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值房。
王瓊一邊敲打著算盤,一邊喃喃自語,睜大眼睛,逐字逐數對照賬目,唯恐錯漏。
太上皇吩咐的事,就算交給主簿,他最后也要算一遍。
還不如自己直接算。
王瓊悵然搖搖頭,有些失望。
不管怎么算,國庫都不能承擔起這筆靡費。
從徽州府到京城,全長二千六百余里不止,雖然修路的靡費高低不等。
若用修長城的方石和灰漿算,一里就要八千兩銀子,修這條大道就需兩千一百萬兩白銀。
且各地雇傭力役的價格不同。
保定府便宜,一天給六分紋銀,但徽州府等繁華之地就貴了,要九分紋銀。
就算只鋪普通的石料,算下來,也要一千萬兩銀子。
王瓊心疼銀子,嚴成錦這家伙,成日想著敗國庫的銀子。
真是敗國精!
想著想著,他又搖搖頭,嘆了一口氣。
值房中的主簿見狀,紛紛放下手中的賬本,劉惠問道:“王大人算出來了,要花多少銀子?”
“最少也要八百萬兩,這還是工期順利,若不順,要花更多銀子。”王瓊呷了一口茶,頓了頓道。
主簿們沒有吭聲,遇上下雨、洪澇等災害,就要延長工期。
工期一旦延長,花費的銀子就多了。
感慨幾句,王瓊心中有了主意,新皇和太上皇各送去一本賬目。
等太上皇看到這賬目,不用他多說什么,自會收拾新皇和嚴成錦。
片刻后,奉天殿。
太上皇弘治一手搭在御案上,怔怔地看著疏奏,拳頭卻漸漸握了起來。
“這、這是天路啊!”
王瓊抬眸看了太上皇弘治一眼,心中頓時有數了,連忙道:“耗靡費甚巨,就算設置鈔關,也不知多久,才能收回銀子。”
劉健和韓文幾人迫不及待地打開賬目。
兩千萬兩銀子!
劉健頓時身軀一震,滿臉驚訝,鈔關一年,收二三百萬兩銀子,整整要收五至十年。
要是商賈繞道,不知要少收多少關稅。
韓文心涼了半截,與他粗略的估算的一樣。
謝遷和李東陽對視一眼。
原本嚴成錦說能收關稅,諸公還有些動心,可如今,造價高昂到讓人無法呼吸。
“各府之間也有官道,還是先走舊路吧。”
“沒錯。”
得了太上皇的旨意,王瓊眸子中的緊張漸漸散去,去東宮找朱厚照算賬
朱厚照喜滋滋地接過賬本,頓了一下,才瞪大眼睛:“老高,這真的是善政嗎?”
嚴成錦則看了眼數字,滿臉嚴肅,正色道:“是善政,臣特意留給新皇。”
“可是,府道條條通京城,即便設置鈔關,若商人繞舊道而行,也收不到銀子。”朱厚照一臉“你擱這兒忽悠誰呢”的表情。
殿中頓時安靜下來。
朱厚照倒是極了,不斷催促嚴成錦。
嚴成錦道:“臣在奉天殿說,要收關稅,只是第一層。
還有第二層和第三層,未向太上皇言明。
就是怕太上皇搶了新皇功績,可否召王不歲入宮?”
一刻鐘過去,王不歲委屈的跪著,苦著一張臉,一進宮,他的腿就軟。
朱厚照看向嚴成錦,笑嘻嘻地道:“老高你說。”
“如今天下,只有舊官道,一只商隊從徽州府到京城,路上約要二十日,運費成本為三百兩。
但修通南北直行官道,運輸時間降低至十日,運費成本就變成了一百兩。
這樣一來,便大大節省了天下商賈走商的成本。”
朱厚照聽得直接懵了。
王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的心,跳得很快。
天大的功勞!
制約南北商貿的,正是運費的成本,而運費貴,就貴在雇傭的力役上。
多停留一天,就需要多付一天銀子和口糧。
若能縮短南北走商的時間,這條官道,會引來天下的商人。
嚴成錦看了朱厚照一眼:“至于商賈會不會繞鈔關,讓王東家告訴新皇吧。”
王不歲跪的筆直,搖頭宛如撥浪鼓:“不會,誠如嚴大人所言,成本就在這時間上。
繞了道,多花費一日,就要多掏幾十兩銀子,賺錢買賣也要被做成賠本買賣。
且走商的,最怕走小道,遇上好漢,人財都要兩空,報官還要落個逃稅的罪名。”
朝廷收取的關稅不高,三十而稅一。
只不過是直接交銀兩。
王不歲也不知道,嚴成錦讓他入宮做什么,讓他來就來了。
若有一條節省時間的南北官道,商賈定會趨之若鶩。
嚴成錦陷入沉思,不同的歷史環境,造就了不同的運輸成本類型。
上一世,運輸成本取決于交通工具,船慢,但最便宜,飛機快,最貴。
大明則不同,一支商隊要雇傭許多力役和保鏢,浩浩湯湯的一隊人馬。
不僅要給銀子,還要管口糧。
利潤變薄,便沒有走商的必要了。
朱厚照咧著嘴巴,只想笑。
“老高,朕與你才學,足抵過父皇與諸位師傅。”
翌日,早朝。
太上皇弘治命人將王瓊的賬本,給百官傳閱,手指敲了敲御座的扶手。
他面色已恢復平靜,若有所思地看著嚴成錦:“戶部的賬目,新皇和嚴卿家看了吧?”
朱厚照昂首看著龍座,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看了,也無多少銀子,國庫撥款吧,朕就要修這條官道。”
太上皇弘治沉下臉來,沉聲道:“你真的看過賬目了?”
他不禁懷疑,是皇孫代為閱奏。
諸公不喜歡新皇,就在爭強好斗上。
一國之君,當沉穩如五岳,戒驕戒縱。
嚴成錦看了一眼朱厚照,然后遲疑片刻,道:“新皇與臣的確看過賬目,最低的修繕靡費,也要一千萬兩銀子,可依舊認為這是善政。”
國庫的收支和用度,關乎朝廷安危和百姓富足,絲毫馬虎不得。
但殿里的人,都極為聰明,嚴成錦看過了賬目,一轉念之間,就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太上皇弘治皺著眉頭:“嚴卿家說說看。”
“臣恐怕說不清楚,還需召幾個商賈入宮。”
一下子,殿里的人就別有深意地看著嚴成錦。
沉默片刻,殿外有宦官帶著幾名商賈走進來:“草民,見過太上皇,見過新皇,見過諸位大人。”
大殿里沉靜如古井,都等著嚴成錦開口。
太上皇弘治眉頭微微一挑,望著嚴成錦和朱厚照兩人,緊繃著臉,心知這家伙在醞釀,便給足他時間。
嚴成錦略一沉吟:“商人通商,成本來自于時間,一支百人商隊從南昌府出發,到京城要十八日,運費成本為二百八十兩銀子。
修建官道后,到京城的時間降低至十一日,運費成本會降至一百五十兩銀子。
至于這些成本來自何處,太上皇可問眼前的商賈。”
諸公倒吸一口涼氣,倒不是沒想直行的官道,能省銀子。
只是,沒想到會省這么多銀子。
太上皇弘治瞇著眼,眼里透露著精光,一支商隊能省一百兩,天下有多少支商隊,如此天文數字的銀子,心跳,忽然加速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