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趙家集三娘飯鋪的打雜伙計丘二的心里,嘉慶六年九月十二這一一定是個不吉利的日子。
因為這一中午他在給客官端送酒菜時,碰上了一個‘瘋子’。
那是一個一聽前面‘兩間房’村鬧鬼的傳聞,不但沒有嚇面容變色,反而雙眼直冒金光,一把就扯住自己袖子的瘋道士。
此人還接連問出好幾個諸如:這‘兩間房’村到底鬧的是什么鬼,有沒有請過捉妖法師之類荒誕不經的問題。
更加詭異的是這個道士打扮的客官居然還養著一條比他更詭異三分的狐貍。
丘二看在那道士擱在桌上的兩錢碎銀(這可是丘二十的工錢)的份上,壯起膽子告訴他‘兩間房’村的厲鬼十分兇惡,已經壞了兩個前去降妖法師的性命。
誰知那條被道士豢養的火紅狐貍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后,居然一下子就躥到飯桌上又蹦又跳。
這一邊跳還一邊裂開大嘴,沖著嗚嗚嗷嗷地狂笑,瞧臉上的神情就像一個剛剛撿到糖果的孩童一般。
“我的老爺,最近這趙家集是怎么了?怎么老是碰見這種荒誕不經的事情?
簡直就和上個月三老板娘背著一背包銅錢來店里吆喝著要拆招牌盤店的事情一樣詭異。”
一想到‘三老板娘’四個字,丘二的心里頓時一緊,連忙做賊心虛得扭頭看向里廂那間正不停傳出‘嘁哩喀喳’砍切剁劈之聲的伙房……
還好,還好,貌似里面的人正一心忙著做飯。
差點忘了介紹,一個月前,這家三娘飯鋪還被人稱做李家飯鋪。
這李家飯鋪的店東自然姓李,有個諢名叫李大脖子。
此人原本是一個替人拉煤套大車出身的苦哈哈。
后來此人因為與人廝打搏命時豁得出命去,在替山西一個煤礦礦主爭搶礦洞的械斗中,雙手同時揮舞兩把開鑿礦石鐵釬,以此接連打傷對方兩條大漢。
這才一舉震懾住對面,使得己方礦主得以保全礦洞。
這一仗打完,李大脖子一下子得到礦主的賞識。
那煤車自然不用拉了,此人搖身一變成了礦主的心腹保鏢,手下聚攏了十來號和他一般的亡命漢子,從此只管幫礦主看場吃紅。
如此一來,但凡想在礦場挖煤掙食的礦工都得出錢打點他李大脖子一伙,不然就別想有安生日子過。
靠著吮吸挖煤礦工的血汗,李大脖子終于混得闊綽起來。
只可惜這好景不長,丘二曾聽相熟的人講,這李大脖子原本在礦上混得順風順水。
結果后來在鎮上喝花酒時,因為一個趕場的姐兒與另一桌的客人起了意氣。
這李大脖子一時酒勁沖頭,上去一腳踢得對面那個為首的年輕人連翻了兩個跟頭。
禍事就是這樣做下的。
李大脖子做夢也沒有想到,對面那個頤指氣使的個子居然是附近鎮上里正家公子乳娘的內侄兄弟……
話那里正早就瞧著附近山里這座大煤礦眼紅,正愁無從下手,這下真是‘想打瞌睡來了枕頭’,總算找到了可以生事的借口。
那里正當下就帶人找到煤礦上,威脅要斷礦上的水糧,就這樣不依不饒得鬧將起來。
為了息事寧人,礦主先是花了大筆錢財,四處找人上下疏通關系,又叫人將李大脖子捆起來,親自送到里正家門前,用皮鞭沒頭沒臉得抽了一氣,這才算是有了交代。
就這么著,李大脖子的飯碗算是砸了個底兒掉,連帶著自己這些年依靠壓榨礦工積攢下來的私房也被翻臉不認饒礦主帶人搜走。
好在這李大脖子并非是全無心機的憨漢。
早在李大脖子未曾發跡之時,就聽一起拉車饒講過,這山西大同的煤里出產一種的色澤黝黑光滑,質地堅硬如玉的煤精石。
這是一種雕花刻印的好石料,在金石市場上有些緊俏。
在當上煤礦把頭之后,李大脖子假借礦主的名頭,強令每個下洞挖煤的礦工將挖上來的大塊煤炭都一一敲成碎塊。
之后他就趁著夜深人靜之時,一個人拿著篩子悄悄得篩煤,將篩出來的煤精石據為己櫻
據在山西當地有這么一個民諺,疆千煤一精’,也就是每采出上千斤的煤炭,才可能出一塊煤精石。
李大脖子在礦上前后當了快兩年的把頭,就只找到一塊勉強能用來篆刻印章的鴨蛋大的煤精石。
這塊石頭讓他悄悄埋在半山腰一棵歪脖松樹之下,連煤礦的礦主都沒有驚動。
后來,李大脖子就是靠著這塊黑石頭,才得以在官道上開了一家專門替過往拉煤苦力提供飯食的李家飯鋪。
話那一,李家飯鋪門前來了三個背著青布包袱,身穿鵝黃旗袍,上罩藏青褂,一頭烏黑秀發披散著,既不戴帽也不插釵的年輕女子。
前文講了,這拉煤車的苦力活重薪薄,因此在日常飲食上都沒什么講究,只要面湯里帶點葷油就吃得分外開心。
至于東西臭還是餿,那是另外一個次元的問題。
正因為這個原因,像李家飯鋪這樣專做苦力吃食的飯鋪子,一向絕少有女眷涉足。
就算人家真的進來了,待聞見屋子里飄蕩著的那股味道,一準也扭頭出去了。
然而那,這三個年輕女子不但走進來了,還挑揀了一張稍微干凈些桌子坐了下來。
一見那三個娘子圍坐在桌邊竊竊私語,一副正在商量待會兒該吃些什么的樣子。
李大脖子頓時就瞇縫起眼睛,色迷迷得沖著人家吹了一聲口哨。
在李大脖子看來,這三個娘子一定是學人家離家出走私會情郎。
結果半路卻不慎迷失了路途,最后將身上的盤纏都花用一空……你沒見她們頭上的釵環都拔下來當了么?
“現如今,這三個娘一點都不嫌棄店里的味道,可見是給餓得緊了。
咱李大爺只要上去慷慨解囊這么一下,晚間不得就要在炕上左擁右抱了。
待日后玩得膩了,隔壁鎮上春花院那個半老徐娘的老鴇子總還賣咱有幾分面子。
要是將這幾個丫頭帶去,不得又有幾十兩銀子入賬。”
就在李大脖子正想入非非之際,突然從方桌那邊傳來一個帶有五分怒意的年輕女子的斥喝。
“呔,那邊那個抱著膀子晃悠的呆漢,一雙眼賊也似得覷人,定非什么好鳥!
若不仔細點伺候奶奶,且心那一對狗腿!
我且問你,你家主人在什么地方?叫他趕緊滾出來見奶奶!”
見對方竟然生得一副辣椒一般的脾氣,李大脖子不怒反笑。
“這妮子真是潑辣夠勁兒,希望待會兒你到了李爺的炕上也能如此。
那邊的嫚兒,你李爺就是此間的主人!你找爺甚事啊?”
完,李大脖子探出一只滿是油光的黑手就要去勾那個娘子的肩膀。
“別整這整那的了,你們仨爽爽快快得都跟爺回家,只要在床上伺候好了爺,這好酒好肉總管你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