也不痛快。
衛淵小聲道：“老方丈，你已經死了。”
那老僧睜開了眼睛，愣了半天點了點頭：“是，老衲已經死了，死了已經一年有余。”說完還是念經。
老和尚清醒一點，就能想起來自己已經死了，但是他放不下，即使知道希望渺茫也要念經修持。而更多的時候是無意識狀態，行尸走肉一般。
隨著時間的推移，清醒時間會越來越少，無意識狀態會越來越長，最后魂消魄散，只留下一具尸體。而這尸體恐怕也是個大患！
衛淵又問：“既然老方丈你知道自己的狀態，何不就此放下，投入輪回？”
老僧昏黃的眼睛里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因為老衲放不下。雖然我也知道事已至此，我應該放下一切投入輪回，可是百年修行最后修成的居然是這么一個結果，我明白卻放不下。”
“我知道如今我已經入了歧途，但是身不由己。最后魂飛魄散，皮囊還要遺禍人間。可是老衲也沒有辦法了，我已經控制不了的。我最多還能撐三個月，請小師傅務必要封鎖這慈悲觀音寺，免得老衲魂魄消散于天地間，皮囊卻還要作孽。”
衛淵有些不好受，老和尚不是壞人，甚至可能一輩子積德行善，掃地恐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照燈。最后卻落得這么一個下場。這是個什么世道啊？
衛淵認真地問道：“老方丈，我可能為你做點什么？”
老方丈笑著搖了搖頭，“……如果可以，就勞煩小師傅為我念一遍往生咒吧。”
此時的老和尚雖然依然干癟，但是卻顯得慈悲莊嚴。只是這種狀態只維持了短短的時間，不等衛淵回答，他的眼神就又渾濁了，開始不管不顧的閉目念經。
衛淵看著如同一截枯木一樣坐在蒲團上默念經文的老和尚，心中很是為難。
衛淵：念往生咒不是問題，問題是我不會念啊！
衛淵現在有點后悔，當初在廟里怎么就沒進修一下業務，導致現在經到念時方恨少。
只是，自己修的是我佛法，那些老經文自己念來也不見得又用啊！不，是絕對沒用！
衛淵想了想，總覺的什么都不做實在是虧了心了。
“得了，就當是這一晚住宿的費用吧！我念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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