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這是明律有威懾力的原因,若劉健等人因官職大,可以免罪,律法就是一紙空文。
但內閣和六部,又是朝廷的重要機構。
嚴成錦這次玩得實在太大了,沒有一條罪行,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百官焦躁不安,罪名念完了,陛下要如何定罪?
弘治皇帝面露難色,諸如魏紳,竟占據銀兩十二萬兩。
還有馬文升的兒子,難道朕要再容忍第二次?
大殿中一片死寂。
沒有人敢站出來替劉公等人說話,沒理說個屁!
馬文升摘下官帽,躬身道:“臣教子無方,犯了大刑,已不便留在吏部,且臣老邁,懇請引咎致仕。”
清名一世,卻晚節不保,是文官最大的悲哀。
馬文升的罵名是逃脫不了了。
也只能如此,弘治皇帝頷首,沉聲道:“朕準了,馬玠罰銀兩萬兩,逐出京城,不許再做買賣。”
“臣謝陛下恩典。”馬文升老淚縱橫。
能回河南頤養天年,是陛下念在他多年功勞的份上,格外開恩。
嚴成錦沒有乘勝追擊,馬玠雖是人渣,但馬文升卻真切地為九邊立過功勞。
致仕了!
馬公致仕了!百官瞪大眼睛,此子的彈章又讓人致仕了。
等馬文升踉蹌地走出大殿,魏紳等人額頭一陣冷汗。
弘治皇帝的目光投向魏紳:“魏卿家,朕下旨只能夠五千兩,你卻購了三萬兩!”
“臣……臣知罪!”
嚴成錦躬身道:“安南布政使司,歸屬朝廷不久,不如派魏大人任布政使,戴罪立功?”
敢彈劾魏紳,自然也安排好了他的去路。
魏紳面色慘白,安南那鬼地方窮山惡水,瘴氣毒霧,能把人活活毒死。
千里迢迢,能不能活著去安南也是未知。
“臣請乞,調南京刑部!”魏紳道。
弘治皇帝心氣浮動,沉吟片刻道:“準奏!”
魏紳出了一身冷汗,連忙點頭謝恩。
百官緊張起來,看向劉健,陛下的目光正落在劉公身上。
弘治皇帝意味深長地道:“日后,劉公舉薦需三思而行,雖非劉公
所犯,卻與劉公有關,罰俸一年。”
劉公斷事的才能,無人可以比擬。
雖諫人有失,日后不用劉公舉薦的人就是。
劉健躬身道:“臣謝過陛下!”
韓文、張升幾人乃失察之罪,沒有魏紳與馬文升嚴重,弘治皇帝各命其寫一封省身疏奏。
東暖閣,
散朝后,弘治皇帝回到了書案上:“本該提名新任大學士,卻成了如此境地。”
蕭敬小聲道:“定是嚴成錦見劉公不提名他,懷恨在心,奴婢不相信,他一日就能查出如此多罪行。
顯然,是早就開始準備了。”
弘治皇帝微微瞇著眼睛,他豈會不明白:“傳嚴成錦和內閣來,還有六部也一起來。”
很快,嚴成錦走進大殿中,朝弘治皇帝微微躬身。
劉健等人先后走進大殿。
弘治皇帝蹙眉道:“若劉公今日不舉薦,你打算瞞朕到什么時候?劉公不提名你,你就如此報復?”
韓文幾人恨得牙癢癢,瞪著嚴成錦,劉公不舉薦你關我等何事?
竟然連我等也一起彈劾!
劉健神情復雜,他希望天下河清海晏,可此子彈劾他,也可惡!
入閣的機會就在眼前了,嚴成錦道:“糾察百官,這是臣的職責。”
“你想入閣?”
大殿安靜下來。
嚴成錦仔細想了想,道:“臣想入閣,這次彈劾,卻與入閣無關。
若彈劾內閣和六部,反而給臣招致禍患,臣不知今后,還該不該彈劾?
若陛下不準許臣入閣,還請加派五十錦衣衛,到府上監視臣。”
此子一向膽小慎微。
這一次,卻把內閣和六部,全部得罪了。
弘治皇帝面色緩和下來,心頭泛起陣陣暖意,嚴卿家可當朕的顧命之臣啊!
“嚴卿家此次揭舉有功,令朝廷廣開言路,朕欲讓嚴卿家入閣,為東閣大學士,諸公以為如何?”
嚴成錦才多少歲?他們這等年紀,還有人在考秋闈呢。
此子卻像祖墳冒仙氣般。
一路青云直上!
謝遷露出遲疑之色:“陛下?嚴成錦雖揭舉有功,可歷練不夠,他
才二十歲啊!”
嚴成錦心中腹誹,加上上輩子,比你小不了幾歲。
柴升像心臟被人用手抓住了般,這個家伙才二十?
宛如大殿上空,有一道無形的雷電劈在他腦袋上。
李東陽和曾鑒心中唏噓,卻沒有出言阻止。
弘治皇帝卻道:“諸公皆知,朕偏愛用老臣,可老臣的心思,朕有時也猜不透。
嚴卿家雖年輕,但卻直言不諱,入閣也是居于末輔,諸公不必再議。”
就算他不讓嚴成錦入閣,那逆子登基后,也會讓嚴成錦入閣。
早晚都會入閣。
嚴成錦微微躬身:“臣謝陛下恩典!”
“都察院的都御史一職,也不可空缺。”弘治皇帝看向李東陽道:“李公可有人選?”
李東陽道:“王守仁身為大理寺卿,又從安南立下大功,臣以為,他可堪任!”
嚴成錦想任內閣,兼都御史。
可這樣權柄,就太大了。
只怕陛下也不會同意。
“臣亦舉薦王守仁!”
翌日,圣旨傳出,嚴成錦任入閣,任東閣大學士,朝廷一片震動。
百官不敢相信,可上早朝時,嚴成錦卻站在了謝遷身后。
嚴成錦微微低著頭,末輔在內閣的權利極小,東閣大學士,也是地位最低的。
明朝歷代以來,聽說首輔,卻很少聽說過末輔。
距離他想要變法,還有很遠的路要走。
要改變大明,也非易事,還是先瞇著吧。
散了朝,回到值房。
內閣值房本就極小,入京變得更小了。
劉健坐在窗邊,默不作聲,顯然對彈劾他還有心氣。
李東陽和謝遷也不愛搭理這個家伙。
正在這時,文吏抱著一摞疏奏進來,不知要送給誰。
嚴成錦招了招手道:“送來本官這里吧。”
文吏看了眼劉健,見劉健默許,便將疏奏放在嚴成錦的書案上。
嚴成錦目光一凝:“李公?”
李東陽不悅地轉過頭,“想讓本官幫你閱奏?”
“不是,是兆番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