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七麟最終沒有在花草苑留宿,他與武景湛分別,然后帶著馬明回到驛所睡覺。
他以為徐大和沉一兩人晚上肯定不會回來了,結果他睡下后被王巧娘給叫醒了。
王巧娘著急忙慌的說道:“小七你快出去看看,徐爺和大噴子回來了,他們受傷了,是互相攙扶著回來的!”
王七麟一聽這話著急了,趕緊拎上妖刀出去問道:“怎么回事?”
徐大叫道:“沒事,七爺沒事,你繼續睡覺就好。”
王七麟快步去找他們,看見兩人像螃蟹一樣使勁張開腿,然后滿臉痛楚的跨步行走。
“是誰傷了你們?”他厲聲問道。
徐大訕笑,沉一哭喪著臉說道:“沒上,阿彌陀佛,七爺你別亂說,噴僧誰都沒上!”
王七麟皺眉。
徐大低聲道:“別說了,大噴子你閉嘴!”
沉一憤怒的吼道:“我憑什么閉嘴?都它娘你害的我!你說女人的嘴最是最寶貝,寶貝個屁啊,她們的嘴巴會噴火!哎喲、哎喲,我要洗澡,冷水澡……”
徐大捂住他的嘴巴咬牙切齒的說道:“讓你閉嘴你就閉嘴!”
后面趕來的王巧娘驚愕問道:“誰要洗冷水澡?”
王七麟趕緊把她推走:“大姐快去睡覺,你們兩個趕緊滾!”
兩人攙扶著離開,最后王七麟隱約聽見沉一說‘好像燒禿嚕皮了’……
聽到這話,他對著夜風哈哈大笑。
活該啊!
笑的太厲害把睡意給趕跑了,這樣他索性將白天見了血的劍給抽了出來,準備練劍。
八部天龍劍陣與太陰斷魂刀正好是兩個極端,太陰斷魂刀是一整套刀法,各路刀法合起來不知道有多少套,反正是一套又一套。
而八部天龍劍陣沒有固定招式更沒有套路,它全憑劍意傷敵,主要是練神的。
同樣,練劍的時候不能隨意練習,它需要在夜半時分,請鬼到來,然后斬鬼練劍。
按照劍陣秘籍的記載,練劍之前要點燃香燭、備好貢品,吸引周圍鬼魂到來。
王七麟將墓碑供桌搬了出來,這供桌就能吸引鬼到來。
然后鬼還沒有來,八喵先來了,它很虔誠、很正式的走到供桌前,雙膝一軟跪下了。
“真尼瑪沒有骨氣!”王七麟罵了它一句拎著它頸后皮送進被窩里,然后將被子卷了卷。
對貓來說這是個封印,八喵躲在溫暖的被子里頭頓時不動彈了,它聽著窗外呼嘯的寒風準備美滋滋的睡覺。
王七麟回到屋子里,將一支點燃的白蠟燭放在桌面上,聚精會神盯著桌面看了起來并在心底默念八部法咒。
八部法咒是用來請八部天龍的,但這得在天上請,他在地上請不來這些佛門護法大神,頂多能請來鬼。
而請來的鬼會進入蠟燭中,到時候蠟燭熄滅會有一陣煙霧撲面而來,他要做的就是用劍斬殺藏身于煙霧中的小鬼!
隨著他默念法咒,他發現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出現了,很像是施展第四字真言時候的感覺,他隱隱約約的意識到了空氣中出現一道靈氣索。
不同的是,者字真言是凝聚空中靈氣為靈氣索,運行八部天龍劍陣是化體內真氣外放為真氣索。
這道真氣索出現后去觸碰供桌上的利劍。
利劍開始輕微的顫動起來。
法咒念的速度越快,靈氣索變得越加凝實,利劍顫動的越厲害……
屋子里溫度下降,蠟燭的火焰變得不那么清晰,他張開嘴吐了口氣。
吐出的是白霧。
屋子外的寒風似乎越發猛烈,吹動窗棱紙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窗戶似乎與利劍一樣開始顫動。
王七麟的五感變得格外清晰,他意識到有東西出現在屋外窗戶旁。
窗戶有纖細的縫隙,這東西趴在窗子上從縫隙中悄悄的盯著他看。
燭光搖曳中,有東西穿過窗戶縫進入了屋子里。
這東西在他身后慢慢的走動,輕輕的走動,它像是在翹著腳尖小心翼翼的靠近他的后背。
燭光由赤紅變成綠色。
突然之間,蠟燭熄滅!
一瞬間,王七麟福靈心至,他猛的揮手,一道看不見但粗壯結實的真氣索出現在他的手與劍柄之間,隨著他揮手,利劍‘鏗鏘’一聲跳出來騰空飛起。
“破!”
王七麟一聲令下,利劍隨著他心思以電閃雷鳴之勢撲擊而來,鋒利的劍刃斬破空氣發出一聲余音,接著從燭頭上冒出來的煙霧被斬成兩團。
屋子里的溫度迅速上升。
被引進來的小鬼還沒有明白怎么回事,就這么被劈的煙消云散。
貪多嚼不爛,武道之途,路漫漫其修遠兮,需要上下求索,而不是妄圖一蹴而就。
初次練劍便成功斬了個鬼,王七麟便收劍結束今晚的工作。
無需手動,他一個意念,靈氣索便將劍塞回了劍鞘中。
王七麟滿意的笑了笑,不說這套劍陣威力怎么樣,就說這玩意兒裝逼起來那絕對厲害。
他收起劍后又以意念去感悟劍意,利劍再度顫動起來,劍刃在劍鞘中輕微而迅疾的抖動,發出嗡嗡嗡的聲音。
這是裝逼的聲音。
他清晨起來后照例練刀,現在他已經開竅到下部八景神,隱隱感覺又要有所突破。
馬明看到沉一后很好奇的問道:“大噴子,你昨晚什么感覺?”
沉一雙手合十閉上眼睛,臉上露出悲憤之情。
“阿彌陀佛,貧僧此生當守身如玉!絕不會破色戒!”
聽到這話馬明很欽佩,說道:“爽過之后說話就是硬氣啊。”
王七麟還要繼續查書生失蹤案,馮亮這里得到的信息讓他備受鼓舞,于是他又繼續查平陽府中失蹤的其他書生。
一共失蹤六十四名書生,平陽府城內有二十名,除了馮亮還有十九名。
但是很可惜,王七麟連續走訪了多名書生家里,卻并沒有得到什么有用信息。
九月不知不覺結束,十月到來。
孟冬十月,北風徘徊。
平陽府徹底冷了下來,人們換上了厚厚的大棉襖二棉褲,九六完成了狗生中第一次換毛,身上退下了許多粗長的白毛。
謝蛤蟆全給仔細的收集了起來。
沉一見了笑道:“無量天尊,道長你要用狗毛編一個狗帽子戴在頭上嗎?那樣的話你的頭豈不是成了狗頭?”
謝蛤蟆冷笑道:“不,老道士準備編一個護襠,怎么樣,到時候借給你用用?用了護襠不用再擔心被女人嘴里的火給禿嚕皮。”
沉一灰溜溜的走了。
巫巫蹦蹦跳跳的走來說道:“七哥哥,衙門托人來找你呢,說讓你去一趟。”
王七麟去了府衙,武景湛接待他,說道:“上次你們送回來十余個被拐孩童,基本上我們已經全找到所屬人家給送回去了,唯獨有一個孩子呆呆傻傻,你看看你們有沒有辦法找到他家?”
這個呆傻的孩子年紀比較大,已經有十三四歲了,不過長得白凈瘦弱,比尋常十三四歲的孩子要小一些。
武氏這段時間給聽天監的支持挺多的,而且武景湛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的宴請他,平日里時不時還給他們送禮,所以他現在有求上門,王七麟不好拒絕就說道:“行,那我找來試試。”
他把少年帶回驛所,將一眾手下叫過來問道:“大家伙有沒有辦法找到這孩子的家里?九六你過來聞聞味,看看能不能找到他家?”
九六威風赫赫的沖來,它在少年身上嗅了嗅然后立馬開跑,跑到門口它回過頭來給眾人甩了甩頭,意思很簡單:刀在手,隨我走!
王七麟心里大喜,這天狗真是太給力了。
但追在九六身后越跑他越是不喜悅,因為它是沖著衙門去的……
到了衙門口,追的氣喘吁吁的徐大忍不住罵道:“這狗娘養的!”
九六憤怒的回過頭來沖他嘶吼:“六六!”
徐大說道:“我可沒有罵你,你自己想想,你不是狗娘養的你是什么養的?你是貓娘養的?還是兔子娘養的?”
九六低下頭陷入沉思:這話沒問題,但它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王七麟無奈的領著它回去,回到驛所后他對徐大說道:“你不是號稱中老年婦女以及嬰幼兒之友嗎?你去跟他談談。”
徐大懵了:“我啥時候號稱……”
“屁話少說,趕緊去談!”
徐大郁悶的去找呆傻少年,沉一咳嗽一聲走上來問道:“七爺,二噴子號稱中老年婦女以及嬰幼兒之友,那我大噴子呢?”
這種事也得攀比?
王七麟驚呆了。
謝蛤蟆說道:“你是傻逼之友!”
沉一立馬惱了:“阿彌陀佛,噴僧今兒個要超度你去見佛祖!”
“怕是你要去見我家三清道祖吧?”謝蛤蟆擼起袖子笑道。
沉一指著他說道:“你仗著修為高深欺負我一個晚輩算什么本事?有種你讓我雙手雙腳,咱再來看看是誰超度誰!”
王七麟推走他說道:“行了行了,你號稱是九洲傻子、噴子之友,行不行?”
他又問巫巫道:“巫巫,那個黃君子最近沒來嗎?”
巫巫搖頭道:“冇啊——沒有啊,他上次露面以后,再也沒有出現過。”
王七麟若有所思的說道:“古怪,這家伙是前朝余孽,可他當初為什么會把軫水蚓的消息傳遞給我?”
雖然黃君子當時說過理由了,但他不信,他自己有個猜想:會不會是前朝余孽內部派系傾軋、山頭林立?如果是這樣,那他好好經略一番怕是還能立功。
徐大與少年相處一會后興沖沖的跑出來說道:“七爺,大爺還真有所發現!”
“發現什么了?”王七麟感興趣的問道。
徐大說道:“跟我來,你們自己看。”
王七麟嘆氣,這孫子又要裝逼了。
少年像是沒有了魂魄一樣,雙眼無神、一動不動,但他魂魄沒有問題,謝蛤蟆一早就給他看過了。
徐大上前少年沒有反應,眾人一起上前,少年慌張的往后退。
他還有反應,但只剩下基本的反應了。
徐大給他一個炸糕安撫他,少年拿到炸糕便津津有味的吃了起來。
這時候徐大說道:“你們看他右手,看出來什么沒有?”
沉一等人迷茫的搖頭,見此徐大很得意。
王七麟知道該怎么治他裝逼的毛病,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指向少年右手作勢要說話。
徐大趕忙說道:“不錯,這小子怕是個童生啊,你們看他長得白白凈凈,這絕不是尋常人家的孩子。再看他的手指,想必七爺已經發現了,他的拇指肚、食指肚和中指肚都磨有繭子,偏偏無名指第一指節的外側有繭子而指肚沒有繭子,這說明什么?”
王七麟本來沒有發現,不過聽他說完便明白了:“這少年常年拿毛筆。”
徐大得意的點頭:“然也!”
沉一納悶:“一個傻子拿毛筆做什么?”
徐大道:“或許他以前不傻呢?你看他拿毛筆后手指上形成的繭子規模和位置,絕對是持筆姿勢準確且長期持筆,這樣的孩子或許考過功名,咱們去府城的架庫閣看看,說不準能找到他的資料。”
架庫閣是新漢朝的檔案館庫,作為文化的組成部分,檔案館庫存在歷史源遠流長,以周代為最早,當時收藏檔案的機構根據《周禮》中的記載稱為“天府”。
經過春秋戰國的動蕩時期后,漢朝出現了皇家檔案庫房,最著名的有石渠閣,現在新漢朝也有石渠閣,但這東西是專門保存皇家的資料。
架庫閣出現于宋元時期,這是全國各級機關檔案專職機構,像王七麟的資料就在這里面藏著,還有各級書生的資料,只要參加過考試,學生們的資料就會完整保存下來。
王七麟去了架庫閣,但管理架庫閣的書曹對此無能為力,他苦笑道:“大人們為難下官了,這里有全府城自上而下兩萬學生的資料,下官怎么能知道這少年的身份呢?”
“這么多讀書人?”謝蛤蟆吃了一驚。
書曹驕傲的說道:“我平陽府人才輩出,自武氏執掌本地以來便勵精圖治、體恤民情,設立了許多義塾。民間許多百姓可以送孩子去念書,不圖能考上功名,哪怕會寫個名字算個數也好。在武氏帶動下,還有許多鄉紳富商乃至百姓也會設立義塾,甚至還有乞丐設立的義塾呢。”
少年恰好與丐幫拐賣孩童有關,于是王七麟敏感的問道:“乞丐設立的義塾?乞丐哪有錢去設立私塾供孩子念書?”
書曹抱拳向南方示意,道:“這位乞丐可不簡單,他叫柳誡,王大人莫非不知道這位柳義丐?”
王七麟回憶了一下,道:“有些印象。”
他少時曾經聽說書人提到過這名字,不過當時他沒有仔細聽,所以現在也記不起這位柳義丐的具體身份。
書曹一臉敬重的說道:“柳誡先生是前朝人士,他五歲喪父、九歲喪母,從此淪為乞丐,以乞討為生,想要學習但求學不得,一生目不識丁。后來他長大一些去給大戶人家打工,卻屢受欺侮,那些人家欺負他不識字不識數,用假賬來騙他。他據理力爭,結果被打斷一條腿!”
“斷腿后他又淪為乞丐,可他不甘心自己一輩子如此潦倒,更不甘心窮人家孩子不識字不識數,就要被大戶人家欺負一輩子!”
“于是他四處游蕩,白天打工、夜晚乞討,從十九歲到四十八歲,三十年里他得到錢就攢下、攢到錢就買田。到了四十八歲的時候,他終于攢下了二百兩紋銀、二十畝良田。”謝蛤蟆接書曹的話說道。
“他以二百兩紋銀在家鄉起了個私塾,廣求鄉鄰將孩子送來念書,不收錢不收糧,學生們只要幫忙打理這二十畝良田即可。但他打理良田也不為自己,而是為了換取糧食給來教書的先生們支付教資。”
“前來教書的先生們感念他的大善心,紛紛自愿放棄教資。柳誡將二十畝良田所得糧食分給學生做飯菜,這樣鄉里百姓們見送孩子進他的義塾不但能學學問還能吃飽飯,便紛紛將孩子送來。”
“就這樣,這義塾開了起來并培養了許多人才,鄉里人感念柳誡大恩大德,將義塾取名為‘柳誡私塾’,但柳誡拒絕這個名字,而是選了孔夫子‘有教無類’之辦學理念,取名叫做——”
“無類,義塾。”一直呆呆傻傻的少年怔怔的看著前方。
謝蛤蟆看了他一眼,說道:“不錯,無類義塾!”
王七麟聽呆了,他喃喃道:“還有這樣純粹的人?道長,這是傳聞還是真事?”
他見多了人心,現在不太信還有這樣的人存在!
謝蛤蟆肅然唱喏:“無量天尊,柳誡此人千真萬確,無類義塾此事,同樣千真萬確!”
徐大奇怪的問道:“有為了學問做出如此大貢獻的人,而且還是個乞丐,為什么我不知道?書里沒有記過這人啊!”
謝蛤蟆道:“你沒聽到功曹大人說他是前朝人嗎?”
“什么意思?”
書曹苦笑搖頭。
他小心看看左右,見周圍沒有旁人,然后說道:“柳誡先生不只是前朝人,還是前朝的正二品國公!”
“國公?”王七麟愕然。
謝蛤蟆道:“是前朝皇帝得知他的所作所為后大受感動,于是便賜了他這么個爵位。柳誡受了國公爵位后,他辦學條件大大便利,后來又開了兩所無類義塾,但是這等于是給前朝王庭增添好名聲,于是太祖開了本朝后,柳誡相關事宜便被從書本上剔除剝離了。”
功曹聽到這里趕緊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道:“諸位大人請息聲,咱們還是不討論柳誡先生了,反正先生已然駕鶴西去,咱們就不聊他了吧。”
王七麟看向少年問道:“你知道無類義塾?”
少年訥訥道:“無類,義塾。”
王七麟想了想又說道:“你知道秋月書院嗎?”
少年不說話了。
王七麟繼續問道:“你知道元元書院嗎?”
少年還是不說話。
王七麟再度問道:“無類義塾?”
少年張開嘴說道:“無類,義塾。”
王七麟一拍手道:“無類義塾在哪里?這少年應當是無類義塾的學生。”
功曹愕然道:“可是無類義塾早就沒了啊!柳誡先生駕鶴西去后,義塾后繼無人,接著又起了戰亂,這義塾便化為廢墟了,這也是現在老百姓和讀書人都不知道無類義塾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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