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兩坐在草席上,程敏政遞過一個燒餅給兒子:“吃,為父這些日子,全靠它過日子,吃著吃著,就好吃了。”
程子堂心中五味雜陳,沒接過來。
知道他從小錦衣玉食,看不上這燒餅,也不勉強。
見父親吃得起勁,程子堂才撕下來一點嘗嘗,難吃至極。
“教化良鄉流民,何須父親如此,嚴成錦……真是可惡。”
“呔!”程敏政學著唱戲的呵斥一句:“休要這么說,教化并非易事,其中的難處,為父說了你也不懂。”
“爹,你多少日沒沐身了?”
“很臭嗎?”
“像江南的臭豆腐。”
“回徽州吧?”
“回個屁!老夫的教化才剛剛開始!”
到了晚上,流民們從工坊回來,去草棚卻不見程青山,急不可耐地跑來。
“青山,今夜你要講什么?”
“昨夜的斷斬王御史之臟,還沒講完呢!”
程敏政站起身來,拍拍衣后上的塵土:“你們先去,我收拾收拾就來。”
程子堂去到草棚時,大驚失色,這里密密麻麻全是流民,自覺讓開一條小路,等父親走過。
講的是包公怒斷天下公案。
京城,
程敏政回京的消息甚囂塵上,明年又是鄉試之年,讀書人紛紛破口大罵。
“幸虧多了一層防備,讀書人不知程敏政在良鄉。”嚴成錦在想,究竟是誰將程敏政的消息放出去。
“不可能是朱厚照,朱厚照不知此事。”
首先將朱厚照排除了。
轉而想到了王越,便將王越請到府上。
王越憤然:“老夫說他做什么,程敏政在朝時飛揚跋扈,得罪了不少大臣,定是朝廷中流出來的,不過賢侄啊,程敏政究竟在哪兒?”
知道邀程敏政來京城,但不知道在哪兒。
嚴成錦搖搖頭,看來這幾日要斷絕與程敏政斷絕往來。
奉天殿,
弘治皇帝看到戶部的疏奏,總會習慣性問一句:“良鄉如今如何了?”仿佛良鄉的流民豐衣足食,消滅貧困,盛世就來了。
牟斌答道:“良鄉依舊清貧。”
弘治皇帝嘆息一聲,站起來走了幾步:“程敏政呢?”
“程敏政裝成流民,去了良鄉,每夜都給流民說書,似乎在講《包公怒斷天下公案》,但又有些不同。”
“裝成流民?”弘治皇帝詫異看過來。
“是,為了教化良鄉的流民,上次良鄉械斗后,臣也發現了,許多流民不知大明律法。”牟斌沉吟片刻,繼續道:“京城的書生,似乎知道程敏政回京了,又說起了舞弊案之事。”
弘治皇帝嗯了一聲,不愿再提,坐下來繼續閱奏。
“南京戶部尚書梁景請求致仕,朕記得,此人向朕上書奏請停免武當山道士所征雜役,頗有功績,做得好好的,怎么就請乞致仕了?”
蕭敬面色古怪,陛下又來了,不由提點一句:“陛下,梁景是天順八年進士,今年,七十高壽了。”
陛下,給人留幾年享天倫之樂吧……
“七十了?”
弘治皇帝老臉微微一抽。
嚴成錦的轎子在長安大街經過。
程敏政回京的消息傳開,書生們引以為恥,咒罵不止。
有書生罵程敏政不得好死,死了也無葬身之地,埋了也要被野狗刨出來,拆尸碎骨,拆尸碎骨后,還要下十八層地獄。
總是慘無人道就對了……
“你爹誤人子弟!誤人子弟!”
“你可知,吾等被你爹牽連落榜,又要花去了三年功夫!你爹天譴也不足惜!”
“誤人前程者,不得好死!”
“在下替家父,給諸位兄臺道歉!”
聽到熟悉的聲音,嚴成錦微微撩開轎簾,只見程子堂被一群書生,強行父債子償……
舞弊一案后,樹倒猢猻散,程派學生棄他而去,程子堂在京中并無依靠。
嚴成錦對何能道:“去叫五城兵馬司的徐指揮使。”
不一會兒,
徐勇帶著屬下打馬趕來,屬下將書生包圍起來。
“五城兵馬司,執掌京城街道秩序,你們速速散去!若有違抗,本官將你們收押入獄。”
書生們一聽紛紛潰散而去,程子堂愧然站起來,對著徐勇作了一揖:“謝過徐大人。”
“不必謝我,本官也是受人所托。”
“敢問是哪位恩公?”
“不便透露。”
回到府上,嚴成錦拿出畫得差不多的草圖,請程敏政來京城之前,就預料到了這種可能。
“幫程敏政洗刷名聲,有七成把握。”
明年是鄉試之年,成千上萬考生在順天府應試,許多書生家境一般,能讀到的書有限。
“若是以程敏政的名義,在良鄉建一座圖書館,隨意借閱,書生會對程敏政感恩戴德吧?”
程敏政舞弊案發生于會試。
換句話說,被程敏政牽連的書生,不過百人而已。
參加鄉試的順天府書生有千余人,他們許多人人與弘治十二年的舞弊案,并無關系。
只是被人帶了節奏……
“圖書館的藏書要最齊全,才能誘引書生。”
入國子監的好處,就是能借閱藏書,國子監藏書極為齊全。
國子監每年的名額少,許多書生買不起書,也進不了國子監,就算買得起,也不如國子監全。
“普天之下,只有宮中的藏書,比國子監更全,此事還得陛下答應。”嚴成錦決定進宮一趟。
天亮了,御膳房給弘治皇帝燉了一碗補湯,剛喝過,蕭敬便道:“陛下,嚴成錦求見。”
“宣他進來!”
為何大家這樣看著我,定是錦衣衛又給陛下稟報了什么……
還不等他開口,弘治皇帝瞇著眼睛,道:“朕猜,你有求于朕?”
嚴成錦頷首點頭:“臣想幫程敏政洗刷名聲,陛下信不信臣能辦到?”
弘治皇帝搖搖頭說不信。
李東陽等人也搖頭,心下卻等待奇跡發生。
嚴成錦道:“臣也不信,才來求陛下相助。”
“臣想在良鄉修建藏書館,以供天下讀書人覽閱。”
“建便建,問朕做什么?”弘治皇帝板著臉,心中嘀咕,這小子不會想要靡費吧?
“普天之下,哪里的藏書也比不上宮中,懇求陛下恩許,將翰苑藏書和內閣的藏書,交予書商拓印。”
禮部尚書傅翰憂慮:“陛下不可!有些禁書不宜流出宮外,此舉有違禮制,且藏書數目龐大,萬一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