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很可能’,是‘一定’。
呼廚泉是蠻夷不假,可他不是傻子。
他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豈敢向河東郡進軍?”
鐘繇恍然大悟,背后已直冒冷汗。
“原來如此……太子太傅竟已考慮到這一層,下官目光短淺,讓太子太傅見笑了……”
這次屬實是把鐘繇嚇得不輕,他先前還懷疑過楚云是畏懼羌人之勇不敢與之交手。
現在經楚云這么一點撥,本就頗有才能的他,很快就領悟到其中的利害。
正如楚云所說,呼廚泉一旦得到袁尚的支持,袁尚就算再小氣,只要給呼廚泉三、五萬兵馬,長安這點兵馬就不可能輕易勝過呼廚泉了。
羌人的步軍并不強悍,但呼廚泉麾下的一萬騎兵卻是能與曹軍精騎相抗衡甚至更精銳的羌族騎兵。
一來匈奴人本就精于騎術,說他們是在馬背上的民族也不為過。
再者匈奴的戰馬成長環境比中原戰馬更優秀。
有這樣一股大規模騎兵部隊,再加上袁紹支持的步軍,鐘繇自認為沒有勝過呼廚泉的把握。
“鐘司隸也不必這么妄自菲薄,我不急于平定這場叛亂,并不完全是畏懼那獲得了袁尚支持的呼廚泉。”
楚云嘆了口氣道。
“哦?太子太傅莫非另有顧慮?”
鐘繇發現跟楚云這樣的大智之才交流,自己能學到太多,于是趕緊抓住這難得的提升機會。
“不瞞鐘司隸,我確實另有擔憂。”
楚云閉上眼再次一聲長嘆,睜眼道:“自我軍于延津大勝后,袁紹身死,如今更是勢如破竹攻占黎陽,意在一鼓作氣拿下鄴城。
這一連串的勝利,讓我軍如參天大樹,傲立于世,可是木秀于林風必摧之,這樹大招風的道理,誰都明白。”
“太子太傅是擔心會有其他主公趁機摻和進來?”
“長安以西,馬騰、韓遂二人在西涼蟄伏已久,如今我們一旦調離兵馬前往河東郡駐守,長安必然空虛,到時他們二人若引兵攻打長安,我們難以分兵抵擋!”
“馬騰、韓遂……?!下官倒是把他們二人給忘了!”
鐘繇拍著自己的腦袋,開始琢磨著楚云的話。
過去,馬騰、韓遂二人畏懼曹操聲勢,表面上俯首稱臣,表示愿意歸順朝廷。
可實質上,他們割據西涼,分地而治,各自積攢兵馬,是名副其實的兩個土皇帝。
最重要的是,他們二人的領地距離長安實在太近,如楚云所說,一旦長安大軍出城趕赴河東郡,他們二人只要有意,長安對他們來說,便是唾手可得。
一時之間,鐘繇還真有一種細思極恐的感覺。
“太子太傅,那怎么辦?咱們難道要投鼠忌器,為了防范他們二人,就放棄駐守河東郡么?”
鐘繇的意思是,馬騰、韓遂如果像楚云猜測的那樣,有意攻打長安,那么等楚云、鐘繇率兵前往河東,長安確實很有可能被他們攻陷。
但這畢竟只是楚云的猜測,馬騰、韓遂二人究竟會不會背叛,還是未知之數。
反而是河東之危已迫在眉睫,呼廚泉意在攻打河東郡,更是鐵板釘釘的事實。
既然只能兩者擇其一,鐘繇還是更傾向于率兵前往河東郡,防范呼廚泉的進攻。
楚云暫且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只得道:“放棄河東郡是不可能的,河東一旦失守,叔父他老人家就無法再攻打鄴城,甚至還要撤出冀州。”
“下官明白了。”
見自己的想法總算有一次能得到楚云的肯定,鐘繇心中有些欣喜。
隨后,鐘繇為楚云特地布置的接風洗塵之宴,楚云算是賞光參與,酒宴之上,眾文臣武將無不接連向楚云敬酒套近乎,唯有一人始終冷眼旁觀,自飲自酌。
楚云不知此人到底是為了反其道而行之引起自己的主意,還是著實對自己有什么偏見。
但楚云必須承認,若是前者的話,對方確實已經成功了。
楚云的注意力,不禁為其所吸引。
那是一位看似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盡管他并未穿著一身戎裝,反倒打扮得像是個文士,楚云還是一眼就看出,此人即使讀過書,卻一定是軍旅中人。
行伍出身者,身上那一股英氣和煞氣,是無論怎樣都難以被掩蓋的,尤其是對見慣了驕兵猛將的楚云來說,更是一目了然。
抓住個空檔,楚云就悄然向身旁的鐘繇低聲打聽起來。
“鐘司隸,末席那位年輕將軍,不知是何人?”
鐘繇一聽,頓時面露苦笑,還以為楚云是為那年輕人不敬的態度感到惱火,連忙出言寬慰。
“太子太傅息怒,說起來啊,他與太子太傅是一家人呢……”
“哦?他是……曹家?還是夏侯家……?”
楚云一聽,立馬就拉了興趣。
“他是司空族子,曹洪將軍親侄兒——曹休,字文烈……”
“原來是曹休將軍……”
聞言,楚云豁然開朗。
“這么說起來,我們二人還算是同輩兄弟,卻不知他為何似乎不待見我啊……”
楚云說這番話的語氣滿是調侃之意,見楚云并未動怒,鐘繇霎時松了口氣。
“太子太傅有所不知,曹休將軍也曾隨司空征戰多年,可自從您聲名鵲起后,他就正巧被司空調到長安,掛起賦閑的軍職……”
聽到這,楚云已經明白了。
“他是覺得,他在叔父那兒失寵,全是因為我……?”
楚云覺得有些滑稽。
大多數曹氏宗族的成員,知曉楚云以往的赫赫功績,對楚云敬畏有加,絕不敢有任何輕慢。
但也有個別成員,似曹休這般常年在外遠離許都,故而只能通過傳言對楚云稍作了解,也就難免會質疑楚云的能力以及其在曹操心目中的地位。
“下官也不敢妄自猜測,只能說,有這個可能性……”
這兩位曹氏晚輩“斗法”,鐘繇是哪個都得罪不起,只能選擇明哲保身。
“好吧,待宴會結束,我跟他聊聊。”
“太子太傅,曹休將軍畢竟是驍將,眼下長安良將不多,還望太子太傅與大局為重,莫要與他交惡……”
鐘繇這么說已經是客氣的了,實際上,長安諸將中,曹休是唯一能看的。
所以他才會擔心眼下還沒出征,楚云若是就和曹休鬧起矛盾,以至將帥不和,這仗豈不是未戰先敗?
“鐘司隸多慮了,我與曹休將軍同為曹氏子侄,斷不會像那袁氏公子一樣手足相殘。”
“聽太子太傅這么說,下官就放心了。”
鐘繇樂呵著舉起酒杯,向楚云敬酒。
宴席過后,歡聲笑語之中人潮退去,唯有曹休一人孤獨地起身繞過人群離去。
楚云見狀,別過鐘繇以及其他文武,裝作漠不關心地跟在曹休身后。
二人前后腳一路到了軍營的演武場,曹休才終于停下腳步,轉身盯著楚云。
“不知太子太傅跟著末將,有何貴干?”
曹休的言語雖然客氣,可看著楚云的眼神卻滿是戾氣。
“哦?原來兄長認得我?我還以為兄長不知我是誰呢。”
楚云的話柔中帶剛,既有友善之意,又不曾自降身價。
“不敢,太子太傅聲名在外,天下何人不知?哪個不曉?”
曹休冷哼一聲,即使楚云已經主動伸出手示好,他非但不買賬,還不肯接受“兄弟”之稱。
顯然他也是知道,自己被曹操撇在長安之后很難有機會再重返沙場,這次是恰好趕上戰事,他才有披甲出征的機會。
而長安目前靠得住的將領只有他曹休一個,所以在他看來,就算現在他不給楚云面子,楚云也拿他沒辦法。
現在楚云主動送到他面前給他奚落,曹休心里更是前所未有的舒暢。
見曹休咄咄逼人,楚云的臉色也不復先前那么好看。
“兄長又何必如此呢?我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又即將攜手拒敵,不如和睦相處,如何?”
楚云并不是真的怕曹休撂挑子不干,而是不希望曹氏子弟關系鬧得太僵,讓外人看笑話。
面對楚云的好意,曹休依舊不領情。
他冷笑一聲,自一旁的武器架上隨手取下一柄劍,一手提著劍,一手指著楚云腰間的劍鞘。
“好,既然太子太傅把話說到這份上,大伯的面子我該給還是要給。
早聽說太子太傅師承夏侯劍神,想必在劍術上也是當世罕逢敵手,不如你我比試一場,你若是勝了,從今往后,你我兄弟相稱,這次出征,我唯你馬首是瞻。”
“那我若是敗了呢?”
“太子太傅若是敗了,此次出征就莫要對末將指手畫腳了!”
看來,曹休對聽從楚云的命令是相當抗拒。
“兄長倒是個痛快之人。”
哪怕曹休比楚云年長近十歲,但這場比試,倒也沒什么不公平之處。
“這么說來,你是答應了?”
曹休眼中閃過一絲兇芒,戰意愈發強盛,似乎對勝過楚云有十足的把握。
“兄長提出比試,我豈能不從呢?”
楚云故意束手無策般地攤了攤手,露出無奈的笑容。
“那就開始吧!我讓你先出手!”
話音一落,曹休握劍的手微微下垂,兩眼卻緊盯著楚云的雙手不放。
看曹休這架勢,楚云就知道他一定也是精習劍術,難怪會敢于主動向自己發起挑戰。
楚云的雙眸同樣在盯著曹休手中的劍,沒再答話。
較量,在曹休說完方才這句話時,就已經開始。
這個一觸即發的時候,雙方都屏息凝神,誰也不會再輕易開口,直至分出勝負為止。
見曹休確實打算讓自己先出手,楚云沒再猶豫,當即拔劍,試探著向前刺去。
青芒一閃,青鋒劍應聲出鞘,劍鋒直指曹休的左肋。
曹休面色一沉,眼中閃過一絲怒容。
他知道,楚云這一刺本可以直逼他的雙眼,或他的心口。
但楚云偏偏只刺向自己的左肋,足以見得,楚云在留手。
這讓曹休覺得倍受侮辱。
在怒意的驅使下,曹休右手陡然出劍,這一劍后發先至,角度刁鉆且速度更勝楚云。
楚云若不變招,必然被曹休先行劃破手腕。
也算有過不少實戰經驗的楚云見狀只有立刻翻腕,原本一往無前的刺擊變為橫掃,雙方的劍頓時相互揮砍碰撞在一起,發出一道刺耳的金屬聲。
“叮——”
楚云頓時感到手腕一陣發麻,就連虎口都隱隱有些生疼。
顯然,在力量比拼上,楚云穩占下風。
反觀曹休,經歷如此劇烈的交手,手肘只是稍微頓了頓,就繼續揮劍,向楚云攻殺而來。
楚云右手尚未恢復知覺,難以招架曹休的追擊,索性這近一年來也練就了靈活的身法,在單打獨斗時也算頗為實用。
側過身一閃,將曹休連貫的二連刺一并避過后,楚云趕緊順勢后退,拉開與曹休之間的距離。
其實還有一點讓楚云吃驚的,是曹休手中看似普通的鐵劍,在方才與青鋒劍做激烈碰撞時,卻似乎沒有破損。
看來曹休為此戰似乎有所準備,并非臨時興起才挑戰楚云。
“想不到我也有被算計的時候。”
想到這一點,楚云不禁自嘲著笑了笑。
一心求生的曹休為求穩勝,沒有急于追擊楚云。
先前的幾劍他都是全力以赴,雖然在氣勢上成功壓倒楚云,但實際上并未傷到楚云分毫。
反倒是他自己因為用力過度,氣息稍有些紊亂,正在盡快調整,恢復平穩。
他握劍的手不自覺地更用力了幾分。
緊張,這一戰對于楚云而言,只是一場無足輕重的劍術切磋。
然而對于曹休來說,卻是證明自己不輸于人的戰斗!
他不允許自己失敗,否則他會質疑自己多年來的奴隸!甚至是否定自己的一切!
他已陷入偏執之中。
楚云洞悉到了這一點,不禁黯然搖頭。
果然,曹休再次出手時,就暴露出他的求勝心切。
看似全力以赴,實則留有余力的一劍,自曹休之手,縱劈向楚云的天靈蓋。
這種手段瞞得過普通人,卻瞞不過在劍道上天賦極高的楚云。
更何況,楚云自己本就時常使用這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