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邊總制的大帳,駐扎在寧xia城外,大帳里,擺放著一張寬大的桌案,上頭有一副大大的河套輿圖。
桌案兩旁,是兩個兵器架,地上鋪著江南制造局做的綢緞子。
帳里溫度,全靠中央一盆熊熊燃燒的火,上面擱置著燒水的銅爐。
嚴恪松剛到邊塞,就來了將軍的大帳,此時還沒見到王越。
大帳外頭,一個身著戎裝的威武老者健步如飛走來,門口的護衛把帳門掀開,他徑直走入賬中。
嚴恪松知道,他就是在邊塞抗擊虜寇的大將,大明軍神王越了。
與兇悍的武將不同,臉上有幾分儒雅氣息,并非全是殺伐之氣,卻也威武不凡。
嚴恪松站起來行大禮:“見過總憲大人!”
王越不語,走到桌案后,脫了鎧甲坐下,始終未曾看他一眼,拿下鐵板上的銅壺,才道:“敵虜擾邊,陛下何意?”
“主動出擊,舉兵抗虜!”嚴恪松道。
“為何派你來?本將聽說,你是翰林編修,剛升了都察院御史,在太子的舉薦下,才來的邊陲,本將奉勸一句,若是想效仿本將,恐怕光會討好太子,還不行。”王越道。
嚴恪松身為編修,整理和編寫過前朝的史事,自然對王越非常了解。
王越在前朝功名赫赫,但是改朝后,雖受弘治皇帝起用,卻飽受世人詬病,一切都是因為前朝的宦官汪直。
汪直是前朝惡名昭彰的大奸臣,名聲不好,王越與其廝混,自然也敗壞了名聲,王越的赫赫戰功,多不被翰林編修們記入史中,即便記錄也只有寥寥幾筆。
同樣,王越對本朝的編修和言官,可謂是非常痛恨,但也無可奈何。
嚴恪松道:“大人誤會了,說實話,下官也不想來,但太子非要舉薦臣,所以,厚著臉皮來聽總憲大人的差遣!”
“今日無事,我就不留嚴大人坐了,明日若你身體還扛得住,就來軍門議事。”王越道。
塞外異常的冷,嚴恪松是讀書人,身子骨弱,未必扛得住。
很多從京師來寧xia邊陲的監守太監,第二日就病倒了,王越并不看好他,打仗更純屬扯淡。
嚴恪松仍然恭敬地行了一禮,回到被安排好的賬中。
天寒地凍,帳里很冷,幸虧有裘衣和大麾在身,被子是羊毛拼湊縫起來的襖子,房管事在一旁整理行李,鋪床。
嚴恪松捂了捂大麾,靴子里濕了,脫了鞋,腳靠著炭爐,身子才暖和了許多。
身體暖洋洋的時候,他不由掛念起了乖巧懂事的兒子。
“我兒說過,想他便打開包裹,不知是什么竟如此輕盈……”
嚴恪松路上都沒來得及看,打開了發現,這些包裹里,是用衣服包裹起來的信函,有很多封。
紙上寫著一行小字:以下信函,視情況親啟。
還有選擇?
信函甲:王越熱臉相迎,則親啟此信
信函乙:王越冷面相迎,則親啟此信
嚴恪松想了想,今日王越對自己的態度不好,總是冷著臉,不喜他到來。
便打開了冷面相迎的信,只見信中寫到:爹可安心留在軍中,勿要多問,隨軍出征時,可繼續打開剩余信封。
信下角還有兩個小字:看過即焚,勿留。
剛才打開的是信函甲,信函乙還沒開呢,燒了豈不是可惜。
嚴恪松好奇地打開信封乙,只見信中寫到:性命危矣!速速離開!
嚴恪松徹底懵了。
為何冷面是安全,熱臉反而危險?
他實在想不明白,難不成王越還敢殺了他不成?
嚴恪松來不及想,因為帳門外有人影,連忙把信丟到火爐里,燒了。
一個身披鎧甲的將領走進來,對著嚴恪松道:“末將是延綏副總兵彭清,大人從京師來,必定不習慣軍中生活,末將給嚴大人再送一些粗厚的干柴,晚上可燒久一些,若有其他事,傳喚末將的親軍即可。”
嚴恪松站起身來,躬身道:“多謝將軍好意!”
離開嚴恪松的帳篷,彭清回到總帳,王越便問道:“他睡了?”
“嗯!總制大人為何讓末將去探查嚴大人,難道,他是敵虜的間隙不成?”彭清問。
“沒事,你去睡吧。”
這幾日,王越暗中觀察嚴恪松的動向,嚴恪松除了在帳篷里烤火,便是在帳外巡營,不多與人攀談,就算軍議,也只是在一旁聽著。
他這才放下心來。
…………
嚴府,
嚴成錦估計老爹已經打開錦囊了,其實此行兇險,反倒不是虜寇,而是王越。
正所謂,狗改不了吃屎。
王越在前朝時,賄lu了大太監汪直和梁芳,和成化朝權盛一時的太監們稱兄道弟,尤其是汪直,王越還帶他打過勝仗,威寧伯就是那時候封的。
到了弘治朝,王越還是改不了和宦官稱兄道弟的壞毛病,又賄lu了司禮監大太監李廣。
李廣是藏匿在弘治朝的大tan,東窗事發后,牽扯出王越,王越擔驚受怕,竟然憂患死在了歸京的路上。
王越領兵打仗,常常出謀劃策,所以猜疑心很重,頗有司馬老賊之風。
這次朝廷派老爹去,老爹是什么官職,都察院御史,都察院都御史是干什么的?專查貪官污吏!
陛下竟然派一個沒有打仗經驗的御史去前線,王越能不做賊心虛?
要知道當初李廣的事東窗事發時,他可是被自己活活嚇死了呀。
因為疑心太重,陛下的圣旨還沒到呢,王越各種腦補,越想就越害怕,最后自己把自己給揚了。
像王越這等狂傲之人,被別人阿諛諂媚慣了,正常情況下,自然不會給別人好臉色看。
冷臉是常態,熱臉反而有問題。
在邊界隨便找個理由,把老爹坑死了,最后再給老爹請個英烈,天高皇帝遠,誰又知道。
風險越大機遇就越大,這話是有道理的。
俗話說得好,搏一搏……
嚴成錦在賭,老爹去邊陲雖然有立功的機會,但也有被王越坑死的可能。
既是機會,也是考驗!
當然,王越和司禮監李廣的勾當,還只有他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