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后,馬車直接駛入城門,進入建業。
說起來,這還是楚云第一次踏足建業,盡管目前的處境不太妙,但楚云還是淡定地揚起車簾,探出腦袋欣賞著建業城內的美景。
街上的行人不少,有衣著華貴的士大夫結伴而行,也有庶民百姓在街上做著小生意,販賣著各式各樣的貨物,更有孩童三五成群,四處嬉戲。
這一片祥和的景象,在漢末風云詭譎的亂世,實在是不容易見到。
“建業果然名不虛傳,伯符將軍將江東治理得富饒繁榮,真乃萬民之福啊!”
楚云有意無意地朗聲感嘆了這么一句。
一旁策馬同行的張昭聞言,立馬陪笑道:“多謝車騎將軍,將軍過譽了!”
楚云卻只是笑了笑,便把頭縮廂內,沒再說話。
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車駕緩緩停靠在縣府大門外。
“車騎將軍,夫人,到了。”
下馬后的張昭,在車駕外拱手對著車廂道。
楚云小心翼翼地將扶著喬紫青下車,生怕她會磕著碰著。
二人皆從車駕上平安落地后,便隨張昭一起,朝縣府內走去。
“我家二公子可是恭候二位大駕多時了!”
為二人引路的張昭笑呵呵地冒出這么一句話。
“二公子?”
楚云一時之間沒弄明白,難道是孫策的次子?
“啊,就是文臺將軍次子,我家主公的親弟,孫權公子。”
張昭見楚云一頭霧水,這才開口加以解釋。
“哦!原來是仲謀公子。”
楚云恍然大悟,表面波瀾不驚,內心驚嘆不已。
他還從沒見過孫權此人,想到自己與孫權今年都是十六、七歲的年紀,不免有些感慨。
“有意思,想不到此行居然能見到他……”
楚云在心中如此默默感嘆。
一旁的喬紫青聽聞孫權在,臉上沒有流露出太多的欣喜之色,楚云看在眼里,雖然沒有開口多加詢問,腦中卻不知在斟酌思量著什么。
少頃,當三人一起踏入縣府大門時,一陣爽朗的笑聲悠悠傳來。
“哈哈哈……百聞不如一見,想來這位一定就是車騎將軍吧?”
一位只穿著件單薄錦衣的翩翩少年含笑走來,向楚云作揖打招呼道。
楚云知道此人必定是孫權無疑,便集中精神,仔細觀察著對方。
這少年人濃眉大眼,目光如炬,眼神堅定得仿佛天塌地陷都不會有絲毫動搖。
盡管不是貌比潘安的美少年,可這副尊榮也足夠迷倒不知多少正值花季的懷春少女了。
最重要的是,他并不想傳言中那般長著什么所謂的“紫髯碧眼”。
想到這,楚云在心里不禁感到好笑。
是啊,這好好的一個漢人,又怎么可能會長有紫色的頭發,碧色的眼睛?
“想來閣下就是仲謀公子吧?久仰,幸會。”
楚云沒有直接承認自己的身份,如此措辭實在是有些不給孫權面子。
不過,他心里也有著怨氣,感覺自己就像是被戲弄了一通,而且至今還被蒙在鼓里似的。
要知道,今時今日,有膽量戲弄楚云的人,可是不多了。
但這孫權倒也沉得住氣,興許是自知理虧,又或許是礙于楚云的身份,不敢輕易發作,竟淡然地忍了下來。
“正是,將軍與紫青遠道而來,不妨多留幾日,讓在下多盡地主之誼,如何?”
孫權的聲音很溫文爾雅,若是放在平時,楚云聽到這種聲音,會覺得很舒服。
不過現在,楚云的心里并不舒服,而且是非常不舒服。
一旁的喬紫青更是忍無可忍,慍怒道:“仲謀,兄長重病在身,你怎么還能說出這種話來?!”
換作平日,以喬紫青的性子,決然不會這般沉不住氣,針鋒相對。
只是她關心孫策心切,再看到孫權那副淡漠的態度,仿佛一點兒也不把孫策的生死安危放在心上,這才不禁勃然大怒。
連一向冷靜的楚云,這次也破天荒的沒有出言阻止喬紫青。
因為盡管他已經大致猜到了答案,但還是需要從孫權的口中得到證實。
孫權的臉上仍掛著令人生厭的笑容,他干笑了幾下,突然看向楚云,道:“紫青,我猜以車騎將軍的才智,應該已經猜出真相了不是么?”
聞言,喬紫青也將目光投向楚云。
楚云嘆了口氣,無奈笑道:“咱們這位姐夫,這次的玩笑開得可是夠大了。”
“什么意思?”
喬紫青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怒道:“難道姐夫他根本沒病?”
這下孫權也沒再賣關子,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兄長不過是太思念紫青,才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請二位來江東暫住些時日,以解相思之苦啊!”
雖然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在從孫權口中得知真相的者一剎那,楚云還是感到怒意升騰,兩手握拳,青筋暴起。
什么狗屁思念喬紫青,這大概不過是孫策和周瑜商量過后的一個小伎倆而已。
他們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喬紫青,而是楚云。
盡管目前此舉背后的理由還不明,但很顯然,他們出于某種不明原因,希望將楚云從許都“請”到江東,然后強行將楚云扣留在江東一段時日。
只是孫策一定想不到,此時的喬紫青已有孕在身,楚云與喬紫青為了替他“治病”,是下了多大的決心,才做出這般艱難的決定。
當意識到自己一片真情被辜負的剎那,無論是楚云還是喬紫青,都不免滿腔怒火。
喬紫青更是忍不住直接開口道:“無恥!”
“哈哈哈……”
被罵的孫權非但不怒,還笑得更歡,道:“紫青,當初你也是這么罵我的,自你走后,這許久沒人敢這么與我說話,還真是有些懷念呢!”
孫權面露猙獰之色,與此同時,整齊而富有氣勢的腳步聲在二人身后響起。
楚云用余光向后瞥了一眼,只見近百位身穿重甲手持長戟的甲士已將門口徹底堵死。
對此楚云倒是不慌不忙,因為早在下船見到張昭的那一刻起,楚云就料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
他也不擔心自己和喬紫青的性命會有危險,一來以孫策和周瑜二人的秉性,還不至于心狠到會對他和喬紫青二人痛下殺手。
二來,就算他們真的喪心病狂到這般地步,以現在曹操的勢力,他們投鼠忌器,也不敢這么做。
要知道現在的曹操眼睛是既盯著荊州,更盯著江東。
尤其是廬江還在周瑜的手上,這就更讓曹操為之眼饞了。
廬江,是江東進軍中原的要害之地,如果曹操能攻占廬江,孫策的勢力就會完全被趕回江東,很難再有擴張的可能性。
雖然現在曹操的目光還是盯在荊州,但楚云若是在江東出了什么意外,曹操絕對會不惜一切代價,攻克江東,殺孫策、周瑜全家為楚云報仇雪恨。
楚云對曹操而言意味著什么,孫策和周瑜都是再清楚不過了。
輕輕在喬紫青的纖手上捏了一下,楚云向喬紫青遞去一個“一切交給我”的眼神。
見此,喬紫青收斂怒意,臉色也變得溫柔起來,不再對孫權咄咄相逼。
“既然仲謀公子打開天窗說亮話,我也就不兜圈子直接問了,不知江東打算如何‘處置’我們夫婦二人?”
楚云言辭客氣,語氣卻鋒芒畢露,極其不善。
這讓孫策大感意外,分明自己已經是勝券在握,只要一句話,甚至可以取走他們二人的性命。
在這種情況下,這楚云憑什么還敢用如此不遜的語氣跟自己對話?
難道他另有依仗?不可能啊!
不過想到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傷到這二人,孫權決定依照計劃行事,笑道:“車騎將軍這是哪里的話呢?您是我們江東的女婿,紫青是我娘親認下的義女,都是自家人,豈敢談‘處置’?
在下已說過,此次只是希望能留二位在江東多住些時日,除此之外,別無他意!”
“哈哈哈……”
楚云笑了幾聲,看向喬紫青,道:“夫人啊,伯符將軍,公瑾將軍還有仲謀公子如此盛情,你我著實難卻,不如就住些時日吧,你也好帶著我一覽江東美景,如何?”
雖不知楚云究竟在搞什么名堂,但喬紫青對他一向是毫無保留的信任,聽他這么說,便一改慍怒之色,點頭道:“好吧。”
孫權裝模作樣地連連拍手,笑道:“好啊!車騎將軍不愧為當世人杰,如此識時務,難得!難得!”
無視孫權的譏諷之詞,楚云神色不變,連理都沒理他。
有些尷尬的孫權見楚云不予理會,只好又道:“二位旅途勞頓,不如在下先派人送二位去客館休息,今夜在下會擺酒為二位接風洗塵,還望一定要賞光啊!”
楚云冷笑道:“放心,我們一定會來。”
說完,孫權這才露出滿意的笑容,派人“護送”楚云與喬紫青一路進入驛館房間。
一進門,喬紫青看到門外守著的六位持戟衛士,花容之上,怒意又生。
這六人名義上是負責保護他們夫妻二人的安全,實際上是為了防止他們逃跑。
“真是豈有此理!”
喬紫青再次大發脾氣,沖著門外的六人嬌聲喝道:“都給我滾!滾遠點兒!”
門外的六人面面相覷,還沒走遠的孫權聽到喬紫青這般雷霆大怒,趕緊向那六人使了個眼色。
六人見此,才離開門口,在稍遠處的位置站崗。
喬紫青當然不是真的還在生氣而發脾氣,她是故意為之,警告孫權。
若是任由這六人守在門口,楚云和喬紫青連正常的交流無法進行了,無論說什么,門外之人若是仔細聽,總能聽出個大概。
“總算走了,呼……”
喬紫青發出一聲感嘆,慢悠悠地坐在床榻上,沖楚云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楚云會心一笑,坐在她手拍的位置,一手搭在她的肩上,笑道:“江東的待客之道一直如此嗎?”
“都這時候了,你還有心思說笑?”
喬紫青白了他一眼,噘嘴道。
“不然還能咋辦?我哭一個給你看?”
楚云還是調侃著說道。
“別鬧了,正經一點吧。”
喬紫青嘴上說著,看向楚云的眼神中仍滿是寵溺。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咱們現在都成了人家的軟禁起來的囚犯,還能怎么辦?”
楚云嬉皮笑臉地道出如此悲觀的話,實在是沒有半點信服力。
“看你這樣子,也不像是性命落入別人手中。快跟我說實話,究竟該怎么辦?”
本來喬紫青是抱著救治孫策的態度,千里迢迢趕來江東,可發現這是一個騙局之后,她內心難掩對孫策、周瑜以及孫權等親人的失望。
可她并不是天真爛漫的小女孩,她知道在權力的爭斗之中,親情又算得上什么?
古往今來,為爭權奪利而泯滅親情的例子,還少么?
即使是不了解歷史的喬紫青,都知道武則天為了登上皇位,不惜忍心殺害自己的親生骨肉。
想到這,喬紫青也唯有自我開解這一條路能舒緩心情了。
楚云想了想,一本正經地分析道:“首先,無論孫策、周瑜他們在謀劃什么,一定是對江東有利,且大概對朝廷不利的事。
其次,他們騙我們來,主要目的是為了限制我,避免我參與此事之中,影響他們的計劃。
雖然我本就無意參與其中,但以目前的情況來看,我們還是要盡快脫身,返回許都。”
“為何?”
喬紫青當然不愿繼續留下,可其中緣由,她還沒完全想明白。
楚云將聲音壓得極低,謹慎地說道:“你有身孕在身,這件事決不能讓孫權他們知道,否則,他們會以你和孩子為砝碼,強迫我,控制我,去與叔父作對,這樣一來,我們就會淪為江東對抗朝廷的工具,永遠失去自由,直到我們失去利用價值,被拋棄或者抹殺!”
聽到最后,喬紫青的俏臉上,露出與楚云初次相見時那冷若冰霜的神情。
“云,你放心,為了咱們的孩子,必要的時候,我不介意與任何人撕破臉皮!”
換做之前,喬紫青是不會說出這種絕情的話。
但現在是孫策和周瑜先利用她的感情,做出玷污這份親情的抉擇。