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生疏,很快你就會知道了。”
入夜的宛城大街小巷略顯蕭條,大宴過后滿懷醉意的將士們艱難地回到軍營中,盡數倒頭便睡。
全程漸入沉寂,本該引火照明的寢室外一片漆黑,室內十分光滑的大理石平鋪在地面上,唯有一堆熊熊燃起的篝火,在映照著楚云與路招的身影。
二人皆是褪去各自的盔甲,換成一身與身份相得益彰的華服,他們被篝火隔在兩邊,面對面席地而坐。
楚云手中被木簽串好的豬肉上,被涂刷著一層薄薄的芝麻油,這玩意是當初楚云在徐州時專程遣人費了一番功夫才弄到的稀罕物。
涂抹過芝麻油的肉片更不容易焦糊,雖說以楚云對火候的了解,即使沒這玩意也能輕車熟路,但抹上油的肉會更加鮮嫩。
撲鼻的香氣讓本安坐在旁的路招一陣躁動,比面前的火光還要熾熱的眼神緊盯著香氣的源頭——那串已外焦里嫩恰到好處的烤肉。
“還沒好嗎?”隨著路招開口發出催促之言,除熊熊火焰之聲外,房間內總算又響起人言之聲。
楚云正不斷來回徐徐反轉的手腕驟然停止,將手中正在篝火上炙烤著香氣四溢的肉收回胸口,略帶埋怨地看向路招,故作嘆息地道:“被你這么一打擾,這肉的火候怕是難以達到完美了。”
路招毫不客氣地從楚云手中將串著烤肉的竹簽奪過,開始大快朵頤的同時,因咀嚼而含糊不清地說道:“好吃就行,哪管那么多!”
面對朝思暮想的烤肉,路招的耐性似乎早就到了極限。
看著連吃相都不顧的路招正享用著連作料都沒撒的烤肉,楚云只得從一旁的青銅器皿中,拿過另一串生肉,重復著涂抹麻油的炙烤過程。
就這樣,一人負責烤,一人負責吃,楚云已記不得為路招親手烤了多少串鮮肉,直至路招摸著圓滾凸起的肚子,打著飽嗝表示自己再也吃不下了為止。
“這下老哥你滿足了吧?”看著器皿中所剩不多的幾串生肉,楚云開始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吃干抹凈的路招回味地舔著嘴唇,從旁舉起斟滿美酒的銅樽,笑道:“滿足,太滿足了,不過兄弟,你應該知道,我喊你來,可不只是為了這口腹之欲。”
楚云裝作沒聽到的樣子,繼續忙著手中的“烹飪”。
“怎么?難道你不愿意?”路招見楚云態度驟然變得冷淡,有些失落地問道。
“哎……”楚云只得長嘆一聲,手中的活毫不耽誤地繼續著,同時抬頭看著路招,無奈問道:“你是想讓我跟叔父說句話,讓你調離宛城?”
眼中閃動著絕處逢生般的希望光芒,路招懇切地點頭道:“正是此意!”
借著篝火散發出的光亮,楚云觀察著門外的,見并無異常,這才低聲道:“老哥啊,兄弟我跟你說句實話,宛城‘天高皇帝遠’,又是要害之地,你在此擔任太守,軍權政權齊握于手,便是身居要職!這么好的差事,別人趨之若鶩,你為何偏偏要舍棄之?”
“這職位好,哥哥我豈會不知?”路招悵然嘆息一聲,再次舉起酒樽,樽中余下的美酒盡入愁腸,“兄弟,今夜席間,我與老吳久別重逢,相談甚歡,經由他介紹,得以結識你麾下的眾兄弟,聽他們講述隨你征戰四方的故事,我熱血沸騰!
但我現在覺得,自己就像在得過且過的混日子,我不想再這樣下去,哪怕失去現有的安逸、太守的職位,我也希望自己能像他們一樣,隨你馳騁疆場,殺敵建功!”
從路招熱情似火的眼神中,楚云可以確定他這番話出自真心,而非為自抬身價而講出的客套之詞。
為表明自己對路招的尊重,楚云靜待對方將話說完,才慢悠悠地將裝滿美酒的酒壺提起,并在一枚空樽中斟滿瓊漿,一飲而盡。
“兄長,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此話怎講?”
把酒樽與空杯一同放回香木案上,楚云長吁短嘆著解釋道:“兄長以為,我這兵權還能在手里握多久?
你此次若是隨我一道回許都,恐怕比留在宛城做太守還要無趣,別說馳騁沙場,就算是操練士卒的機會,都未必會有。”
路招臉色大變,從楚云的言語中嗅到危險氣息的他,關切地一手搭在楚云肩上,認真地詢問道:“兄弟你這話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司空他并不信任你?”
“當然不是,叔父對我應該是信任有加,但我早在前些日子就收到消息,叔父尚未率大軍班師回許都,那些漢室老臣還有忠于漢室的眾臣就已經坐不住了。
他們聯名上書以莫須有的罪狀彈劾我,說我有結黨營私、擁兵自重之嫌,眼下這書信怕是已經遞交到了叔父的手上。”
“可是,以你和司空大人的關系,他怎么會因為那些小人們的彈劾,就為難你,罷免你的軍職呢?且不說你解了宛城之危,單說徐州之戰,你屢立奇功,豈有對有功之臣不獎反罰的道理?”
路招慷慨激昂地為楚云鳴起不平。
楚云苦笑道:“叔父他也是沒有選擇,畢竟他老人家身為漢室忠臣,位列三公,面對群臣施壓,他就算有心偏袒我,也不能公然與群臣作對。”
司空之職,位列三公,放在過去的太平盛世,不說位極人臣,也是尊崇無比。
然而,放在這亂世之中,要治理亂世平定天下,三公之職就顯得有些不夠看了,在委任官員、處理軍政事務時,曹操總會為司空之職所限,有種束手束腳的感覺。
楚云暗自猜想,這也許正是歷史上,曹操將漢代廢除多年的丞相一職恢復,并自己親自擔任此職的原因。
“可這太有失公允,那些小人嫉妒你的才能,聯合起來發幾句牢騷,就要讓你受罰?”路招氣得直咬牙道。
“這世道何來的‘公平’一說,不過嘛,倒也算不上受罰。”楚云坦然一笑,“依我的猜測,叔父一定會升我的官,但與此同時,為了平息群臣們的怨怒,叔父大概也會收回我的兵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