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是擔心河北戰事將見分曉,袁紹勢力太大,不好對付?”
這種犯忌的話,楚云若不是看在曹操對自己足夠關愛信任,也不會如此輕易說出口。
曹操嘆息一聲,憂慮地說道:“此處并無外人,叔父跟你說句實話,以袁本初今時今日的軍力,叔父對上他已是壓力巨大,若是他當真擊敗公孫瓚,一統河北,兼并青、并、冀、幽四大州郡,叔父是在想不出還有什么法子能擋得住他進取中原的步伐。”
曹操這話雖然聽起來底氣不足,但楚云聽罷沒有任何輕視曹操的想法。
客觀的國力擺在眼前,富庶的河北可謂地廣民豐,存糧足夠袁紹輕松供養數十萬大軍渡河南征中原三、五年,而且北方只要不出現類似大規模叛亂的情況,袁紹會得到源源不斷的錢糧以及兵源補給。
面對即將成長至龐然大物般的袁紹,如果曹操打心底里對其有所輕視,那簡直是妄自尊大到極點。
與袁紹的決戰,楚云早在很久以前,就開始為之構畫,并在戰略上苦思冥想,以圖早做準備。
“叔父無須過分憂慮,袁紹雖強,但公孫瓚一息尚存,侄兒料想短期內,河北戰事還會延續下去。”
聽得楚云此言,曹操眼前一亮,期盼地問道:“云兒,你可是有法子對付袁紹?”
應對袁紹的戰略,曹操其實同樣早就在思量,只是尚未將這一話題提起,與潁川謀士團的謀士們進行商議。若是當真要商量,那曹操也必然會先與楚云單獨探討,然后再去詢問其他謀士們的意見。
楚云微微搖頭,談笑自若回答道:“叔父,若是袁紹此刻就能整頓軍馬,渡河南下,侄兒也束手無策,但眼下叔父擁有最寶貴的東西——時間。”
“繼續說。”曹操連連點頭道。
“叔父的處境與袁紹不同,一旦袁紹一統河北,將再無后顧之憂,而叔父若是要與袁紹一決雌雄,在此之前,就必須先穩定后方。”
楚云這話算是說到曹操的心坎,曹操眼下最擔心的就是一旦開戰,位于西南的荊州劉表,以及位于江東的孫策對許都進行偷襲。
以曹操的軍力,就算全部投入到前線對抗袁紹,尚且勝負難料,如果還要分兵提防劉表和孫策,那這仗可以說還沒開打,曹操就已經輸了。
“云兒甚知我心思,劉琦宛城戰敗被你釋放后,劉表雖表面臣服于朝廷,但我們若是與袁紹交起手來,難保他不會再動起歪腦筋!同樣,當初我們擊敗劉備,助孫策保住廬江,這江東小霸王表面上承我們的人情,還以書信致謝,可我們若無暇顧及到他,只怕以他的野心,也不會甘于隔岸觀火這么簡單!”
曹操一口氣說完心中的顧慮,就像是在發泄憋積在胸中許久的怨氣一般。
身為一方梟雄,這些令他煩惱不已的心事,他唯有憋在心里自我消化,如今楚云平安歸來,他總算有了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
這種面對強敵時的軟弱,曹操本不應該暴露給任何人,哪怕是至親骨肉,也不例外。
對曹操的信任,楚云唯有真摯地予以回應。
“叔父不妨給張繡增添士卒,讓他率本部兵馬駐守穰城,若劉表來犯,張繡定能阻敵于外。”
“張繡?!云兒,你莫不是在說笑吧?”
楚云這個建議,著實出乎曹操的意料。
張繡先前降而復叛,如今被賈詡以半蠱惑的方式說服,再次歸降朝廷,曹操前些日子表面上對張繡禮遇有加,實則打心底里瞧不起這個“墻頭草”,更別說將穰城這種如邊關性質的重要城池交給他來駐守。
“此等大事,侄兒怎會拿來說笑。”楚云正色搖頭,“宛城、穰城乃是許都西南的兩處重要屏障,穰城為第一道屏障,宛城次之。
侄兒斗膽猜測叔父是擔心張繡靠不住,會再度臨陣倒戈,與劉表里應外合?”
“這等搖擺之徒,讓我如何能信得過?”曹操嘆了口氣,算是痛快地承認道。
“叔父大可不必如此過分憂慮,有賈詡在,此人智謀眼光皆為當世一絕,他定能對張繡痛陳利弊,絕不會做出再背棄叔父的行徑。”
“云兒……此事……”曹操顧及楚云感受,稍作措辭,才緩緩道:“不是叔父信不過你,只是你何以篤定賈詡一定會堅定地勸阻張繡?”
對賈詡的才能,曹操與楚云持相同看法,但賈詡此人的風評怕是比張繡還要糟糕,此人眼中唯有個人利益,視萬民如螻蟻草芥,這等冷血無情之人,曹操更不敢信任。
楚云意味深長地淺笑著,回答道:“叔父請試想,一個聰明人在又臟又臭的馬廄里不得已住了不知多少年,現在好不容易住進豪華的宅院,他怎會自愿再回到骯臟的馬廄?”
曹操愣了許久,僵住的神情逐漸綻放笑意,最后放聲大笑。
笑聲在房內回蕩良久,直至曹操似乎笑累了,這才作罷,但很快他的臉色再度變得嚴肅起來,又向楚云問道:“以張繡之驍勇,賈詡之謀略,在加上路招在宛城與他們互為掎角之勢,要防范劉表這庸碌之輩,倒也不難。
但是那位江東小霸王,可就沒劉表那般好對付了。”
話音一落,曹操滿懷期待地用索取般的目光看向楚云,因為他知道,楚云既然有法子對付劉表,那自然也就有辦法對付孫策。
“叔父說得是,孫策自然遠非劉表可比。”楚云點頭稱是后,又道:“侄兒以為,孫策平定江東內亂,擊敗嚴白虎,是鐵板釘釘之事。
屆時,他一統江東,又手握廬江作為開疆拓土的媒介,定要再攻城掠地,一展其抱負,故而想打消他這份念頭,是不可能的。”
“那你的意思是……?”
“侄兒覺得,孫策兵鋒日盛,叔父一旦與袁紹交手,自無暇他顧,不如趁現在叔父威加海內,而孫策尚未一統江東之際,對其進一步拉攏,將其兵鋒引至荊州,最好能使得劉表與孫策兩家相斗,打得不可開交!”
曹操兩眼精光四射,趕忙催促道:“快!細細道來!”
“叔父,我聽說子孝叔有一女,正值婚嫁之齡,孫策有一弟名叫孫匡,也尚未娶親,孫策對其頗為愛護。
叔父何不將曹仁叔這一女兒嫁與孫匡,以此讓兩家再結秦晉之好?”
曹操完全沒想到楚云居然對類似曹仁家有哪位姑娘沒許配給人,孫策有哪個弟弟未娶妻這等瑣事都了如指掌,聽聞此計,舉拳捶掌,喜道:“妙!甚妙!”
“雖說以后孫策會成為叔父的心頭之患,但眼下該害怕的人是孫策,而不是叔父,尚未解決嚴白虎這等匪患的孫策,此刻最擔心的就是叔父率兵襲取廬江,所以,這樁婚事,孫策一定會答應!
待婚事操辦后,叔父再派人偽造些證據,交給孫策,提醒他劉表有東進攻襲廬江,將其趕出淮南的打算!到那時,孫策相信也好,不信也罷,所謂‘先下手為強’,擺在他眼前的,都只有主動攻襲荊州,以攻代守,保住廬江不失。
而劉表與孫策一旦打起來,無論誰勝誰負,叔父都可暫無后顧之憂,騰出手來專心對付袁紹了!”
廬江郡及附近各縣,是孫策勢力范圍內,唯一一處位于中原的地盤,也是孫策想大展宏圖逐鹿中原的重要根據地。
正是知道廬江對于自己的重要性,孫策在回江東平息叛亂時,才會特地分兵給周瑜,命其務必堅守廬江,不得有失。
楚云一手陽謀、陰謀兼施,陽謀是以聯姻拉攏孫策,鞏固兩家關系,陰謀是捏造劉表要襲取廬江的情報,并透露給孫策,事關孫策的要害之地,別說是深信不疑,哪怕孫策對此消息的態度是將信將疑,楚云就已經贏了。
常言道:懷疑就像一顆種子,一旦生了根就很容易發芽,它會時不時干擾一個人的思維,并影響他的判斷。
這些道理,只要講出來,聰明人一聽就懂,曹操當然也不例外。
曹操驚為天人地看著楚云,眉頭越皺越深,最后戲謔道:“云兒,你老實告訴叔父,你究竟是不是仙童轉世,或者大羅金仙下凡,為拯救天下蒼生而特地前來相助于我的?”
這番戲言逗得楚云不禁笑道:“叔父,這世上哪兒來的神仙……”
“我這不也是隨口一說么……”說著,曹操在楚云那略顯瘦弱的背上輕輕拍了幾下,以示鼓勵,“聽完你的良策,我這胸口都舒暢許多!待來日上朝,叔父定會按你的計策,為張繡、賈詡拜將封侯,命他們二人率軍鎮守穰城!
至于子孝家那丫頭,我會命人多準備些假裝,將此事盡快傳達到江東,讓她與那孫匡盡早完婚!”
就算是天下太平時期,古代女子的婚嫁大事也往往遵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亂世更是一切從簡,楚云與曹操的一席話,就輕易決定了一個楚云此前素未謀面的小姑娘的未來。
確認具體事宜過后,楚云本打算就此別過,可臨行前突然想起一事,向曹操詢問道:“話說回來,叔父既然要撤去我羽林中郎將一職,卻不知要侄兒改任何職?”
見楚云難得地關心起自己的仕途,曹操故弄玄虛地壞笑道:“你不妨猜一猜,若是猜中了,有賞!”
“叔父莫要為難侄兒了,我泱泱大漢,文官之職何其多,侄兒自問猜不到……”
見楚云認輸,曹操內心有種難以名狀的成就感,本就大好的心情頓時更上一層樓。
“哈哈哈……看來這世上總有難得住你的事嘛!”雖然無異于用了耍賴的方式,曹操還是很滿足地打趣道:“且讓叔父先賣個關子,待后日上朝,自有分曉。”
“這……”楚云欲言又止,心想自己總不能為此頂撞曹操,只得遂了曹操罕見的玩樂興致,話鋒一轉,道:“叔父,有一言,侄兒不吐不快。”
曹操大手一揮,立即道:“眼前又沒外人,有什么話盡管跟叔父直說。”
“叔父……”楚云還是慎重地鞠了一躬,這才道:“羽林中郎將一職,過去雖輕如鴻毛,但如今羽林騎經侄兒創立操練數月,已成精銳之師,故而接替侄兒擔任此職的人選,還請叔父務必慎重考慮……”
見楚云言辭懇切態度嚴謹,這次曹操沒再賣關子,而是直截了當地道:“云兒你放心吧,我已安排由子脩接任你的位子,這羽林騎到了他手上,你總該放心吧?”
楚云聞言心中頓時松了口氣,欣然點頭道:“既然是師兄接掌羽林騎,侄兒就無須擔憂了,叔父此舉甚妙,侄兒佩服。”
曹昂確實是接替羽林中郎將之位的不二人選,既可以堵住朝堂上的悠悠眾口,又不必擔心這股強大的精騎部隊落入難以駕馭的悍將之手。
最重要的是,楚云還惦記著自己對羽林諸將的情誼,如果是由曹昂接掌羽林騎,那么自己還能時不時與弟兄們相聚。
數月以來的心血即將與自己失之交臂,要說楚云一點也不心疼,那是太過夸張,再怎么說楚云也不是圣人,做不到徹頭徹尾的無私。
但便宜的是自家師兄,楚云先前心中壓抑著的不平衡,須臾間減輕不少。
自入仕以來,楚云結交的兄弟不在少數,但要說關系最親近的,還是這位師出同門,在自己一文不名時就對自己照顧有加的師兄曹昂。
似是見瞧楚云眉宇間的落寞,曹操再次拍了拍楚云后背,安慰著鼓舞道:“云兒,叔父知道這事委屈你了,今天只有咱們叔侄二人,叔父把話放在這兒,總有一天,叔父會把虧欠你的,統統給你補上!”
說著,曹操似是早有準備地繼續道:“據報,明日,子脩與奉孝他們就會抵達許都,你不妨隨我一同去為他們接風,待后日上朝時,我會奏請天子,為你張羅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