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說來,云兒你是覺得,張燕向我們說謊了?可咱們安插在冀州的探馬如實回報稱張燕確實打了勝仗。”曹操有些發呆地舉著空蕩蕩的酒杯,入神之下,竟忘了給自己斟酒。
“侄兒估計,這正是袁紹的陰謀所在!”
“叔父明白了,驕兵之計!”
不但曹操聽明白了,在場那些不敢插話的其他人,也聽明白了。
這袁紹是受不了張燕像頭蒼蠅一樣,整天在他地盤的北方“嗡嗡嗡”得惡心著他。
所以,這次袁紹干脆下“重餌”釣魚,意在引誘張燕孤軍深入,然后一舉將其滅掉,以絕后患。
看來這次袁紹真是應了那一句: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而張燕顯然已經中計,且尚不自知。
“云兒,那依你看,我們是救張燕,還是不救?”曹操很好奇楚云的答案。
楚云緩慢地搖了搖頭,道:“叔父,這不是我們救或不救的問題,而是他張燕已經在自尋死路,我們就算集中兵力去攻打陽平,也扭轉不了張燕的敗局。”
酒席間頓時一片沉寂。
楚云說的不錯,一旦張燕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處境,而是誤以為袁紹真的不是他的對手,在大意膨脹下,一路“高歌猛進”的張燕,當袁紹決定“收網”時,孤軍深入敵軍腹地的張燕,將無路可退。
可見張燕能否活下去,要看他自己能否及時幡然醒悟。
醒悟得越晚,他能存活的幾率也就越渺茫。
曹昂飲下一杯美酒,向楚云問道:“師弟,雖然你說得不錯,但張燕在北方牽制著袁紹的主力也是事實,我們為何不趁此機會,攻下陽平郡,甚至拿下更多冀州疆土呢?”
“師兄,你想簡單了。”楚云淡然一笑,解釋道:“袁紹如此好整以暇地對付張燕,可見他有周密詳盡的計劃,否則也不會敢于暫時舍棄部分郡縣,以此為誘餌騙張燕繼續進軍。
請師兄試想,袁紹都做到這個地步,又豈會不防備我們渡河北上進攻冀州呢?他的兵力相當充裕,要同時對付張燕與我們,并不難。”
曹昂有種吃癟的感覺,可轉念一想,確實是這個道理。
身為曹氏集團的繼承人,對于袁紹與自家家底的實力對比,他還是清楚得很的。
朝廷現在除去負責鎮守各郡縣的守軍外,所有能調動的兵馬加在一起,也不會超過十五萬。
但袁紹在去年冬季時,據傳手中少說也已經掌握了四、五十萬大軍,如今寒冬已過,新春初至,手握四州之地的袁紹,興許又增添了更多的兵馬,也說不定。
而張燕手上的兵力加在一起也就七、八萬的樣子,袁紹要南北同時拒敵,還真不是什么難事。
“師弟,那你覺得咱們接下來該怎么做?”
這話本該是曹操問的,不過這酒席之上并非太過正式的場合,再加上曹昂深得曹操信任,所以他就算替曹操開口詢問,也并無僭越的意思。
曹操也期待地看向楚云,指望他能指出一條明路。
眾所周知,如今大地回春,曹袁之間已經勢如水火,決定天下大勢的一戰,即將爆發!
楚云向曹操、曹昂依次頷首,笑道:“整軍備戰,加強防備即可。”
席間眾人,舉箸握杯的手盡數停下,不約而同地以奇怪的眼神看向楚云。
因為楚云這相當于說了一句廢話。
但每個人都了解楚云,知道他絕不會特地說一句毫無營養的話來。
這話要么是沒說完,要么是另有深意暗藏其中。
別人不敢開口問,曹操見楚云沒了下文,只得憨笑問道:“云兒,就這些……?”
“就這些。”楚云談笑答畢,便夾起碗筷,吃起面前始終未曾動過的菜肴。
一時之間,席間眾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誰也不知該如何面對這尷尬的氣氛,唯有楚云一人泰然自若地吃著菜,還時不時小酌幾口,當真是快活無比。
當然,除了楚云以外,還有一人,自始至終只顧著吃喝,似乎對席間所有交流都毫不關心。
他,便是郭嘉。
曹操正眼一直在直視著楚云,余光卻時不時盯向郭嘉,見他們二人都只顧著吃喝,很快便領悟二人的意思。
在座的眾人雖然都忠于曹操,但這并不意味著楚云可以當著他們的面,將真正需要的戰略部署,堂而皇之地說給每個人聽。
對此心領神會的曹操話鋒一轉,不再提及這些公事,開始聊起些無關緊要的瑣事。
一直持續到酒宴結束,眾人盡數散去,唯有楚云、曹昂與郭嘉三人默契地一并留下。
曹操滿意地看著他如今最倚重的三位年輕人,微微一笑,也不說話,只是大手一揮,便帶著三人回到自己的房間。
“云兒,奉孝,席上你們不肯說,現在總該揭開謎底了吧?”曹操忍耐了半個多時辰,終于耐不下性子了。
楚云與郭嘉對視一眼,似乎無聲地在詢問對方:“我們誰先說?”
瞧見他們二人的反應,曹操也猜到他們眼神交流的內容,于是直接點名道:“奉孝,你先說!”
被點了名,郭嘉當然不會再裝啞巴,只得道:“主公,眼下從大勢上看,我們與袁紹進行實力對比,敵強我弱是毫無爭議的事實。”
曹操不是自欺欺人的狂妄之輩,聽聞郭嘉的客觀分析,贊同地點了點頭。
郭嘉繼續道:“如太子太傅所言,既然敵強我弱,我們確實就應該‘整軍備戰,加強防備’。
只不過這重點就在于,要加強哪里的防備,這袁紹若要與我們開戰,會先行派兵攻占何處!”
“何處?!”曹操眼中直冒火星,急忙追問道。
“依在下愚見,袁紹會派派兵南下渡河,攻打兩處城池,一處為白馬……”
說到一半,郭嘉便壞笑著看向楚云。
楚云見狀,也不好再裝聾作啞,只得苦笑道:“另一處,是延津。”
“白馬?延津?!”曹操和曹昂聽完,異口同聲的驚呼著,覺得楚云、郭嘉二人給出的答案分外離譜。
他們都知道河內如今在自家人的掌控之中,且其位置極其重要,曹操與曹昂私下交流此事時,曾一致認為袁紹若要開戰,勢必先奪回河內郡,將曹操在河北的所有兵馬、勢力全部趕回中原。
可白馬、延津兩地,全部位于兗州北部,是
與冀州相隔一河的邊境之地,袁紹豈會不顧河內,而直撲中原?
仿佛看破曹操、曹昂父子二人疑慮的郭嘉微笑著解釋起來,道:“主公一定是覺得袁紹會看重河內,會計劃著先取回河內,再圖中原,是么?”
“這……難道不對?”曹操表示自己無法理解。
“主公啊,袁紹一旦對我們用兵,那就絕非小打小鬧,而是要舉全境之力,將我們徹底覆滅,奪天子,占中原,成其霸業!區區河內郡這一地的得失,他又豈會再放在眼里?”
曹操聽罷,頓時陷入沉默,后背已經開始直冒冷汗。
郭嘉的這番肺腑之言,雖然深切而準確,但對于現在的曹操來說,其實未免太過殘忍了。
現在的曹操面對實力強勁的袁紹,內心深處是發虛打怵的,盡管他自去年冬季就開始竭盡所能,為與袁紹一戰做準備,但直到如今,他的心里非但沒底,還對袁紹愈發感到恐懼。
“那……這白馬,延津兩地,當如何布守……?”曹操內心七上八下地問道。
郭嘉看出了曹操的緊張,故意看向楚云,意圖以交替、緩速解答的形式,盡量卸去曹操的心理壓力。
會意到郭嘉意圖的楚云趕緊接過話柄,回答道:“叔父,且聽我細細道來。”
楚云語氣輕緩而柔和,讓側耳聆聽的曹操、曹昂父子倆急促的呼吸都變得規律平穩起來。
“袁紹性格優柔寡斷,縱有鯨吞中原之志,但待他大軍行至河流處,必定沒有直接引大軍渡河的氣魄。
侄兒料想,他會先試探性地派人攻打白馬,再自己率小部人馬嘗試進攻延津!”
“你是說,袁紹并不會在初期就大舉進攻?”曹操嘴上在問,腦子也在飛速運轉,消化著楚云的話。
“叔父與袁紹自童年時便相識,他的為人與性格,您應該比侄兒還清楚才是。”
楚云的話,讓沉下心思分析的曹操,那臉上漸漸重拾笑容。
是啊,以他袁本初的性子,哪里有那睥睨天下的胸懷氣度,敢輕易以泰山壓頂之勢,跟曹操決一死戰?
如果他真的有,就不會一直拖到現在,而是去年就抓住機會,及時遏止曹操的發展。
“云兒,你的話簡直如醍醐灌頂!振聾發聵啊!叔父多謝你了!”曹操激動得雙手搭在楚云的肩上,接著失態地將楚云抱在懷里,像是在抱自己的親兒子一樣。
楚云所不知道的是,近日來,已經有不少朝中文武,表露出對袁紹的畏懼,甚至有些身兼要職的重臣,都建議曹操向袁紹獻媚低頭,求和討好。
這讓曹操原本就不大堅決的心,更為動搖,已不知多少個寂靜深夜里,他都在只身苦苦做著自我斗爭。
是繼續與袁紹抗衡到底,還是索性放棄好不容易打拼得來的一切,向袁紹低頭,以求得后半生的榮華富貴?
這種抉擇,沒人能提曹操決斷,他甚至連問都不能去問任何人。
他的身份,已注定他不能向任何人暴露自己的軟弱,一分一毫都不行!
正因如此,當他現在聽到楚云這番話,得到切實的激勵,從而重振雄風,也重拾了與袁紹相爭的勇氣。
楚云在曹操最軟弱猶豫的時候,給了他最迫切需要的鼓舞,這種雪中送炭的行為,如何能讓曹操不深為感動?
“叔父,侄兒……侄兒快喘不過氣了……”沒弄清曹操為何如此激動的楚云,臉紅地說道。
曹操也是老臉一紅,心想這下自己樹立多年的威嚴形象可是有點崩塌的意思。
不過他也不在乎了,反正就楚云、曹昂、郭嘉三人看見,怕什么!
松開緊抱著楚云的手,倒退兩步后,曹操重新坐回圓桌上屬于自己的座位,整頓情緒同時問道:“云兒,跟叔父說說,具體該如何布防吧,這時候就莫要再賣關子了。”
見曹操如此認真,楚云便干脆道:“叔父,侄兒料想張燕不出七日,就會大敗,且極有可能就此殞命,或者他運氣好能撿回一條命,也會損兵折將。
到那時,袁紹勢必整軍來犯,我意,由侄兒親自守白馬,由師兄、奉孝一起,率羽林諸將,還有樂進將軍,守延津。”
“你一個人,跟東郡太守劉延,能守得住白馬么?”曹操倒不是質疑楚云的能力,只是生怕楚云有個什么閃失。
楚云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道:“不能。所以還要請叔父準許侄兒帶上一位將軍一起。”
“何人?你但說無妨。”曹操不假思索地揮手道。
“關羽,關云長!”
“我倒是差點兒把他給忘了!”曹操松了口氣,道:“也好,有云長將軍隨你一起,可視袁紹麾下諸將如草芥!”
“叔父說得是。”
楚云繼續道:“至于叔父,您可率大軍在后方,靜觀其變,伺機用兵,不過嘛……”
“不過什么?”
“叔父要召一人回來相助于您,隨您一起關注戰事,為您出謀劃策。”
“你是說,公達……?”聽楚云這么一說,曹操就算用屁股想,也知道他說的是此刻還遠在河內督軍駐防的“謀主”荀攸。
“正是!有公達先生在您身旁,他定能洞悉占據,給您提供最合理的建議,如此,我們至少能在初期,通過以逸待勞先勝袁紹一陣!”
楚云信心十足地語氣,感染了曹操、曹昂,就連一旁靜聽著的郭嘉,也用那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佩服地看著楚云。
對于楚云的計劃,曹操不用問也知道曹昂是贊同的,因為曹昂是被作為主將之一來認命,肩負著鎮守延津的重任,這既符合他成長至今的能力,也滿足了他建功立業的雄心。
這些計策,郭嘉心里也想到了,但他所構思的法子,并不如楚云這般面面俱到。
至少,召荀攸回來,讓曹操身邊始終有一位頂尖謀士能出謀劃策,郭嘉就還沒來得及考慮到。
“奉孝,云兒的安排布置,你覺得如何?”曹操越聽越覺得合理,便向郭嘉垂詢道。
郭嘉回過神來,趕緊贊嘆道:“主公,太子太傅的安排如鬼神之謀,主公只需從之,袁紹必敗!”
聽郭嘉也這么說,曹操信心更是大漲,喜道:“好,就這么定了!”
半個月后,張燕的敗報果真如楚云所預料的傳來,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深諳游擊戰術的張燕,居然真就一路東躲西藏地逃回雁門,撿回一條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