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楚云如此夸張的反應,陸真真也忍不住伸著腦袋,湊過來看向這半頁書信上的內容。
“滿寵……?他居然認得史阿?看樣子,他們倆的關系還不錯,云哥哥,你看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陸真真當真有種一頭霧水的感覺。
楚云沉思了一會兒,道:“很明顯是滿寵向史阿有事相求,而且是一件很重大很急迫,而且隨便不能對外聲張的要事,所以史阿看到這封信后,才會走得很匆忙。”
“這又是何以見得呢?”
“你看這封信,史阿既然打算用燭火將它燒掉,可見這上面記錄著的是不能輕易為人所知的秘密,而燭火只燒掉一半,說明史阿是倉促之間引動燭火,甚至來不及確認整封書信都被燃燒殆盡成灰,就匆匆離府而去了。”楚云揮了揮手中的半截書信,向陸真真耐心解釋道。
“有道理!想不到云哥哥還擅長查案呢!”
“別提了,都是被逼的。”楚云意味深長地嘆了口氣,又道:“走吧,此處應該沒有其他線索了。”
“咱們是要去找滿寵么?”陸真真笑盈盈地問道。
“當然,除了他,還有誰會知道史阿的下落?”楚云將帶著黑焦的半頁書信小心收入懷中,便帶著陸真真向史阿府上的家丁道別而去。
滿寵也是個聲名遠揚的工作狂,就像找郭嘉要去那些烏七八糟的煙花之地一樣,找滿寵,自然要去衙門、大牢等地,而不是他的府上。
然而楚云和陸真真并不幸運,二人共乘一騎,在衙門撲了個空后,才跌跌撞撞來到大牢門口。
“我這人平日里向來遵紀守法,卻在短短半年的時間里來這地方三次,哎!”楚云遠遠指著漸漸有些熟悉的大牢門口,沖陸真真嘆息道。
“別人來這地方,往往都是伴隨著不幸,云哥哥來此,卻總是為了助人,云哥哥俠骨柔腸,真真萬分敬佩。”陸真真現在夸起楚云連草稿都不用打。
“小嘴像抹了蜜似的,再這么想去,我可真要飄飄欲仙了。”楚云談笑幾句,道:“走吧,也不知這滿寵究竟在不在此。”
“他最好是在,否則,當真不知還能去哪找他。”
說著,二人陸續翻身下馬,楚云將韁繩系在一旁的樹干上,防止這駿馬亂跑,而后二人便一同來到大牢門口。
這次,負責看門的獄卒可長了記性,一見楚云這位連滿寵大人都敬畏如神明的人物,二話不說便趕緊點頭哈腰道:“太子太傅親臨,有失遠迎,還望太子太傅恕罪。”
“免了免了,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我問你,滿縣令可在這?”
獄卒臉色一黑,心想您這逼裝的可是太過分了,您這位爺要是還不算大人物,這許都還有幾個能被稱作大人物?
當然他怎么也不會想到,楚云不是故作低調,而是真沒有那種把自己當大人物的優越感。
其實滿寵囑咐過門口的獄卒,無論誰來找他,都一律說他不在。
但這獄卒也在這一職位上干了有些年頭,早在許昌還不是都城的時候,他就負責看押此地的犯人,對于官場上的一些潛規則,他還是略有了解的。
眼前的這位是滿寵都得罪不起的大人物,如果他不知變通,向楚云說謊稱滿寵不在,回頭出了什么岔子,他可擔待不起。
“回稟太子太傅,滿縣令在。”
“在?在就好辦了,快開門!”楚云急得趕緊催促道。
哪個也得罪不起的獄卒只能苦著臉,聽話得開門迎楚云、陸真真二人進去。
興許是來得次數多了,哪怕牢獄的過道昏暗無光,楚云也能瞧得清周圍的狀況,不似初來乍到時那般迷茫到連路都不敢大步走。
帶著陸真真一路深入,二人終于找到了滿寵。
只見滿寵正對著一個不知究竟是不是囚徒的家伙,他將那皮鞭握在手里來回把玩,神色顯得非常不耐煩,好像恨不得下一秒就把皮鞭在這人身上狠狠抽打下去。
可他居然忍住了,即使看起來他已經忍無可忍,但他終究還是忍住了。
“難道這小子真的這么聽我的話?轉性了不說,還知道尊重人權了?這不可能!”
這話在心里念叨一遍后,連楚云自己都不信。
“滿縣令,下午好啊。”楚云干咳一聲,沖專心致志的滿寵高聲打著招呼道。
滿寵當場打了個激靈,一扭頭,像是耗子見了貓般,斷斷續續地支吾著回應道:“下官……下官參見太子太傅,不知……不知太子太傅來此,有何貴干……?”
這時候滿寵在心里郁悶極了,心想這位爺干嘛總跟自己過不去,您一個高高在上的太子太傅,地位與九卿平起平坐,又是被司空曹操視作寶貝疙瘩的義侄,您老沒事兒不去享受生活,總往這大牢是跑是為啥呢?
楚云沒想過這短短數息之間,滿寵就有如此豐富的心理活動,而且也懶得和他廢話。
直接從懷中將保存尚算完好的半截書信甩到滿寵臉上,楚云冷聲問道:“認識這上面的字嗎?”
自己的筆跡,自己親自派人送去的信件,滿寵當然不可能不認識。
他的神色霎時變得慌亂至極,冷汗順著額頭向下流淌不止,就在這時,那疑似囚犯卻沒有被強制戴上枷鎖的人,沖著楚云喊道:“太子太傅!這滿寵是非不分,冤枉好人,請太子太傅替老奴做主啊!”
楚云這才仔細去打量這替自己鳴冤的家伙。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中年男子,臉上如刀刻般清晰可見的皺紋,在告訴所有人他已上了年紀,他的雙手隱約有老繭可見,但掌心部分光滑得甚至能用“細嫩”來形容。
這說明,此人在年輕時大概是個身份低微常干粗活的下人,但近年來地位水漲船高,已經不需要再干那些重活累活了。
滿寵頓時心驚肉跳地抖了抖,正要向楚云解釋,楚云卻先一步瞪著那中年男子問道:“你是何人,所犯何罪?”
“小人是曹洪將軍府上的內務總管!小人沒犯罪!”這位內務總管趕緊自報家門,同時替自己辯解道。
滿寵頓時心里咯噔一聲,心中暗道:“這下壞了!”
本來急于追尋史阿下落的楚云沒心思去理這些閑事,但一聽這人是曹洪府上的總管,就意識到事情并不簡單。
所謂“打狗也要看主人”,雖說楚云也知道滿寵這家伙一旦執起法來,一向是不畏權貴的膽大之徒,但曹洪這尊大人物,也不是他滿寵說得罪就能得罪得了的。
“難怪滿寵不敢輕易對這家伙用刑。”楚云在心理恍然嘀咕道。
要么滿寵有確切的證據能證明此人犯罪,要么當真是與曹洪或者此人有私人恩怨,而公報私仇。
無論是哪種情況,既然牽扯到了曹洪,楚云總不能放手不管。
但,楚云還是決定先弄清史阿的去向,畢竟史阿是自己的朋友,要救人,也是優先救史阿。
“你先不要說話。”楚云讓曹洪府上的總管先住口,又沖滿寵道:“這個人的事,暫且放一放,現在,我要你立刻告訴我,史阿先生如今身在何處!”
見楚云如此激動,滿寵思量了片刻,只得嘆了口氣,沖楚云道:“太子太傅請放心,史阿是我的親如兄弟的至交好友,在下向您保證他現在沒事,此事說來話長,還請太子太傅移步一敘。”
楚云還沒反應,那位總管就忍不住馬上道:“太子太傅莫要聽他胡言亂語,他是要誣告小人,切勿聽信他一面之詞啊!”
根據史書上對滿寵的記載,楚云覺得滿寵就算再混賬,也不至于如此行事,但考慮到先前滿寵也曾對自己公報私仇過,這一時之間,楚云還真不知道該信誰才好。
不過,楚云轉念一想,史阿收到滿寵的信,便二話不說趕去與滿寵相會,足以見得他與滿寵之間確實交情匪淺,而以史阿的為人,既然與滿寵是至交,那滿寵總不會是個小人。
稍作猶豫,楚云還是決定暫且相信滿寵,便沖那總管道:“你且在這老實等著,若是滿縣令誣陷于你,我自能分辨,替你申冤。”
“真真,待會兒留點神,替我盯著這家伙。”楚云瞥了眼那位總管,向身旁的陸真真低聲叮囑道。
陸真真凝重點頭,并未出聲。
三人沒有就此離開大牢,只是移步到空曠的過道附近,滿寵便嘆息道:“太子太傅,其實在先前與史阿兄會面時,我將事情告知于他之后,他就極力勸我找您相助,是我當時猶豫,沒有采納他的建議。”
這話說白了,就是滿寵覺得楚云并不值得。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楚云沉著臉冷聲問道。
“事到如今,在下也瞞不住了,只能希望太子太傅您肯伸張正義。”像是做下一個艱難的決定,滿寵又是一聲長嘆,道:“太子太傅,我沒有冤枉方才那個曹洪將軍府上的總管,他確實犯了罪,而且是罪惡滔天。”
楚云想知道的是史阿的去向,但聽滿寵這么說,可見這兩者之間似乎有所關聯,故而沒有出聲,靜待滿寵的下文。
見楚云沒吭聲,心里沒底的滿寵繼續忐忑不安地訴說道:“太子太傅,前些日子,許都城內平民住區偶有幾件孩童失蹤案,起初來衙門報案的人并不多,下官雖然有即使派人去調查,卻并無收獲,可是近一個月來,孩童失蹤案頻頻發生,下官對此便分外重視,并親自展開調查。”
“在下在百姓們居住的整片城區明察暗訪數日,終于順著些許蛛絲馬跡,一路查出事情的真相!原來是有人喪盡天良,干著拐賣孩童的勾當!而那個什么狗屁總管,雖是幫兇,卻犯下了滔天大罪,他伙同曹洪將軍的親戚,在一場交易中,被下官親手擒獲,下官本打算對他施刑,可他自曝身份后,在下沒有其他證據,就不敢輕易對他出手了!”
如此勁爆的消息,讓楚云一時語塞,只有眼神中那義憤填膺的怒火,讓講完這段話的滿寵稍微安心。
“滿縣令,此事非同小可,你要知道此人雖然只是個下人,卻是曹洪將軍府上的人,而且你口中的罪犯不止是他,還有曹洪將軍的親戚,甚至可能牽扯曹洪將軍本人,如果是你編造謊言,信口雌黃,這么大的罪足夠要你全家的性命!”
楚云現在已經不需要問史阿的去處了,顯然,如果滿寵的話屬實,史阿一定是收到滿寵的求助后,只身去追查這件事的其他嫌疑犯。
也只有史阿這樣滿腔熱血的正義之士,才既有高超的本領,又肯冒著得罪曹洪這等大人物的風險,去奮不顧身的伸張正義。
滿寵一聽楚云并沒有因為與曹洪是名義上的“叔侄”,而表露出要偏袒包庇曹洪親戚、家奴的意思,頓時大喜,激動得險些落淚道:“太子太傅明鑒!此事事關重大,下官如何不知?!只是司空將許都執法之權交于下官之手,這等信任,下官萬死難報!唯有不畏強權,一心為民,才能回應司空期待之萬一!下官又豈敢無的放矢,誣告曹洪將軍的親信?!”
看滿寵這副隨時可能潸然淚下的動容之態,楚云心想就算是奧斯卡獎得主也未必能演成這么真實的模樣,心中對滿寵也更信了幾分,正色道:“既然如此,這件事,我會與史阿先生一樣,同你站在一個立場,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有楚云這尊大人物撐腰,滿寵頓時有底氣跟“黑惡勢力”斗爭到底,當場感動地單膝跪地,向楚云施禮道:“太子太傅!下官替那些痛失愛子愛女的百姓們,先謝過您了!”
楚云雖是一尊大佛不假,可曹洪也不是省油的燈,此事本來與楚云并無關系,如果楚云自私一點,對此事持置身事外的態度,滿寵也無話可說,但他沒想到,楚云真如史阿口中所說的那般高義,寧愿冒著把曹洪得罪死的態度,也要為毫不相干的百姓伸冤除害。
“謝什么,話說回來,你對我楚云的人品究竟有多大的誤解,居然不找我出面?你是覺得,我會跟犯下這種人神共憤罪行的人穿一條褲子,做他們的保護傘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